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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请不要问这是明朝的哪个年头,那显然不是重点。简单的故事也可以引人入胜,比如人和人的相遇,又比如人和人的重逢。

      街市一隅,六七岁的小娃儿头戴纸叠大官帽,小脸蛋上打着两块红扑扑的胭脂,鼻子上还画着丑角特有的“白豆腐”——独特的妆容让他丰富的表情更加妙趣横生。就见他摆开架势,扯开嗓子唱喏:“天有大,地有大,就是做官最福大。天有情,地有情,就是做官的最无情。在下文小宝,生性贪财拍捧吹嘘无一不精,拍得皇帝老儿心花怒放,一赏就赏了个状元郎,这一翻就把我翻到了八府巡按,大高官!”

      “咕!”瘪瘪的肚子高奏空城计,文小宝一撇嘴,腆着肚皮,学戏里的七品芝麻官“呜呜呀呀”长叹:“来啊——本官要吃七星鱼丸、过烧鸭,福寿全的佛跳墙,再来板酿豆腐——上菜哇!”

      咚!官家的锣鼓敲得响亮,小宝掏掏耳朵,好奇地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是巡按大人咧!”“啧,好大的官威!”“手捧尚方宝剑代天子出巡,他不威风谁威风啊!”小商贩们津津有味地嚼话头,三姑六婆们瞪圆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书生模样的穷酸汉则摇着蒲扇,似羡似妒。

      “大官呀……”文小宝咽下口水,揪了揪画着大元宝的帽翅,纸叠的假官帽在溜光的脑袋上颤巍巍的摇晃,“我这假巡按还没唱完呢,它就蹦出个真的?”他滴溜溜转着大眼睛,随人流兴冲冲往前挤,肚子仿佛也不那么饿了。

      “哎,听说这巡按大人是新科状元咧!”
      “嗨,不就是那个叫文什么,文必正的穷酸吗?”

      “锵锵锵!”刺耳的锣鸣把小宝震得一哆嗦,官老爷的大轿从跟前施然而过,鸦色的帽翅惊鸿一现。小宝好容易挤到最前边,使劲踮脚,那幕帘却已落下,截住他犹疑的目光。小宝急得抓耳挠腮,围观的人群追着巡按大人的轿子又一阵攒动,他却钻出人群撒丫子往反向奔。

      “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城墙高万丈,全靠朋友帮——多谢捧场!”东市的空地上,精瘦的卖艺人捧着铁盘利索地向围观的乡民抱拳施礼。他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容貌秀气,白面无须,更厉害的是耍了半个时辰的拳脚,一招一式虎虎生威,此时虽额有薄汗,却仍然脸不红、气不喘,声如洪钟。“彩!”乡民大声叫好,钱币叮当而下,分外悦耳。卖艺人笑容更胜,眸子像泡在清水中的两丸黑琉璃,光彩熠熠。

      “多谢多谢!”他不住拱手,满目粗布中乍地闯进一件墨兰的曳撤宽袍,其人身量颇高,虽看不见模样,估摸着是有位有墨水的先生。卖艺人恭敬地施礼,盘里果然多了好几枚铜钱,色泽澄亮,应是新铸的。卖艺人嘴角一咧,立刻收纳入袖,抬头要说几句吉利话,斜刺里猛地闯进个小人,巴住他的袖子使劲摇晃。

      卖艺人低头一看,不觉嘴里发苦:“好小宝啊,你没见我忙着收钱吗?你头先又跑去哪玩了,现在才回来?”

      那孩子原来就是先前扮巡按的文小宝。他示意卖艺人凑过耳朵,这才压低了声报:“有个巡按大人,叫文、必、正!”

      “啊!”卖艺人惊呼一声,睫毛频频颤抖,显得心中极是震撼。他使劲一掐手臂,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见小宝冲远处一指,似已将他心魂勾去。“走!”他二话不说,舍下唾手可得的钱币拉起小宝飞也似地追去。

      失神的卖艺人没有看到墨兰的散摺飞扬而过,先前那个出手大方的书生竟也狐疑地跟了去。

      那一大一小两个脚下奇快,书生追得急喘,幸亏赶上巡按的官轿子才得了歇息的空儿,远远观瞧。他虽心急,手中纸扇仍摇得温文尔雅,写意的山水扇面衬着文士宽袍,更显清雅端方,卓尔不群。只是那双浓墨似的眼瞳,波澜不惊又偏偏深邃得夺人心神,倒让那初见的温润晕开去,只剩丝丝淡漠,叫人敬而远之。

