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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relu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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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音乐厅的人潮早已散去。何柏舟和靳讷言倚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在音乐会间隙,这个露台是最受观众们欢迎的地方。而现在,整个音乐厅都寂静无声,他们终于能单独叙叙旧了。
“这里曾经是你登台首演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命运很奇妙对吧?”靳讷言轻笑着望着旁边的人说。
何柏舟并不看他,只是盯着不远处江面上的点点灯火:“你喜欢G城交响乐团吗?”
靳讷言漫不经心地接话, “G城交响有它自己的演奏传统,我作为客座指挥能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
“你总是顾及左右而言它,直接说不喜欢就好了。”
靳讷言苦笑道:“你啊,靠着直觉和天分在乐坛横冲直撞,还不许我委婉地说话了。”说着又无奈地摇摇头,毕竟早就习惯他跳跃的思维和毫不留情的说话方式了。
何柏舟轻哼了一下,“你说,观众们会喜欢明天的曲目吗?”
靳讷言知道他指的是当代作曲家潘德列茨基的新作品。“中国的古典音乐观众更年轻,更有活力,他们绝对比你想象得更包容。”
何柏舟终于转头看向他:“他们喜欢新潮的东西,可是只怕演出结束后,音乐在他们心里留不下任何痕迹。”
“这就是你今天弹安可曲时心不在焉的原因?反正弹完人们就会忘记?”
今天的安可曲是拉赫玛尼诺夫的D大调前奏曲(4/10),观众们在遭到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疾风暴雨式的洗礼后,又被这首抒情式的安可曲迅速安抚下来。有人在琴声落下后回忆说,他看见了冰雪初融的水面上落着羽毛的情景……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靳讷言又说,“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接到了师弟来电,梅涅兹在芝加哥病倒了。”
不等何柏舟回话,他又补充说:“突发性心脏病,医生说一年内他都不能再登台演出了。”
“我爸爸也一直挂念着梅老,毕竟是他的半个老师…….”
夜已经深了,两人终于离开了露台,音乐厅的长廊只剩下墙壁上的射灯继续照明,两个人路过长廊拐角的时候脚步都顿了顿,那里悬挂着一张梅涅兹访问G城时的演出照片。何柏舟只消扫一眼就知道,这幅照片是在他的老师弹奏前的那静默的三十秒时拍的。
那是梅涅兹的一个小把戏——当他登台后会坐在琴凳上一动不动,直到观众们开始惊疑猜测,才按下第一个琴键。这个小把戏总能带来令人耸动的效果。
长廊的尽头连接着宽阔的大理石旋转楼梯,这是音乐厅的设计中最为闪耀的地方,可惜两人已经哈欠连连,无心欣赏了。
Day 2
台风“天鸽”在午夜时分光临了中国的东南沿海,也在G城掀起了十四级大风。音乐厅前面五米高的广告牌被吹倒,并砸碎了玻璃幕墙。工作人员只能遗憾地宣布今晚的音乐会因天气原因被临时取消。
台风让何柏舟想在G城闲逛的愿望也落了空,他注定只能在终日在酒店流连了。转眼到了下午,连吃三顿外卖的大钢琴家终于决定去酒店餐厅吃饭了。这间餐厅位于西塔77楼,西塔和G城著名的观光塔不过寥寥一公里的距离,食客们能透过窗户饱览风景。
陈歌是南海出版社的编辑,这位处事圆滑的编辑奉行的原则是,让所有项目体面地开始,体面地结束。而这家餐厅是他“体面结束”的计划的一部分。
“小沈,这家餐厅的香煎银鳕鱼你一定要尝尝,难得今天这么开心。”
沈星樊局促一笑,“沈哥,您太客气了。”
“我啊,这是担心你,单身的小年轻们都不好好吃饭,特别是你这种为了译稿子成天熬夜的。”
饭局进行了一半,两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陈歌估摸着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所以婉转地陈述了《布洛赫传》的出版计划已经中断的消息。又补充说,译稿的定金一定会照付。
沈星樊在走进餐厅的时候就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直到陈歌撕下他温情脉脉的面纱。沈星樊在心里苦笑,事情总是向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不是印证了“墨菲定律”?而自己还要像上次一样,黯然放弃快要完成的翻译工作,继续找零散的翻译活来维持生计?
“陈编,《布洛赫传》在法兰克福书展上引起了巨大反响,现在是出版的最佳时机啊。”沈星樊明知道改变不了出版社的决定,但依然想垂死挣扎。
“小沈,国内的出版业不景气,你是知道的。G城三年前有八十多家出版公司,现在倒了一半,我们南海也一直在苦苦支撑啊。”
“布洛赫在国内有越来越多的曝光度,这本书可以填补市场空缺啊。”
陈歌早就料到沈星樊会是这个反应,他下决心说点狠话来打消沈星樊的念头。
“小沈,这件事是我们出版社做的不地道,我向你郑重道歉。但是,出版计划已经被无限期搁置了,不管你接不接受,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陈歌望着对面的人,抚了抚他的手。
“可是,陈哥…….”,沈星樊嗫嚅道。
陈歌感觉自己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场面——眼睁睁地见证一个年轻人梦想的破灭。
“星樊,我们今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沈星樊突然意识了这样的自己有多卑微,多难堪。
他突然站起来,“我知道了,再见。”
可惜他拿起背包的时候刮倒了桌上的白葡萄酒酒杯,连设想中的从容离去都变成了落荒而逃。
酒杯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何柏舟的注意,接着他认出了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把房卡扔在桌子上,已显示自己不是故意要吃霸王餐,接着就追了出去。
终于,他在那个人快要进电梯的时候一把扯住了他的背包带。
“星樊…….”
沈星樊转过身来,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笑了笑,“好久不见,何先生。”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相遇总是不太美好。
何柏舟觉得他就像受惊的羚羊,只能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星樊,你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