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巡按之]调教女青天》周澈

24、第二十四章

　　刘非捏着铜钱指着其中的孔方，笑得颇有几分神秘：“大人，你可知这钱为何外圆内方？”这……秀秀目瞪口呆。圆圆的小铜钱，中间透着棱角分明的小方孔，几个朝代前似乎就是如此，她自懂事起便为它挥汗如雨对这模样却从没有丝毫的质疑。

　　“这个还用问？当然是方便串起来啦！”她脱口而出，暗察刘非脸色，又补了一句，“还有，方孔上刻字容易得很！你看这一左一右看得多清楚。”

　　刘非微笑着注视秀秀，表情虽可称和善，目光却似审视。秀秀烦闷地眨眨眼，不甘地颦眉苦思，忽又抚掌，喜道：“哈，我知了！这个钱铸成后还要锉边的，孔做成方的就可以用方木棍插入固定不动，不像圆孔那般容易打滑。”

　　刘非倒有些意外了，眯起眼睛将秀秀打量一番，他的目光慢慢移向铜钱，瞪了一瞬才由衷笑道，“大人的见解朴实无华，却也实用，刘非佩服！那么这铜钱的外延为何不也塑成方形？”

　　“嗨，这个还用问吗？方形的死角尖锐容易伤人，就算不伤人，划破衣衫布袋也很容易丢啊！”秀秀把手一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大人说得对极了！”他悠悠然轻晃脑袋，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话里却别有深意，“内圆外方，这做人啊，也是一个道理。内里像方孔一般棱角分明，执著正气；外缘么因为常和人打交道，就要打磨得圆滑通融。一个人走路，直走不行可以想办法绕过去，如果过分方正，就像生铁一样，一捏就容易断。所以做人也好，做官也好，都要刚柔并济，才能成大事。”

　　秀秀睁大眼睛努力把话听完，抬头对上刘非灼亮的眼睛，不知怎的竟不自在起来，转过脸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捏起茶杯，一口口慢慢打磨时光。刘非当她总算懂得修身养性了，脸上笑容更胜，越发地循循善诱，“大夫人知道关云长华容道义释曹操的故事吧？”

　　“这我晓得，说书人常讲！”秀秀兴奋地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失灵好久的脑筋终于开动了。“那你知道诸葛亮为何让关羽守华容道，放走曹操呢？”刘非见秀秀果然摇头，顺着自己的意思继续道：“当时刘备势弱，孙权势强，杀了曹操东吴便能趁乱吞掉刘备；如果放了曹操牵制东吴，刘备就能乘机占据荆州，进军巴蜀。”

　　秀秀“啊”地一声大感意外，刘非笑了笑，舒开折扇一下一下帮着扇凉，“你不是最佩服孔明么？单看这一招，其心也正，其行也润。眼下，我们也站在这‘华容道’上——”

　　“厚，原来你说了这老半天，竟是为焦家求情？！”秀秀反应不慢，两眼一瞪，指尖几乎戳到刘非鼻子上。“嗨，你别这么……说风就是雨的！”刘非合起扇子抵住秀秀手指，瞠目直嚷：“你怎么能干巴巴地让知府强征了焦家的地呢？”

　　“哼，征地已经算客气了，我还想抄他的家咧！”秀秀猛地收手，拂袖怒叱。刘非也来了气，绷紧面皮凉凉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八府巡按文必正？抄家？嘿，不等你动手人家就已经掀了你的老底！欺君之罪俩字——灭九族，仨字——通杀！”（你故意的吧= =）

　　刘非稍稍缓息，又提起嗓门继续教训：“你以为焦家凭什么这么猖狂？人家在朝里有人！你要是真的巡按，‘谋’问题——可你是假的！我们现在说好听了是云游四方，说难听了就是畏罪潜逃，是流窜作案！”

　　“那我们就眼巴巴地看着哦！”秀秀手一叉腰，愤愤不平。刘非大摇其头，恨铁不成钢：“敢情你的脑袋是木鱼雕的？我说了这半天你一点儿都不明白？”

　　“你有什么主意你说啊！你总把我绕得晕晕的然后又说我笨，现在连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笨了！”秀秀又气又急，涨得满脸通红，猛地坐下，宽袍下摆又被凳子绊到，身子也被带着后仰。刘非赶紧扶了一把，失声笑道：“你慢点……”