      这边,眼瞧巡按大人进了公馆,卖艺人拼命往前挤,同大多数乡民一道伸长脖子意犹未尽地望着府门。卖艺人却还呆呆地立着,口里喃喃自语:“怎么那么像他呢?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他心念一动便要挤进公馆,立刻被官差恶狠狠地挡住。卖艺人急得嚷了句家乡话,赶紧又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官话重复:“我要进去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算什么人?快滚回去!”官差不耐地推搡。

      卖艺人一个踉跄,心里的火嘭地窜起来。“喝,恶官才养狗腿子!这个巡按是好官咧,你摆这凶样吓唬谁啊?”他横眉怒目,大眼睛黑白分明亮光闪闪,像收贮了刀刃枪尖的钢铁锋芒,一时竟把衙役震得发愣。“你又知我是谁吗?你竟敢叫我滚出去?!”卖艺人高哼一声,步步紧逼。

      “……你不就一江湖卖艺的吗?”官差又气又恼。

      “呸,我告诉你”卖艺人利索地隔开官差,扬眉吐气道:“我就是巡按夫——”

      “夫人到——”

      长长的唱喏把他惊得踉跄几步,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处,回神时只见一年轻女子娉婷而致,绢丝的衣袂嵌缕缕金丝,衬着云鬓上的绞丝灯笼簪,亮光点点,好似离人泪。卖艺人怔怔地盯着那抹曼妙的身影——微微一笑倾城绝艳,真正的男人,哪个不心动?

      周围一阵议论哄笑,朱漆大门轰然闭合,人群渐渐散去,独留卖艺人怅然若失:他和“他”之间,仅仅隔了一扇门么?

      “阿爹阿爹,你还好吧?”文小宝窜过来,揽住他颓然垮下的肩使劲摇晃。他眉间闪过一道黯然,怅然回眸,千言万语只化为一抹苦笑,“我没事。”

      文小宝见那双眼有了焦距,赶紧附耳献计:“走后门!”

      卖艺人浓眉一舒,难看的脸色瞬时有了神采:“说的对!我们找了这么些年,没来由放弃!”

      说干就干,一大一小两个拐进公馆边的小巷子,喜见一班杂役正在往大院里搬运货物行李。卖艺人冲小宝使个眼神,小宝领悟地点头,借身形优势灵巧地混进人流,丝毫没惊动旁人。卖艺人则低眉顺眼地走到工头跟前,默默地抗个麻包,跟着进了巡按大人下榻的公馆。

      “这么大的屋子往哪走啊?小宝?”几十斤重的米袋在他削瘦的肩膀上恍若无物,那双大眼只顾找孩子,一不留神,便撞到人了。“混账,这也是你乱晃的地方?!”对方颐指气使。“哎呀,失礼失礼!我是……送米粮的。”卖艺人扶着麻包,唯唯诺诺道。“送米粮?厨房在那边啊,真是!”见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卖艺人松了口气,回廊间也跳出个头扎冲天辫的娃娃来,不是小宝是谁。“哎,这样不是办法,不如分头找。”他与小宝合计一番,当机扛着包袱往东边去,小宝便往另一头走。

      依着性子左突右绕,不知觉中,小宝竟闯进了内府深处。

      蒸汽缭绕,光滑的栗木桶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美丽的女子掬起一捧鲜艳的花瓣,柔腻的花瓣拂过她琼脂般的肌肤,暖香熏得人飘飘如仙。门外忽传来暧昧的窸窣声,美人暧昧抿了抿嘴,故意柔柔糯糯道:“我的文大人呀,您还真着急!要不要进来一起洗啊?这水还真香呢……”

      屋中温香软玉,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心软,可惜小宝稚龄小儿,心里又有什么大得过骨肉至亲?“哼,你凭什么当巡按夫人,我要你好看!”他从腰中的暗袋里掏出一支装满痒痒粉的竹管,蹑手蹑脚地踱进屋子,打定主意给这娇滴滴的“巡按夫人”一些颜色瞧瞧。

      巡按公馆庭院深深,那边闹得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再说卖艺人避开往来的仆人杂役,不知不觉已来到一个僻静的偏院,忽听见脚步声愈行愈近,他赶忙缩进矮木丛中,眼睛透过树枝缝儿紧紧打量。

      一双皂靴稳步踱来,来人用扇骨轻敲对门,口唤“大人”。

      “进来。”声音不高,听不出端倪,门开了一瞬,没等卖艺人看清又急急关上了。卖艺人心里焦灼,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绕到厢房另一边,隔着窗子窥探房中情景。

      桌边立着的男子高挑清瘦,头戴鸦色书生网巾,身着墨兰的曳撤宽袍。咦,有点眼熟啊!卖艺人屏住呼吸,往前倾了倾身,见蓝衣人右手轻摇折扇,恰挡住另一人身形,只能瞅见他的顶上乌纱和银白的一片衣摆。卖艺人只好竖着耳朵,隐约听见一把沉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北地腔调不急不徐地说些什么。

      卖艺人按捺着性子,好容易等到白袍人起身,对方却也摇起扇子,边摇边低头沉思。“好!”白衣人猛一回身,正对窗子合上折扇,“刘师爷,你这办法定叫他束手无策!”

