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陵乱》花倾若

7、回忆的漩涡

　　夜半，一切都归于平静，天上挂着一轮乌云散去后的明月，闪耀在夜幕之中。
　　而墨陵阁中，却一片欢声笑语。会客厅中，设了足足十五席，上上下下有四五十号人聚在一起，来欢庆胜利。最中央的一席，坐着的自然是比赛的主角杜衡，以及地位最高的两人，四护法桑兰儿和现在依旧是墨陵大护法的上官弘。没有繁复的开场白，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的喝酒，场面好不热闹。当然人人都有眼力见，经常三四个人结伙，一同来桑兰儿这一席敬酒。他们三人也是来者不拒，除了有伤在身的杜衡以茶代酒，桑兰儿和上官弘可是毫不含糊的一杯接着一杯喝。“弘哥哥，这两日都不见你来找过兰儿，可是嫌弃我，嫌弃墨陵了？”桑兰儿满脸红晕，举着酒杯问道。上官弘看她这幅样子，夺下她马上要送到唇边的酒杯，顺便回答道，“前几日比赛，为了避嫌，所以才没来找你。比赛这一结束，我不是立刻就过来参加你这庆功宴了吗。”“不过，这是自从你夺得武学，进宫做官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你。”桑兰儿醉酒后仪态尽失，窝在上官弘的怀里，自言自语。
　　杜衡尴尬的起身，眼睛也不知看哪，“将军，我身体还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都这种兄妹情深的场景了，再不闪人，就太不识趣了。上官弘摸着桑兰儿的头，回答道，“那好，你去休息吧，注意伤口，不要压到了。”杜衡匆匆一拱手，就离开了。周围一片热闹，本来还想着趁着热闹的气氛，和她谈谈，谁知一不注意，桑兰儿数杯酒下去，已经迷迷糊糊的了，恐怕现在说什么她都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有多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云姐姐平日里忙的焦头烂额，自然秋霜姐姐也不会有多轻松。”桑兰儿一边絮絮叨叨的说，手还不老实的乱晃，经常打到上官弘的脸上。上官弘温柔的凝视着这个自己一直当做小妹妹保护的桑兰儿，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感叹，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蜕变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女子了，成为了真正的墨陵四护法。然而，那种女孩子家的稚嫩却还是在她内心深处，恍惚间，她还是那个因为吃一串糖葫芦而欢呼雀跃的小丫头。“弘哥哥，弘哥哥……”直到怀里的人儿扯着自己的衣领，不断呢喃自己的名字，上官弘才从回忆里走出来，将桑兰儿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整理好，温柔的回应了一句，“兰儿……
　　翌日，阳光挥洒在整个陵城。武学会盟昨日圆满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些门派的活动却还在继续。这也是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了，武学会盟在十余年前由单纯的比武变成了两部分，第二部分的产生还是因为许多门派的总部都在陵城，因此比赛结束后，也是招揽贤士最好的时机，因此第二日便是官方的招新大会。
　　依旧是那个比武场，现在人山人海的将场地围的里三圈外三圈。各种招揽贤士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当然了，这些吆喝声自然不可能出自于高坐在阁楼上的九大阁之人的口中。鲜明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产生，一部分是下面嗓子都快喊哑也没人报名的无名小阁，另一部分自然是被报名的人挤到喘不上气的九大阁。因为就一天时间，所以每年登上阁楼报名的人几乎能将门槛踩烂，招不到人的小门小派只能光看着却无能为力，大有一种吃不到碗里的，也看不到锅里的无力感。
　　然而，作为今年的大众焦点，墨陵阁又一次没有进行招新，没错，是又没有招新！自从五年前第一次参加武学会盟，这个横空出世的门派就被大家关注着，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出色了！不仅在那年的比赛中漂亮的闯进决赛，虽然没有赢，但是却展现出了黑马实力，以至于动摇了数十年不变的八大阁体制，成功的跻身名门大派之中，自此之后产生了新的九大阁，成为了招新大会上的有一个热门。两年前上官弘获得武学的胜利，这令更多人对墨陵阁神往不已，但却偏偏在这个如日方中之时，停止了招新！美其名曰，休养生息。但事实其实也是如此，虽然只招新了两年，但是人数却大大超出意料，以至于不得不停止。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停，就是根本停不下来了！直到今年依旧是未曾见到墨陵阁的身影。
