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九月·无风 ...
-
“夏熹，那你这次回国就在这边定居了吗？”
夏熹刚刚去教务处领好学校发的开学新生手册和一堆数不过来的教材。
她把方才教务处主任千叮咛万嘱咐，每天上学一定要随身带好，进校前用来打卡的牌子从口袋里扯出来，细细观摩着贴在右上方，连她自己都觉得丑到不忍直视的证件照。
身旁的阿凉身上没有背书包，怀里帮夏熹抱着部分新领来的教科书。
本该是昨天全都来报道，今天就开始开学的。难得这学校好心，让其余学生今天统一放一天假，美名其曰是今天好好休息，顺便把书全都阅览一遍为明天的开学好好做足准备，好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参加开学典礼。实际只怕是为了防止学生在领导讲话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昏睡过去。
因为阿凉的妈妈是这所学校高三毕业班的英语老师，恰巧她们班主任又认得她，就理所当然的被留下来分配校服外加打扫教室卫生了，阿凉为此还一上午都在跟夏熹抱怨这老师没人性。
教室倒是在夏熹来之前他们就全都打扫干净了，班里面现在一个人也没有。知道夏熹是特地赶来拿书的，一到学校阿凉就把夏熹和她的书包全都扔在了教室里。
在拐过墙角的时候夏熹听见了阿凉问她的话。
她离阿凉很近，现在正好是夏天那一点还未来得及收干净的尾巴，自己来学校的路上那些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的气息她到现在似乎都能回想得起来，天依旧是那么的热。阿凉清清爽爽地把她又长又直地头发扎成了一束高马尾。微翘的发梢随着阿凉的走动左右来回地一扫一扫，在她的脖子上映出俏皮的影子。
夏熹只要稍稍一偏头，就能闻见她身上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嗯······也许吧。”
阿凉不自觉地挑起右边的眉毛，语气显得有些雀跃：“是吗，那你以后都不走了咯？哎，那你现在怎么办，住哪里？”
夏熹低着头跟她一起下楼：“我现在也住在市中心，是之前我爸工作的时候买好的公寓，我姐姐现在读研毕业了，被这里一家公司招过去，离我们学校挺近的，嗯，我现在和她住。从家里来学校也很方便，坐地铁的话十分钟就到了。”
阿凉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夏熹已经抬起头来。
柔顺的发丝从她的肩上垂落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白净净的皮肤，看上去就温和干净的眉眼，夏熹算不上特别高，但也不矮了，一米六五上下的个子远远望过去清清冷冷的，是个只要是正常人都会不由多看一眼的女生。
夏熹的五官很精致，但是并不那么扎眼醒目。
阿凉见两次过夏熹的姐姐，和她姐姐不一样，夏熹的整张脸都是柔和的，好看，但不锋利，给不出咄咄逼人的感觉。好像只要在她身边呆久了都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夏熹曾经告诉阿凉，她姐姐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校花，到了大学才成的系花。阿凉就对着夏熹笑，她说那夏熹你这一辈子都当不成校花了。
想起上一次和夏熹这样肩并肩走在学校里的时间，好像是初一快要升初二的时候了。
从小学三年级起，夏熹转学和阿凉一个班，从此他们两个就一直都是一个班，直到初一结束的那年夏天，夏熹转学了，转到了国外去。
阿凉知道夏熹家里是什么情况，也没什么好问的，但知道她不会再走了，于是多少也安心了起来。
“夏熹，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夏熹看向望着她眼睛的阿凉，看着她眸子里的自己和自己身后的窗户，似乎有几只麻雀从窗外掠过。
她一边走，目光一边定了两秒，随即又偏过视线，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好打算的，文化课照常抓，专业课拼命提，三年以后去艺考，等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再看情况能不能上哪一所大学？先不说我们才高一，就是到了高三，未来什么样还不算是一个定数。”
阿凉听完她这一番话，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下。
夏熹和他们不一样。夏熹是一个艺术生。
不过她军训的时候好像听人说，班里似乎还有一个谁，似乎也是个艺术生。
他们这所学校虽说是市重点高中，但是并没有开设独立的艺术特长班，本来学校里艺术生就凤毛麟角，一个重点高中的班里一下子有两个艺术生，可以说是相当戏剧化。
路走到一半，阿凉听到夏熹突然开口：“话说，真的要每天都带着这块牌子么？这照片拍的这么丑，万一迟到被老师抓还要给他看这个，好羞耻。”
这么久了，原来她还在研究这东西。