      卖艺人瞧得真切,登时睚眦欲裂:“文必正,真是你!”

      他猛地破门而入,怨气冲天的高呼把房中二人吓得一跳,巡按大人赶紧后退,身旁的蓝衣人断然大喝:“来人!”

      卖艺人被他喝得一怔,不自觉地回头,一班侍卫已起抄家伙汹汹地冲进屋子。他纵有千般苦楚万般无奈,此刻也只能专心迎战。

      “师爷……”巡按大人脸色泛白,拉住半掩在自己身后的师爷,沉声道:“不会不是‘那人’指使刺客欲行不利?”这位师爷对刀光剑影的场面似乎很忌惮,一双眸子紧紧盯住缠斗的双方,口里疾呼:“别伤了他,抓活的!”见侍卫的手脚收敛了些,他才舒口气,对身旁的巡按大人道:“大人,这人我见过,是江湖卖艺的。他此行定有目的,却未必是‘那人’的爪牙,咱们得慢慢审问。”“唔。”巡按大人频频点头,紧悬的心这才放下。

      场中以一敌众的卖艺人抢过钢刀架住一个逼近的侍卫,望着巡按方向,涩声问:“文必正,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真的不认得我?!”

      众侍卫见他插翅难逃,倒也不急着出招,只作围困势。文巡按见来者语出惊人,言下之意似与自己颇有渊源,不禁讶道:“你到底是谁?”

      来者因打斗而涨红的脸刷地白了,眼中竟慢慢泛起水光,心中黯然:等他七年,梦里都是他的影子,天可怜赐她相逢,他竟问自己是谁?!罢罢罢,只怕自己早成了黄脸婆,怨不得人家不认!卖艺人突然推开架在脖上的刀锋,使劲扯下帽子。

      墨色长发随风散开——众人皆怔,她竟是个女子?!

      文必正的手渗出了汗,握紧了,心却忽地跳得厉害起来,只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七年没有见过的脸庞——是她吗?白皙的脸庞满是汗珠,对女子而言过于深刻的五官使男装的她雌雄莫辩,可那双望着自己的眼里雾起水涌,浑似江南烟波,相思入骨。

      汹涌的相思无法自遏,泪盈于睫时,她轻轻唤了声:“相公”。

      “秀秀!”文必正的脸上泛起惊喜,瞬间连绵成有些失态的狂喜,“真是你,秀秀,真是你啊!”哗——妻子的脸庞被一幅泼墨山水挡住,年轻的师爷虚拦一步,俯首莞尔:“文大人,我们先退下了。”文必正敛了敛神情,轻轻颔首,师爷一招手,叫如梦初醒的侍卫退出屋子,他顺手轻带房门,让那对重逢的夫妻一吐相思苦。

      “相公……”秀秀的泪终于淌了下来。文必正搂住发妻,任她滑下的发丝冰冰凉凉,落在自己的颈上,任她的泪水滚滚发烫,滴在自己胸口。忆起往事,秀秀潸然泪下:“相公,你还记得吗?那一年你要离开的时候,我抱着刚满月的小宝送你十里,叮嘱你一路小心……”

      “记得,我都记得!”

      “你说你不高中绝不返乡,可你忘了我说的话吗?不管有没有中,你都要回来。我和小宝会等着你回来,可是……”

      “……秀秀,这些年可苦了你了。”文必正松开妻子,仔细端详她风尘仆仆的容颜。“对了,小宝呢,他怎么样?”

      “他已经来找你啦!”提起儿子,秀秀的脸上立刻泛起属于母亲的灿烂笑容。

      “是吗?他在哪?!”文必正急问道,秀秀正要答话,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喊声:“大哥大!快来救我啊!!!”砰——椅子被高高抛起,一个小孩儿扎着“冲天炮”蹦跳着进了厢房。紧随其后的,是个明艳的年轻女人和两个跨刀侍卫。

      【2010-3-3 小修开始】
      【2010-3-14 感谢攻玉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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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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