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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更新】 ...

  •   监牢阴冷肮脏,刘非又心事重重,只能勉强闭目养神。一连两夜折腾下来,刘非已是形容憔悴,不过远远听到“张大人到”的唱喏,他还是整顿衣冠,挺直身板垂手而待,癯瘦的身姿倒也显出几分道骨。张协没理会趴在地上大呼“冤枉”的严春生,只和刘非谈了一会,大意是相信刘非为人,劝他忍耐几日,等巡按大人气消了解释明白,必能恢复清白云云。

      刘非客气地应酬一番,又绕着弯问秀秀在忙些什么。张协看了刘非一眼,尴尬地吞吐一阵,才委婉道:“孟姑娘独居在外,大人多有挂念……”刘非愣住,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牢门,心说好你个包秀秀,我在这儿蹲大牢你还有心思却跑到如忆那闹腾去?!

      秀秀倒是真想去如忆那闹腾,可惜她正为查案焦头烂额。当然,这借口的妙处就是秀秀终于能甩开碍事的跟班自个调查了。县衙上下可没一个人敢跟着秀秀,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闹到“休妻”已经够难看了,谁还不知死活地跟去凑合啊?说起杀人案,想为严春生翻案最难办的就是没有证据。十几双眼睛看见严春生和死者小红同处一室,小红头部遭重击毙命,严春生高大有力,连动机都无懈可击:龟nu严春生和jinv小红分别觊觎风四娘房中财物,二人在盗窃时相遇,严春生受惊失手打死小红。二人勾栏出身地位卑jian,要没有风四娘拖着一班女流拼死喊冤,那谋财害命的罪名早就坐实了。

      本来秀秀也认定严春生就是凶手,但刘非一再坚持彻查,小宝又说案发当天确有风四娘等人口中的黑衣人出现,而且风四娘之前也遭过刺杀。会不会是风四娘的仇人潜入欢喜楼,恰巧碰到盗窃的小红,于是杀人灭口,随后而来的严春生就成了替死鬼?这一猜测尚未证实,又有一个jinv在野外遇害,凶手手段残忍,仇杀的可能性较大。不幸而又万幸的是,尸体的发现竟得益于刘非的奇遇。听他惊魂未定的描述,出现在尸首附近的不明黑衣人居然和小宝说的一般可怖、诡异。

      “当时月光很亮……我看到他白惨惨的指甲根上有一弯一弯月亮似的蓝晕,奇怪得很,所以记得牢牢的。”小宝的话引起了秀秀的注意,那指甲上的蓝晕分明是长居潮湿之地的结症。她让儿子仔细回想——那人长发虬结凌乱,几乎挡了整张脸,偶尔露出的眼睛冷冰冰的,身形瘦小却十分灵活,出手凶狠,手指纤细苍白,上面布满了沟沟壑壑。

      当日在郊外发现刘非,他对所见之人的回忆与小宝惊人相似,而且更为确切:那应该是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她刺杀过风四娘,小红和另一个jinv很可能也是她杀的。一个“野人”般无家可归的女人,对jinv怀着如此深切的仇恨,还能因为什么?感同身受,秀秀几乎在瞬间得出答案。于是她立刻让赵师爷查近几年仁和县休妻的男子,查这些男子是留恋风尘,甚至娶jinv进门。自己则借口家事到仁和县郊潮湿的山谷和低洼地带勘察——至于刘非嘛,关他进牢一者他出现的地点惹人怀疑,再者为了暗审严春生,还有嘛,他和如忆做出那种有辱门楣的事,难道不该予以惩戒?

      “为何这世上男人多负心,女人多薄命?”赶路的秀秀打开一簇挡道的野草,想到那人悠然的笑容和狭长的凤眼,心中怒气陡升,不由重重一哼,咬牙道:“还有那些自命风流的色鬼!”

      时值傍晚,秀秀所在之地是欢喜镇东南的一片林子,俗名“芹菜坪”,因有野猪出没又叫“野猪谷”。抬眼望去漫山滴翠,一片葱茏。夕阳自叶缝间筛落,像洒了一捧金线,不时有一两滴水珠从高高的叶上滑下,敲打在路边的野草或秀秀头上。耳边,虫鸣鸟叫如歌如诉,悠远闲淡,更增添了几分静美,饶是秀秀满腹心思,此刻也觉心旷神怡。

      她拨开半人高的野草,发现低处有一条小溪从茂密的枝叶间蜿蜒而来,在不远的拐弯处汇成一汪小潭。小潭四周被竹枝和灌木掩映着,透过茂密的枝叶,可见潭水清澈透亮,卵石历历可见。秀秀觉得口渴,于是将开阔的衣摆扎在腰上,小心地往林深处摸去。