阿凉跟着笑了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险些没一巴掌拍在夏熹脸上：“你好意思管着叫丑？”
夏熹还想再讲两句，就被阿凉堵了回去：“你知足吧，那里拍照本来光线就不好，摄影师又开闪光灯，哪个个人照出来不是一脸高光一脸油，回头给你看看我的，再告诉你什么叫丑。”语毕她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就非得迟到么？”
夏熹被她讲得笑了，说了句你就给我贫吧，一边跟她拐弯走到了二楼。
一直往里面走，到了倒数第二个班才停下来。
夏熹抬头看见了班牌。
高一九班。
年级里最好的班级之一。
木制的班牌上面印着纯黑的字迹，走廊窄窄的，栏杆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桑葚树。层层叠叠的桑叶交织在一起，伸展的枝叶窜过着杆子隐隐约约地搭在地上，阳光从叶片的缝隙里纵横交错，映在地上，墙上，和那块看上去还很新的班牌上，斑驳晃动。
“你别去看那块牌子了，新换的，之前这个教室是高二的，后来这边重新添了几个教室统一往上移了，这块牌子去年才换上去的。”
夏熹没有回应她，自顾自走进教室，把手里的书任意放在一个最靠窗地位子上，问同样把书放上来的阿凉：“那你等会儿还要去干嘛？”
“没什么要忙的了，卫生都打扫干净了，只要去总务处拿一下校服就好了。”
夏熹点了点头：“那你快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阿亮却走到讲台旁拿了把椅子坐下来：“急什么，我这边才搞好卫生歇都没歇你就来了，还得陪你去教务处搬书去，先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夏熹唔了一声，道了句辛苦了，便倚靠着课桌，四周巡视了一圈。
教室的采光很好，四面也都通风，偶尔会有温润的小风掠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里被收拾得相当干净，风吹过淡蓝的色的卷轴窗帘，飘荡的链子随着窗帘布发出哗啦的响声，在一排排课桌上留下一大片墨蓝色的影子。
“夏熹，你没去参加军训，昨天报道也没来。你是没看见我们的班主任，姓白，江湖人称老白，恩，你叫他白哥也没毛病。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就从我妈那儿有所耳闻，那是相当的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啊，出了名的黑面阎王。也就是个一米七不到三十五六的模样，想不出来他哪来的这么多手段折磨人。”
“折磨人？”夏熹揶揄她一眼。
阿凉正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往嘴里倒：“恩，军训的时候有几个男生不怎么守纪，被老白拎出来当着全年级批评了一通，晚上的时候还不让人睡觉，人教官都劝算了，他还叫他们负重绕校场跑，跑完还罚站。你见过哪个军训这样的？”
夏熹对老白的尊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她这时候倒是想知道是哪几个男生面子这么大了，能在全年级面前这么出风头。
还没等夏熹嘴角的笑荡漾开来，突然从楼下传来了一个像是被树枝拼命扒扯着喉咙的喊声：“秋凉！秋——凉——白老师叫你现在，立刻去他办公室，有事情找你——”
阿凉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矿泉水瓶，连忙起身走到教室外面探出身子，对着楼下喊了两句。
夏熹依旧靠在课桌前，透过窗户她可以看见阿凉头向下扶着栏杆的背影，头发从脖子旁边垂下去，右脚的脚尖点着地面，脚后跟却翘着。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和阿凉讲话的男生长什么样。
“啊怎么办啊，要死，老白搞事情啊校服不去拿总务处那里又要喊人了。夏熹啊，你帮我去一趟总务处吧，我去老白那里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夏熹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阿凉，有些想笑，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么做了，抬手拍了拍阿凉的肩膀，一副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的表情问：“行吧，总务处在哪呢？”
阿凉绕开夏熹把椅子放回去：“就是教学楼出去左边，一楼108。现在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写九班的衣服，有就是了。不过我估计你一个人搬不动的。等会儿我看着早点回来就去帮你。”
“其他人呢？不是有人跟你一起留下来的么？”
“本来也就还有两个男生，他们之前先去把男生校服搬回来的，放在后面柜子里了，喏，在那儿。”她用手指了指。
“那我先去找老白了啊，真是搞事情。”