　　秀秀尴尬地甩开他的手，径自整顿衣冠。刘非咳了几声好容易敛了笑意，也不管秀秀听不听得进，扇骨一下下点着桌子，兀自分析道：“我跟你说，朝廷的官员是分派系的，基本上每个官员都有他依附的上司，即使是那些个‘清正廉洁’的官儿，也会因为审阅会试而收纳门生。如此一来，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营私倒未必，可结派是免不了的！握大权的看不得别人把他踩下去，两袖清风的瞧不惯贪官鱼肉乡里，争斗是少不了的。”

　　这官场内幕果然把从没淌过混水的秀秀听得愣神，一时也忘了生气。“咱们的目的是既惩治为恶的焦家，又不惹祸上身牵累自己。我打听过了，焦家的靠山是个管漕运的四品参证，这私下交易肯定少不了。那官儿有个对头在吏部，你不是有官印么，修几封书信周旋一番做足人情，我保管他退避三舍，这样再处理起‘窑金洲’的事，才能事倍功半。”

　　秀秀眼睁睁地看着成竹在胸的师爷，半晌，似笑非笑地“嗯哼”几声，“那刘师爷你一定是都盘算好了吧？这件事就依你的意思办。”她又叹了气，有些失落，又有些茫然，“我继续找贺澄……”

　　“这事先缓缓。”刘非抚了抚太阳穴，颇感头疼，“先查出凶手张松的底细，抓到幕后指使才是当务之急。”

　　“哎，对了！你不是把楚凌拉回楚家了么！他会不会找楚翘拼命啊！”秀秀一拍脑门，焦急道：“要不派几个人护着？”

　　秀秀没找到贺澄当心楚凌回去胡闹，一进城便把小宝和如忆接到驿馆安顿。她此刻才想起楚翘腿不方便，便与刘非叨念心中担忧，刘非却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不咸不淡地应道：“你当楚翘是等闲之辈么？”他接着将凤凰山上楚凌的话说了个大概，秀秀还在发愣，门外又有差役来报，说门口有个富家丫鬟模样的少女请巡按大人出门一叙。秀秀问了她的相貌，扭头冲刘非惊呼：“是茗儿！”

　　刘非眼睛一亮，笑容可掬地冲那差役道：“那是文大人的旧识，你下去吧，大人自有主张。”挥退外人，刘非赶紧拉住秀秀，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楚翘此举必有深意，你先别急，和那女子慢慢走去。记住，叫几个差人在后边跟着，要走人多的大道！”

　　“你怀疑他要害我？”秀秀狐疑道，“我是堂堂八府巡按，他就算有嫌疑，也不敢公然与官家作对吧？”

　　“他是没理由害你，可若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呢？你有什么意外楚翘就完了，连着楚家也完了……”刘非的声音低沉急促，鼓槌般一下下敲着秀秀的心。她想起家乡的大戏台前人头攒动，杂吵而又喧闹，鼓点疾响却如指令一般，立刻让人不错眼珠的盯着台上。幕布拉开，或青衣，或花旦，或武生就亮了相，戏也就真的开场了。

　　从前看戏的自己如今也成了戏中人，是紧张是兴奋？她却径自盯着刘非的手指发呆，直到他推了推自己，这才应付地点点头，自然也没顾上他话里的担心。

　　外边侯着的果然是茗儿。她见秀秀出门立刻施礼道：“委屈大人了，我家公子实在有难言之隐。”“不必客气，他人在哪里？”“请跟我来。”

　　秀秀随茗儿穿街过市，想起刘非的前话，她指了个人多的茶摊道：“哎，这天也真热，咱们坐下来喝口水再走吧。”茗儿停了一瞬，立刻将秀秀让进茶棚，招呼伙计上好茶。秀秀端出斯文劲小口小口慢慢品味，她自掺了楚家的浑水，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还真没在荆门城里好好逛过，此刻权当唱戏前的润嗓吧。

　　什么叫茶余饭后？这就是小老百姓们闲话解闷的地儿。秀秀的注意立刻被边上的谈话吸引过去。

　　“什么少夫人呀，根本是个□□才儿！背夫偷汉，赤身裸体被丈夫给打死了！”
　　“啧，我听说那女人生得媚，又风骚，真的假的？”
　　“我听一个楚家下人说的，那妇人被拉出去的时候衣衫半开袒胸露乳，胸前便如又白嫩又红润的新剥鸡豆呀……”