　　但是，今年另一个让人不得不说的是马失前蹄的银岚阁居然也没有来招新！虽说今年银岚阁在初赛就不幸落败，但是谁让他对上的是墨陵阁，这两队不管是谁输，都会不免让人唏嘘。但他们之间的比赛可以说是有了决赛的风采，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们的实力。而如今连银岚阁都骤然间停止招新，也不免让人感觉到休养生息的气氛。那么这两阁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看银岚阁这边，一副平日里的作态，该练功的练功，该睡觉的睡觉，该游山玩水的现在也都纷纷离开了，一切都是运转正常，显然是早早就计划好了，不参加招新。反观墨陵一边，可以说是像没有了领头羊的羊群，每个人都是一脸懵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站在一座装潢精致的屋子前，不知所措，细细看去还能发现几个站着睡着的，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掉，显然是尚未醒酒。“吱~”的一声，门开了，吟霞满脸愁容，朝着众人一摇头，便又转身进屋了。只是这一摇头，带的底下一片哀嚎！“不会吧！今年又不招新了，那我还要去打水砍柴一年啊！”这位的话很快引起周围人的共鸣，“三年都不招新了，我已经三年都没离开厨房了！”一名年纪不大不小，该是娶妻生子好年华的男子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在墨陵阁，新人都是要一步步攀升的，当然也有被破例的，来了就是可以作握剑练功的，只不过，这样的人不是有盖世的武功，就是有盖世的背景，像那些个苦命的，只能盼着来年新人的到来，顶替自己，成为自己成功的垫脚石，然而，这个愿望却是三年都没有实现了。
　　听着外面的哀嚎声，吟霞也只能看着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的桑兰儿感叹一句，“都是命运的玩笑啊！”没错，导致今年没有参加招新活动的罪魁祸首就是床上睡的不省人事的桑兰儿，桑护法。昨夜的狂欢之下，几乎没人理性克制，纷纷喝的酩酊大醉。在平时，门规森严，可是无人胆敢沾酒，向来以酒肉为欢的男子如何忍耐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是放开了喝。然而，桑兰儿，他们堂堂桑护法却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弱点，那就是沾酒即醉，但是却依旧管不住嘴，昨天众人轮番敬酒，想来至少是喝了半坛有余，偏偏昨日大家放纵到极致，都忘了自家护法的这个弱点，现在睡的昏天黑地，怕是每个七八个时辰都醒不过来，说到底站在这里的众人都是主从犯啊！至于另一位掌事人上官弘，现在怕是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回到皇城了！昨夜，一只白鸽披着夜色飞来，带来的薄薄一张书信却是带走了墨陵最后的一丝希翼，连带着杜衡也一并被带走了。但无论外面的人如何焦躁不安，火烧眉毛，屋内的桑兰儿依旧是睡的昏天黑地，不理世事。眼见着日落西山，众人也彻底泯灭了希望，痛心疾首的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各自散去了。
　　皇城
　　夜色悄然见弥漫开来，天上了无星子，只有一抹残月散发着微弱的清冷之光。
　　依旧是那片城郊密林，一黑一棕两匹骏马奔入林中，静谧的林子只能听到马蹄落地的声音。“上官，回来了。”庭院前，上官弘和杜衡一前一后勒住马，翻身跃下，把马匹交给了上前的护卫。夜色里，秋霜牙色的水袖裙格外显眼，没有华丽的裙摆，只有截到膝盖的短纱，更加方便行动。此时看到了回来的上官弘，主动上前寒暄道。上官弘抖了抖斗篷上的蚊虫，低声问到，“阁主休息了吗？”秋霜摇摇头，吩咐旁边的一人带杜衡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上官弘向那片竹林走去，“不清楚，不过半个时辰前阁主还未休息，现在可能已经休息了吧！”