夏熹就这么看着阿凉风风火火地跑出教室，木质门框的那一侧好像还隐约留下了她发梢的一个残影。
她从课桌上起来，抱着一沓课本一叠又一叠得放进书包，温吞又利落。
教室里很安静，安静的都能听见外面的灰雀落在枝头，翅膀擦过窗台时羽毛的蓬松感和三两只纠缠在一起爪子相碰，喙边相撞时那一阵的尖细的鸟啼声。
夏熹直起身来，出了教室按照阿凉给的方位轻巧地下楼，拐弯，直到走出教学楼迈上通向108办公室的台阶，一路上鞋底都在有节奏地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敲了敲总务处的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心想着果然没有人，就轻悄悄地推门进去了。
总务处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总共才有四个办公桌，面积却不小。
办公桌旁边全都是一排一排地柜子，柜子里存放着很多书和文件夹，往里面一点放了些杂物，还有一堆一堆的杂志和报刊，校服被放在了一起。
那些校服被扎成一叠裹在暗灰色地袋子里，像是包裹一般被存放在那里。高一新生的校服还有几个班的没有领完。夏熹走过去看了看，自己班的男生校服果然已经全都被领走了，就剩下两叠女生的。想来这个班应该还是男生要多一些的。
右边的墙上开了一扇窗户，刺眼的阳光刚好从窗子里探进来，洋洋洒洒得铺散在杂志封面和校服袋子上。一整片的荧光色有些刺眼泛在夏熹地眼皮底下，不停的跳跃，闪烁。
校服不知道被放了多久了，上边覆着一层的灰。
夏熹蹲下去，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一口气把两叠全都抱回去，免得还要再下来一趟。但在她试图拎起第一叠的时候她就果断放弃了这念头。
能不能顺利地把这一叠抱回去还是个说不准的问题。
她微微吐了口气，用手拂去袋子面上的灰尘，试图再次抱起那些沉重如山的倒霉衣服，忽然，一个声音从她头顶想起。
一个称不上低沉，也没那么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只是干净，纯粹。
——“需要帮忙么？”
这个时候夏熹想起了阿凉。阿凉讲话总是让人很舒服，就像是她的人一样，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说不出地舒心，就向树叶刮在脸上，一掠而过的感觉，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天空，泡沫，阳光，微风这些东西。
她以前，还有就在刚刚走出班级前讲过的话忽远忽近地在夏熹地耳边飘荡，清爽的明媚的声音。
但是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是来自一个男生的喉咙。
站在她后面的似乎，不是知道她处境立马赶来帮她搬衣服的阿凉，而是一个不知道是几年级的男生。
然后，下一秒她回到了现实。
一只手，一只白皙里透出些许青葱，骨节分明，修长而带着张扬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撑在了那些堆积起来的，显得皱巴巴的校服上。
手指的的线条随着指节一路延伸到手腕，从指尖，指肚，到手掌。
夏熹可以清晰地看出那个人手上的纹路，可以呼吸到手边飘散的清冷，可以轻松地想象出这只手伴随着操控它的主人的走动，奔跑，写字时的律动，甚至于抚摸蓝球，触碰发丝，在空气中翩飞的样子。
那些骄傲且漫无目的的阳光肆意地席卷着男生的手与手臂，让整只手都在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开始变得透明发亮起来。
恍惚间夏熹仿佛又想起了阿凉身上的沐浴露的香气，想起了来时路上香樟树的安逸，想起了阳光里弥漫着的宁静。
夏熹忽然有些不太愿意抬起头了，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不太想知道这么一只手的主人究竟是长什么样了。
但最后她还是抬起了头。
是一个男生。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皮肤白净，一看就知道不怎么高大的男生。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脸，那双眼睛也许很好看，却被镜片隐约挡住了瞳孔里的光，叫人很难真正看清楚。
他定了半秒，然后嘴角轻翘。
“老白听说你在搬校服，怕你搬不动，叫我来帮忙。”
夏熹逆着光蹲在地上，直直地抬头看着他，亮橘色的光线里好像还有灰尘在飞舞。
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看他把要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吐出来。
他讲话的声音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九月·无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