《神非神，人非人》坞桦

7、灯火阑珊

　　自从许革把自己带回来之后，何随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两个人畏畏缩缩的躲在鹿先生房间中的秘境里。手机在这个地方没有信号，何随想不出能干些别的什么来分散自己紧张过头的注意力，只好拔了几根最长的草，打成几个死结，再一点一点的疏开，消磨时间，等着鹿先生回来。
　　秘境里不分昼夜，每分每秒对于何随来说都是煎熬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杂草丛生之中露出了一丝缝隙，“吱呀”一声，门被彻底打开，鹿先生站在门口。
　　在逆光照射下的鹿先生，挺拔而修长，犹如全身散发着光芒的神。
　　不是犹如，鹿先生本来就是神。

　　可惜鹿先生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也没将何随受伤的缘由讲清，见到何随与许革的第一面，只是皱着眉笑了笑，随后便将两个人带了出去。

　　为了何随的安全，鹿先生再三合计，想要先把他送到邓老板的古董店中避避风头。自己也能抽出身来好好调查这些蛛丝马迹，确保何随无忧。

　　一大清早，何随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叫醒收拾行李。何随还没睡醒，只慌忙的捡了几件随身的衣物和日用品装进大包里。
　　都坐上了出租车，何随还是一副双眼迷离的状态，这几天出的事儿太多，几乎就没怎么休息。昨日鹿先生回来之后，将何随手臂上和背上的缝合线都尽数拆了去，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皮肤已经愈合的严丝合缝，也毫无伤疤，终于得以清静舒适的睡个好觉。
　　可惜，还没睡的酣畅，便被叫醒，现在已经坐在离开家的出租车上了。

　　路上堵车堵得厉害，豫恒县的街道本就不宽敞，大概是前方出了什么交通事故，汽车只能一点一点的挪，何随的脑袋探在靠近人行路一旁的车窗外，也不用担心车速过快而引发什么交通事故，就看见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推着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本来在他们车的后面，如今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出租车才缓缓的从交通事发的地方通行了过去。
　　大概是超速行驶的汽车撞上了想要横穿马路的摩托车，在没有任何庇护的情况下，摩托车主一命呜呼。
　　满满一地的血，还迸出了不少白色的脑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逝者躺在地上，身上蒙上了白布。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跪在地上拼命的哭喊，脸哭的通红，可手臂却冷的煞白，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碎不已。

　　何随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的不是滋味，鹿先生是仙身，许革可以长生不死，最差的自己身体也可以快速愈合，丝毫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意外将自己和家人拆散。
　　可是普通人呢，他们没有通天的本领，没有金刚不坏的身体，小小的伤病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面对阴阳相隔的离别，他们更是无能为力。

　　何随转过头来看了看鹿先生：“先生，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鹿先生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会有灵魂，不过刚刚的那位逝者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那灵魂最终会到哪里去呢。”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那是一个中转站，所有的灵魂会在那里经过一个短暂的休息，之后投入到下一个生命里，再如此循环往复。但是灵魂并不能在人世间停留太久，他们没有清晰的意识和思维。世间流传着什么女鬼索命之类的传说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蒲松龄的小说也大多是他美好的愿望，灵魂脱离人体之后，便没了意识，如何能与人再谱写传世恋歌呢。”

　　司机路上一句话都没敢多说，两个人在车上神神叨叨的，讨论什么鬼神，还讲的头头是道，八成是遇到了什么邪教一派，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邓阑珊是豫恒城东古董店的老板，邓家不知哪一世的老祖宗曾是个名扬一时的仙人，也曾救过鹿先生一命。老祖宗后来不知所迹，邓家便被鹿先生一直庇护左右。
　　鹿先生几百年前偶然得了一个法器，一直镇在邓家的古董店，什么污秽之物，邪魔外道的统统都不能靠近，所以把何随送到邓家的古董店，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受着鹿先生的庇佑，邓家的家业一直鼎盛不断，虽说离着富可敌国还相差甚远，但是这家业却能够让邓家在幽幽的历史长河中不被吞噬，遭受了无数次的战火与变革，邓家的古董买卖，一直到现在都在。
　　不知邓家是受了老祖宗的影响，还是得了什么别人的咒，邓家虽说家大业大，却从来都是一脉单传，从没兄弟姐妹，娶得媳妇自然是要住在邓家，女婿也必须入赘，孩子一律姓邓。倒不是说邓家蛮横霸道无理，规矩都是鹿先生定的。鹿先生为了给自己省心，也为了保证邓家的血脉不失踪，便立下了这个规矩。说白了都是为自己省事。

　　下了车，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上身穿着奶白色的丝绸小坎，下身是淡绿的牡丹暗花马面裙，脚上踏着一双绣花的坡跟布鞋。画着淡妆，满面的桃花色，倚在门框上。食指和中指之见还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绕着丝丝烟雾。
　　这样的女人，走在大街上，怕是要惹得街上的人都多看几眼。

