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舒语谣

3、三

　　高二的初夏，闻聆和陈晨与乐团的伙伴们一路过关斩将，去年同样的比赛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

　　或许与恋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太过美妙，闻聆罕有地将对胜负的兴趣维持了下去。
　　她想拿第一。
　　陈晨说：“我陪你。”

　　最后一次比赛就是在高三了，在别人紧张地忙着复习准备高考的时候，闻聆还将大半的精力耗在乐团上。
　　原来的前辈早就已经毕业，其他的成员也因为高考而退出了社团活动。
　　学校并不提倡高三学生参与社团活动，甚至还有老师来找闻聆给过警告。

　　但闻聆不为所动，十分坚决。

　　没有人就再招新人，没有场地就去外面租场地，没有时间就挤出吃饭睡觉学习的时间。
　　乖乖牌好学生陈晨竟也随着她胡闹，不仅不劝阻，反而还陪着她一起排练。
　　那些新加入的年轻学弟们还是可以轻易被坚持热血打动的年纪，见前辈如此，自然也就更加努力。

　　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大型的比赛，一连举办多年不过是私人赞助商有钱有情怀，参赛者水平参差不齐。
　　像闻聆这样投入的，很少，但这也是他们的优势。
　　最后评委也直言被他们的坚持所打动了。

　　闻聆的愿望成真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感。
　　在队友还在外面欢呼雀跃，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的时候，闻聆连笑都很勉强了。

　　那一天他们喝了酒，只有喝着白开水的陈晨还清醒着。
　　陈晨把闻聆扶回了家。

　　在家门口的巷子里，闻聆勾住了陈晨的脖子挽留她，给了她一个告别的吻。
　　陈晨尝到了泪的味道。

　　第二天段考出成绩，闻聆顶着因为宿醉而疼痛的脑袋艰难地赶到了学校，昏昏沉沉了一上午，下午上课前，班主任叫闻聆去办公室谈话，

　　班主任的办公室就在独栋的高三楼里，靠西，窗户外面就是一片青竹林，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
　　不远处就是校院墙，以前闻聆无数次因为迟到从那里翻进来过，初夏的温度带来了一墙青翠的爬山虎。
　　竹林旁是个小花园，有花有草有树，传出来的是聒噪的知了声。

　　听着无处不在的蝉鸣，闻聆这才恍惚间意识到，夏天了。

　　班主任的桌面上摆着班上的成绩单，闻聆的名字被用鲜红的颜色标注出来，全班倒数，全年级倒数，数学不及格，化学不及格，英语不及格。

　　“……你说你都高三了，马上就是人生的关键时刻，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但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稍微放点心在学习上，能上大学的话，你就多了条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至少别让自己后悔，人可不能贪图眼下的享受，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班主任苦口婆心，对于这个学生她一开始是看好的，中考刚考进来的时候还名列前茅，但是就是因为搞那个乐团的事，导致学业荒废，现在连上大学就很困难了。
　　班主任是又气又恨，又有点佩服闻聆的执着，但是佩服不顶用，重要的还是现实。

　　班主任不知道的是，其实闻聆初中三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她的心思很少放在学习上，但也不是完全不学习。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探索无数个新兴趣，然后在最后半年里失去全部兴趣，开始将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

　　但是到了高中，闻聆对于课外的事就投入得有点过头了。
　　不过这本来就在闻聆的预料之中，她不觉得懊恼后悔。

　　闻聆漫不经心地听着班主任的劝导，敷衍地点着头，前一晚的狂欢后的疲惫与空虚依然困扰着她，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或者是全身不对劲。

　　“行了，你自己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这一句话标志着漫长的谈话终于到头，闻聆如释重负，却又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就在这时候，陈晨敲门进了办公室，她的班主任也在这间办公室，她是来拿试卷的。

　　“你看看人家陈晨，考试从来没掉出过前十，你们还是朋友吧，没事跟她多学学，你要是能像她那么稳定，就算你上天我也不管你。”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调出陈晨班上的成绩给闻聆看，全班第一，全年级第六，比上一次下降了三名。
　　与闻聆的是鲜明的对比。