　　夜里，一阵风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几只乌鸦一登脚飞向天际，徒留几片竹叶掉落。上官弘随手接住一片，看着叶片上的纹路，问道，“今年新栽紫竹了吧，记得去年回来，未曾见到过。”秋霜回身，素手一抬，指了指斜上方的方向，借着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抹紫色，“是几个月前阁主的一位朋友带来的，只不过那时天气还很寒凉，不适宜栽植，半月前阁主才腾出一块地方栽植。”上官弘点点头，以示回应，又捻了捻叶脉，便随手丢开那片叶子，状似无意的自言自语，“阁主还是这般有闲情雅致，若不是有你们在一旁帮着，怕是阁主现在早就焦头烂额了。”眼看要到阁主居室了，秋霜停住脚，回了一句，“那样的话，怕是阁主精心呵护的花花草草就要遭殃了。”说完，就转身离去。上官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扯嘴角，露出笑意。
　　进了竹林最中心，上官弘也只能围着竹林一圈圈的走，不过毕竟是熟悉这里，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唯一亮着灯的屋子。推开门，就看见那只黑猫一副慵懒相，依在云柒脚边，时不时晃动一下尾巴，表现存在感。看到上官弘进来，也只是象征性的一抬爪子。同样的，有这样慵懒的猫就会有这样慵懒的主人。云柒也是懒懒的斜靠在红木凳子上，眼皮耷拉着，恹恹的样子。见此情景，上官弘摆起一副主人模样，解开披风，扔到檀木双杆架子上，蹲下身子，把睡死的云柒抱到了那张玛瑙玉秋菊雕花床上。 不同于接待安瑾婉时的屋子，这间才是云柒真正的寝室，各种东西一应俱全。窗边挂着的箭竹鸟笼，里面的金丝雀一下下的拾叨着自己的羽毛，偶尔也抖搂一下小小的身子。在墙角也立着一座来着京城著名玉石坊萃华楼的翡翠玉石雕，栩栩如生的如来佛睁着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令人见之都会心静神安。一扇青竹骨架的屏风在屋子正中央，上面撑起一面桃园春景图，将内室和外室隔开。塌脚放置的玲珑熏香塔里点着的浣黎香，淡香却又让人沉醉，飘出的青烟笼在床边，有一种袅袅仙境之感。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这张玛瑙玉秋菊雕花床。赤红色的床板，上面大片大片的盛放的秋菊雕刻在两侧，金丝勾勒出花纹，玛瑙镶嵌在每朵花中间，使得每朵花都格外绚烂。
　　床上，云柒斜躺着，宽大的素白色裙摆顺着床板拖到了地上，上面的银白色暗纹都是荷花。上官弘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张云锦薄毯，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外面明月皎皎，屋内岁月静好。床边，玄青色衣裳和素白色的裙摆叠交在一起，女子秀美的面庞就那样静静的，伏在一旁的男子也是有着一副英气逼人的五官。
　　“恩~”万籁俱静，只闻得一声清哼。床上女子揉了揉眼睛，刚要起身就看到了小憩的上官弘。谁能想到呢，堂堂的墨陵大护法，战场上令人敬畏的上官弘，此时却睡的如此安稳，像个孩子一样。还记得自己刚见到他时，是在一个城郊的破庙里，衣衫褴褛的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块发霉的馒头。在那里的还有十余个人，都是老弱妇孺，找不到一个壮丁。听他们说话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西北的谟廊乡的人，西北的常年战乱，政府几近年年招兵，乡里根本没有青壮年，那一年又发生旱灾，更是颗粒无收，他们只能举乡奔向皇城一带。一百多人，一路奔波，路上饿死的，病死的，不慎坠崖的，到了这里就剩十余人。然而上官弘却让我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发现了。不同于其他人对死亡和饥饿的恐惧和哀戚，不及弱冠的他满眼都是坚毅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是自己第一个带在身边的人。那个时候还没有墨陵阁，只有几个亲信在一旁保护自己。在自己最艰苦的时候，是他一直陪在身边，也是他和我一起见证了墨陵阁的从无到有，从无名到辉煌。这份恩情，早就说不清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了。如今，他得到了现在的权势，也算是我对他一点点回馈。
　　但回想起来，却还是恍若昨日，仿佛他还是那个深夜中无法安眠的小男孩，那个因为得到一身新衣裳而欢喜雀跃的小男孩，那个百折不挠的小男孩。一时间陷入回忆的漩涡，直到那只黑猫跳上床，用爪子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拍才回过神。云柒搂起猫，顺了顺它的毛后，弯腰把它放回到地上。自己也起身掀开毯子把它搭在了上官弘身上，离开了床榻。推开门，外面一轮冷月凄清的挂在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脚边，依旧是那只黑猫。“夜黎，是不是终有一天，我也会像那轮明月一样，孤单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