　　何随刚背着包下了车，一抬头便碰上这女人的眼睛，她眼中带着笑意，犹如含着桃花一般。何随的心宛如一汪春水，被她的眼中掉落的花瓣，泛起一片涟漪。

　　从鹿先生与邓阑珊在门口寒暄，到如今坐在古董店的待客厅中听着鹿先生交代与自己相关的事宜，何随的眼睛便一直没有离开过邓阑珊。

　　鹿先生讲了几句之后，便匆忙离开了。
　　待客厅便只剩下邓阑珊和何随两个人。鹿先生一走，邓阑珊便完完全全的脱了管束，原本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现在像个没骨头的，侧卧在单人沙发上，拿手腕乘着头，眼睛朝着何随那边撇了过去。
　　何随本来正痴痴的看着邓阑珊不肯动弹，这一下子与邓阑珊的眼神对上之后，又显得无所适从，眼睛匆匆忙忙的在房间里乱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邓阑珊嘴巴半张开，不紧不慢的从最中吐出几个字“小子，看够了吗？”
　　一句话噎的何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眼睛止不住的往邓阑珊的身上停留。
　　何随想知道，辛弃疾在写青玉案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一个好似灯火阑珊般耀眼的明珠。

　　邓阑珊都走了半晌，何随还愣愣的待在待客厅里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门口进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冲着何随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何同学，老板吩咐了，让我送你去休息的房间。”
　　一路上，何随走马观花的看着古董店的装潢，邓家的古董店可以算得上是富丽堂皇。大堂和走廊中的日光灯照在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晃得何随的眼睛生疼，可奇怪的是，这古董店屋中虽说明亮如同白昼，可何随在这上下几层楼中都未见过一个窗户，只有几个排气扇在“吱吱”的转着。
　　即使在何随休息的屋子里，也没有成片的窗户，只有靠近屋顶的一段有个小小的玻璃窗，只能打开一个缝隙透气。
　　虽说窗明几净，屋子里的灯又亮堂，可少了敞亮的窗户，何随总觉得屋子里压抑的要命，透不过气。
　　夜里何随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倚在门口的邓阑珊，那双含着桃花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半刻也没法入睡。

　　何随头一次失眠，夜里不知做什么好，只能从床上坐起来，摆弄着手机。到凌晨三点，不巧看到了一片熬夜容易猝死的文章。
　　算了，死就死吧。
　　何随头向后一仰，四肢如同肌无力一般瘫在床上，心里默默的感叹着这两天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也逼着自己不去想邓阑珊。

　　当手机上的时间的数字从三跳到四的时候，何随只觉得真真阴风从背后吹来。
　　何随清楚的听到了几声女人的抽泣，渐渐的，抽泣声越来越小，嘶吼声和哀嚎逐渐代替了抽泣。开始，何随以为自己太久没有休息，出现了耳鸣，方才听到的一切全是幻觉。
　　可声音越来越清晰，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

　　何随掀开被子，摸着黑看不到鞋在哪，也就索性没有穿鞋，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也给自己燥热的身体降降火。
　　何随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算是给自己壮壮胆子，蹑手蹑脚的拧开了房门。
　　走廊里回荡的全是一个女人的哀嚎，比房间里的要清楚太多。似乎是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的。
　　走廊太长了，何随觉得一路光着脚有些凉，又缩回了卧室穿了鞋子。一路小跑到了对面的房间。

　　何随敲了敲门，既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可哭泣声还是没有中断，源源不断的往何随耳朵中灌。何随心中发毛，虽然知道自己从前看的那些恐怖片都是假的，可是在一片黑暗笼罩中，那些令人汗毛树立的恐怖场景一个一个的从何随的脑海中一一飘过。

　　回到房间中，何随一直等到天色微亮，有自然的太阳光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之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回心中。
　　七点钟一到，走廊中灯光被店中的工作人员逐个打开。何随顶着又黑又重的黑眼圈，扶着楼梯下了楼。
　　楼下是个餐厅，几个住在古董店里的工作人员正在陆陆续续的进来，也有些已经在吃饭了，邓阑珊早就坐在位子上拿勺子舀白粥在喝了。
　　邓阑珊看见神经憔悴的何随，不禁嘴角微微向上，轻笑了一声：“年轻气盛也该有度，这么小小年纪遭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何随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邓阑珊似是话里有话的嘲笑。他双手撑在邓阑珊放粥的桌子上，与她脸对着脸，带着几丝愤怒看着她。
　　“你告诉我，我对面房间住着什么人！”

　　旁边有位老者，似乎是在古董店工作了很久，一副把这里当作家的语气，一脸疑惑的告诉何随：“小伙子，你房间对面是邓小姐的书房，怎么可能住什么人呢。”
　　可邓阑珊的神色却已经从何随刚进门时的轻蔑变成了紧张与不安。
　　“等吃过饭后，我再告诉你吧。”

　　邓阑珊早就听鹿先生说过，何随带着神的血统，有些能力超乎常人，可万万没想到，他的特殊，还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