      入口是潭水清甜,入目是青苔如碧,野花烂漫。秀秀抬眼看小鸟儿枝头嬉戏,唇边不由露出微笑。凉风拂过,鸟儿蓦地掠起,秀秀飞快回身,右手在偷袭者腕下一转反握其腕左手急托对方肘部,两手同时发力,将那人肘膊托直向上收合:正是一招漂亮的手挥琵琶。

      那人身材瘦小手劲却出乎意料的大,挣扎中飞起一脚狠狠踢向秀秀。秀秀迅速低头含胸往后坐腿稳住下盘,手上一引一带化去对方力道,又变化为拳一个进步搬拦锤击中来者膻中穴。那人果然剧烈咳嗽起来。秀秀却突然止了攻势。原来她方才击中对方胸口这才惊觉,“你是女人!”她讶然叫道,一手上拨开对方脏乱纠结的发。

      露出的脸庞苍白得骇人,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痕,五官轮廓却甚是秀丽,依稀可见当日风采。秀秀此举显然大大刺激了对方,她尖叫着捂住脸,几乎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逃开去。秀秀虽有不忍,却绝不可能任她逃走。她赶紧地追上去,急中生智,连忙大喊:“夫人,我知错了!跟我回去吧,从此以往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也许这世上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那女子听了秀秀的话居然真个停住,浑身打着颤,不知是喜是怨。秀秀一步步小心靠近,见那身影哀婉凄然,只觉心有戚戚。于是低缓的声音带了沙哑,温柔得像是在抚摸爱人的发,“跟我回去吧,夫人。我欠你的,用下半生还……”她犹疑地回身,抬起头瞧了秀秀一眼,目光才触及又飞快弹开,秀秀从始至终沉默不语,只静静凝视。如是几次,她微微定神,盯着秀秀的目光仔细而贪婪,深情如许。那双苍老皲裂的手突然抬起,似乎要摸摸秀秀,像又怕弄脏了她白净的脸,半途一缩却被秀秀握住,捧在手心。她的喉咙咯咯地哽咽起来,湿润的眼里瞬间绽出一抹喜悦至极的光。

      褪去了繁华与暧昧,如今的欢喜楼门可罗雀,萧索颓败。风四娘的脸色亦如雷雨将至的天空,乌云密布。“文大人,你这什么意思?!”秀秀小心地放下背上那一身狼藉、不省人事的女子,一边道:“风四娘,你可认识这女子?”风四娘赶紧用香帕捂住口鼻,大呼小叫起来,“哎哎哎,我风四娘也算风月场上的常青树啦,娇滴滴的美人没有我不识的,却怎么会和这脏兮兮乞丐婆扯上关系!”

      秀秀不耐烦地横了一眼,“少废话,你过来仔细看看!”风四娘身子一僵,猛然想起自己的小命在这位大人眼里未必比蚂蚁强多少。于是赶紧赔笑,老老实实凑到跟前。“啊,她,她是那个,那个……”她倒退几步,捶胸顿足。“到底认不认认识!”被秀秀斥了一声,风四娘的舌头终于顺了些,一口气道:“她是那晚要杀我的人!”秀秀看了眼昏睡的女子,心一沉,又问:“你确定,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哎呀,青天大老爷!她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啊,那自然是烧成灰都认得……那晚要不是您家小少爷用弹弓救我,我风四娘早就魂飞魄散了!”风四娘目光一顿,高叫道:“您看她的指甲盖上是不是有弯月似的蓝晕?”

      秀秀叹口气,她早看见了。风四娘又开始骂骂咧咧,要不是巡按大人在场说不定就冲上去踢几脚了。“你和她有私仇?”风四娘闻言刹住话头,偷偷打量秀秀脸色,见她仍然平静地垂手站立,眉头微皱,神色还算淡定,一双乌黑的瞳仁带了些许冷峭之态。风四娘琢磨不透,嘴里已脱口道:“天地良心啊,我真的不认识她!我也没干过逼良为娼的缺德事啊!”

      “罢了——”秀秀一摆手,“总之你把她看护好了,不许怠慢。严春生的案子总算有了点眉目你也不想前功尽弃吧!”风四娘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一定照办。”她想了想,好像明白一些了,忍不住又问:“可是大人,小红怕就是这女人害的,按理不该收监审问么?”

      “也未见得。”秀秀微微侧头,眼里似挣扎,似不忍,那神情没有以往的矜持敌对,竟看得风四娘心里怦然一动,只觉那话音分外温润,不若一般男子的沉厚,却似如风过竹林,清越中带着一丝缱绻的低柔。只听他喟叹:“她藏身山野,形容枯槁,也是个伤心的可怜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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