　　“岂有此理！”秀秀拍案而起，茗儿赶紧去拉，却连衣褶都没碰到一片。“背后辱人这么下作的话你也说得出？你也不买把青盐洗洗口！”秀秀拎起那人高声怒叱，见他生得獐头鼠目一脸龌龊，怒火更胜，目光便如刀锋冷峭。

　　那人吞了口口水，嘴角抽了几抽才挤出个整句，“你，你凭什么管我？爱听不听，嫌脏就走啊……”“呸——”秀秀把他往桌上一掼，指着鼻子戳道：“我问你，这些话你是打哪听来的？”
　　“我……”
　　“说！”
　　那人挣了几下脱身不得，知道遇上难惹的主，只好捂了耳唯唯诺诺道：“我说……我是在东市上听楚家人说的，我只是依葫芦画瓢，大家图个乐嘛……”“哼！”秀秀推开那人，丢下茶钱甩袖而出。茗儿紧步跟上，犹豫半晌才小心道：“大人，您这是去哪？”

　　“去找那人算账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楚焦氏已经叫人害死了，就算她生前有错也由不得那帮腌臜泼才糟践名声！”秀秀猛地刹住脚，怒火犹存地看向茗儿，“家丑不可外扬，楚家老爷子难道不管吗？”茗儿秀眉紧缩，百思得其不解，“按理不至于啊，楚夫人对下人管教甚严，绝对不会有人乱嚼舌根，我们西园由公子约束着，断不会……”

　　“你们知道那楚翘为什么至今没娶媳妇么？”
　　“楚翘？楚家药铺的东家？”
　　“没错，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断的吗？原来啊他是个好男色的，当年愣是把自己兄弟的娈童给干死了！嘿，你猜怎么着，他父兄捉奸在床，打断他腿骨扫地出门这才了事。”
　　“乖乖，我还当他为什么分家呢！你们说他会不会受惊过度，不能人道了？”
　　“那还能给人干嘛！听说这男人的后面比娘们还销魂咧！他属下对他那么死忠，说不定呀……”

　　不远处又有几个人聚成一团，越说越下作，此起彼伏的□□把茗儿羞红了脸，气得几乎淌下泪来，“公子那么清俊的人物，他们竟然……”秀秀瞧着她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把她劝到一边，这才招呼几个衙差现身听令。“限你们今日之内把此事查清，将散布谣言的混账拿回衙门，交予师爷发落。”衙差依命行事，秀秀敲了敲自己脑门，好容易静下心来唤茗儿带路。

　　城郊的一片翠林，绿树掩映间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若隐若现。楚翘的确不是等闲之辈，如此艰难之境还能平心静气地泡制功夫茶，“文大人，楚翘有礼了，请上座用茶——”

　　秀秀勉力一笑，有样学样地斯文应对。“荆州一带沃野千里，河渠交纵，人称鱼米之乡。楚翘蒙大人数次援手，至今却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他说完话，把手一招，立刻有侍女捧上佳肴，“大人尚未用饭吧，这些都是荆门特产——芙蓉蛋羹，三鲜鱼糕，豆腐丸子，皮条鳝鱼，肉融粑，龙须菜，还有杜甫口中的‘白鱼如切玉’——人间好菜银鱼汤，呵，楚翘请与大人一品为快！”

　　有荤有素十几道菜，道道喷香精美，秀秀点头回礼，举起筷子。无奈心里有事，食欲也损了大半，她百无聊赖举目四望，忽然点指道：“咦，那岗地上种全是橘树吧！”

　　“大人好眼力。”楚翘用丝巾抹了抹唇，遥指窗外，“荆门土壤得天独厚，所结朱橘素有美名，本地人都说种一千株橘树，收入当与千户侯等。”

　　“这外边的橘树少说也有七、八百棵吧？”秀秀暗暗咂舌。

　　“正是七百六十棵。”楚翘淡淡一笑，秀秀猛地回过头，睁大眼睛，定定望着他，“这也是你的产业？”

　　“这道银鱼汤是‘桂香楼’的招牌菜，我特别让厨子准备的，大人不妨尝尝。”楚翘为秀秀盛了一碗，客气地递过。秀秀琢磨着话中意味，目光不离楚翘，慢慢品了口汤料。她虽于厨艺不精，舌头确实极灵的，当日荆门知府在桂香楼为她洗尘，宴上正有这道菜。