　　陈晨在不远处对闻聆露出一个惯常的微笑来，而后又低下头去听班主任讲话。
　　乖巧优秀懂礼貌，这就是陈晨在老师眼中的印象了——其他大部分同龄人中也是。
　　与闻聆也完全不一样。

　　闻聆站在那里，微热的夏日，却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她浑身冰凉。
　　那种巨大的空虚无聊感再度向她袭来，铺天盖地的，她无处可逃。

　　闻聆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聊，都没有意义，包括那场秘密的恋爱。

　　闻聆很熟悉这种感觉，每当她对一件事失去兴趣时，她便会产生这种感觉，然后彻底放下先前在追逐的东西，果断投向下一家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尤为强烈，强烈到闻聆觉得自己是痛苦的。

　　放下乐团的事对于闻聆来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事实上就在前一天她拨动最后一根弦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下了。

　　兴趣的消散可以在一秒之内达成。
　　但是感情不可以。
　　闻聆确信自己还是喜欢陈晨的，而且是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喜欢。

　　只是在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也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意识到，她与陈晨是站在怎样的对立面。

　　陈晨的生活一板一眼，始终在既定的轨道上往前走，永远那么不温不火。
　　就像是在乐团中的付出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就好像参加不参加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感情也是一样。

　　闻聆想，与自己的交往，对于陈晨来说或许就只是横生的枝节，可以放任疯长，也可以随时砍断。
　　但选择权在闻聆的手上。

　　而闻聆呢，她是注定无法为任何事物停留的，她确信以后的自己无法忍受被困于一处的生活，包括陈晨。
　　她这样冷心冷肺的人，或许哪一天就突然失去了爱人的兴趣，将昔日的恋人丢到了脑后——
　　这种事对于其他人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闻聆来说，太有可能了。

　　那时候陈晨该怎么办呢？

　　或许会很难过很伤心，或许是如释重负，终于丢到了一个麻烦。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闻聆是确信的——在离开自己以后，陈晨必然还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甚至或许会活得更好。

　　07.

　　雪后就是接连的晴天，闻聆吸收完新鲜的花卉知识，终于空出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行李。

　　闻聆这几年走南闯北的，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多，几乎只有钱包和几件贴身换洗衣物，唯一的特例就是一把木吉他，总是随身带着。

　　陈晨一眼认出来。

　　“……是我送给你的那个？”

　　“是啊，为了纪念我的好朋友，我当然要随身携带一点信物怀念一下了。”

　　闻聆嬉皮笑脸，说得轻轻松松，背后隐藏的挣扎却全部隐去。

　　木吉他是陈晨送的，在高三的时候。
　　那时候闻聆的世界头一次受到重击，对陈晨突然冷淡了下来，后者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一句也不多问，仍是照常地在生日时送上礼物与祝福。
　　这样的态度令闻聆十分挫败，却没有动摇她的决心，

　　那把木吉他最终被闻聆压箱底收藏了四年，直到大学毕业，与陈晨彻底分开的时候才又鬼使神差地拿了随身带上。
　　时隔数年，这把木吉他依然被保存得很好。

　　“有时候在外面混，实在穷很了，就带着出去街头卖艺，起码能赚够回家的路费。”闻聆语气里藏着小小的骄傲，“我之前还想着呢，你要是不愿意收留我，我就坐到天桥底下卖艺为生了。”

　　“怎么会。”

　　陈晨下意识地接道。

　　“你可以随时过来。”陈晨补充道。

　　“嗯，我猜也是。”闻聆笑眯眯地点头，“所以我先来找你啦。”

　　闻聆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按照一贯的习惯摆放整齐。
　　除了闻聆自己随身带的东西，陈晨也一早帮她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瞬间变得充实，有了人气。

　　陈晨站在门口，背靠着门框，看着关上窗户的闻聆，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