　　楚翘所说的厨子究竟是自家的还是桂香楼的？又或，两者皆是。

　　她想起刘非先前说过的话，直起身，一字一句道：“你把本府邀到这儿，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吧。让我猜猜，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秀秀笑了笑，慢慢起身踱到楚翘身边，状似疑惑，“你有如此家资，为什么还要谋划楚凌那份呢——”

　　她的语速初时急缓，待楚翘注意全被吸引，蓦地出指戳楚翘双目，赫然是二龙戏珠的招式！楚翘本能地后仰避开，伸手挡住秀秀凌厉攻势。电光火石的刹那，二人已过了三招。秀秀“嘿”地一声，扣住楚翘双腕，俯身逼视，“你果然会武功！”

　　说话间她的目光从楚翘的眼睛移到双手。不同于楚凌保养极佳白皙的手，不同于刘非指骨瘦长捉笔的手，楚翘掌大而宽，掌心的纹路纵横交错深如刀刻，虎口与指腹的厚实老茧又给那深痕打了层蜡，在这千锤百炼的皮囊下，俨然藏着一身不弱的筋骨！

　　刀子般的目光并不好受，楚翘微微撇头，缓缓道：“大人，楚翘自六岁起劈柴烧火洗衣做饭，没有不会干的活，还能走的时候的确虽然学过一招半式，但是……”“你撒谎！”秀秀断喝一声，手下又加了三分劲，“哼，若真是这样，你腿上的肌肉早该僵死了，你不能起身又怎么练得出一身筋骨？”她的眼里仿佛窜起呲呲的火焰，“当日在凤凰台所谓的遇袭，是不是你一手炮制的？！”

　　“……是。”楚翘垂下眼，内心拱成川字，“我的侍卫接二连三地丧命，外人风传我是不祥之人命带煞气，我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意在引出真凶……他们是我雇的，自然不会伤我，大人的拔刀相助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

　　“哼……”楚翘抬起的眼神清澈诚恳，无端端叫秀秀想起贺澄——那貌似率真的少年还不是彻彻底底耍了她？心头火气，她不禁咬牙道：“那你的腿呢，莫非也是叫人打断的？”

　　楚翘的脸色瞬时黯淡，再次垂下头，他轻声不可查地叹：“是。”秀秀没料到他认得如此干脆，心有不忍，呆了一瞬，又顿悟般怒喝道：“那你当真害了贺澄？！”好一双如刀水目，犀利如斯叫人心如针扎！楚翘暗暗叹气，闭目沉吟道：“大哥是这么想的，可是眼见未必为实。”

　　“那你为何不说出实话！”

　　“当日情形实叫人百口莫辩，她，”楚翘忽然哽咽起来，半晌才挤出下文，“她下决心置阿九死地，我醒来时阿九已不成人样，对我托付几句就，就……然后大哥冲进来，发疯似地打我，我又如何开得了口……”

　　秀秀双手交错横在胸前，审视楚翘神情的确是从未见过的悲凄，难道……“你喜欢陈鹤？”

　　楚翘苦笑一瞬，闭着眼睛缓缓摇头，“大哥与他两情相悦，我敬他如兄长老师一般……他教我如何劈柴最快最省力，他一首首教我背诵唐诗宋词，他告诉我挨了欺负便要还击，读书写字方能成材……如此恩情，我怎会做那背德之事！”

　　秀秀为之一动，赶紧深吸口气，沉声道：“你刚才说，她是谁？谁要置陈鹤于死地？”

　　楚翘眼皮微微一颤，表情便如铁板一般冷硬，“大人也有儿子，若你的儿子不愿娶妻生子，不愿继承家业，只愿与同为男子的伴读寄情山水，你答应么？”

　　“楚夫人？！”秀秀惊呼一声，慢慢抿了唇，重新将楚翘打量一番，疑团陡生，“你一口咬定是她害死陈鹤，栽赃嫁祸离间你和楚凌？好，我只问一句：如果陈鹤根本没死，你又当何解？！”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活人却能让沉冤得雪。”楚翘仰首迎上秀秀凌厉的眼刀，她忽然有些紧张，愣神间听到他喉头的颤动和哽咽着的低叹：“文大人，你可愿撑起一方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