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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王妃 ...

  •   美人伏在身侧,素净薄衣,绒绒的乌发无意拂过鼻翼,留下一阵雨打栀子的沁香。她随意打着哈欠,眼波慵懒,脸颊还捎着初醒的红晕。

      目睹心爱之人从怀中醒来,刘曜轻轻一吻,眼中具是眷意。

      有别情迷意乱的欲望宣泄,唯有心之所向的一往情深。

      和衣而眠已有三日,刘曜不是刚刚加冠的毛头小子,虽也血气方刚,却懂得忍耐克制。他的容娘不愿,刘曜自是不会勉强。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好在刘曜休沐,抱着羊献容磨蹭到了晌午才肯起身。洗漱更衣后,门庭外的小厮匆匆赶来,大喜道:“王爷,夫人,宫里的高内官进府宣旨了!”

      刘曜咧起嘴角,眼眸闪烁如灿烂星河。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畅然笑道:“知道了,快请高内官前往正厅小坐,好茶好水伺候着。本王整齐衣衫,即刻就来。”

      羊献容伸手整平刘曜的衣角,刚要起身,却被他稳稳摁住。只听耳际有人乐道:“容娘,你换身衣裳再出门领旨。”

      “圣旨岂容我们耽误?”羊献容两手拂袖,月牙色的披帛宛若浩烟缥缈,她歪头不解:“这身衣裳哪里不好?”

      刘曜不由分明地把她拉进内帷,他笑容未歇,低声解释:“容娘这般颜色,穿什么都比旁人好看百倍。只是今夕不同往日,我想让你穿的明艳喜庆些。”

      他指着夕雾身后的四位侍婢,疾声道:“一人去拿衣裳,一人去拿绣履,一人去配头饰。”他顿了顿,轻咳三声,指着剩下的那位丫头道:“你帮本王取杯茶来。”

      羊献容乐见他细心至此,任由婢女有条不紊地摆弄自己。她捏起翠钿,方要对镜贴饰,刘曜缓缓上前,取朱丹颜色轻点容娘眉心,再取一对金边翠羽贴在两侧。

      微微的阳光正好,郎君贴着花黄,认真雀跃。

      美人薄妆桃脸,额前的折枝花子轻薄如蝉,格外娇柔妩媚。

      刘曜伸出右手,盈盈笑望,轻唤道:“容娘,走吧。”

      羊献容反握住他狭长有力的手掌,柔软的指尖轻触长着茧子的指腹。十指相扣,温暖的蜜意从指缝悄悄溜进心口,她亦唤道:“永郎,走吧。”

      小字永明,昵唤永郎,永生永世都做容娘的郎君。

      羊献容俯跪于地,颤颤地接过玉轴圣旨。沉甸甸的绫锦一如往昔,十三年前,她接过祥云诏书,成为一国之后 。后宫龙潭虎穴,她一介二八女子,无人依靠,唯凭审时度势、一腔孤勇。

      此刻,她成了异国王妃,将要嫁给对她听之信之爱之护之的中山王。今后的风雨,他将为她撑伞,轻薄谩骂也好,委屈欺辱也罢,决计不忍让她沾染分毫。

      她悬下一颗提了十三年的心,高举圣旨,再次拜俯:“谢陛下恩典!”

      高内官一挥拂尘,面含喜色地望着羊献容,恭敬道:“王妃请起!”

      羊献容携着一干女眷娉娉起身,她点头轻笑,丹唇轻启,姿态具是亲和:“有劳高内官了。”

      高内官虽被净了身,瞧着王妃这般国色天香,饶是微怔片刻。过了须臾,他缓过神色,含笑道:“您客气了,王妃福泽深厚,为您宣旨是奴才的福气。”

      羊献容抿唇浅笑,摆袖一伸,酒窝里漾着的喜气明快动人:“外头化着冰,高总管也累了一天,不如进屋歇歇脚,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新王妃身份贵重,却不拿乔。高内官暗暗赞叹,轻声婉拒:“陛下还等着复命,委实赶着时辰,奴才不便叨扰。”

      羊献容还欲挽留,刘曜牵着她的手,弯眉笑道:“高内官急着回禀,本王便不再挽留了,代我们问圣上安好。”

      高内官琢磨着‘我们’,他扫过二人紧握的手,了然的笑意挂上眉梢:“中山王放心,奴才定当转达。”他示意二人止步,躬身一鞠,转身离去。

      气氛一下和缓起来,夕雾携着见菡阁上下屈膝恭迎:“参见中山王妃。”

      “这是作甚,还未大婚,怎就行起礼来。被人瞧见,岂不说我们乱了章法。”羊献容听着虽喜,可王府毕竟透风,以讹传讹,只怕过几日便有她仗着得势,张狂无人的说法了。

      “是我吩咐下的,本王听着欢喜,谁又敢乱嚼舌根。”刘曜揽过美娘盈盈窄腰,浓浓的喜悦溢的满满当当,他招呼崔总事:“传令下去,王府大喜,各院逐个封赏。”

      崔总事瞥着不远处端着的卜澜,面露难色:“王爷,卜夫人已然封赏过了。”

      “哦?”刘曜轻敛笑意,挑眉横瞥,语气清淡如水:“不知卜夫人赏了多少银子。”

      卜澜依着笑脸,低垂的眉眼格外温顺:“回王爷,近身伺候的每人三月银钱,粗使的每人一月银钱。”

      刘曜的目光骤然变冷,他抬起下颚,语气凌厉如刀:“卜夫人治理内府果真是一把好手,若想减银少钱也不需这般糊弄!”

      此话严苛的几乎不讲情面,卜澜尚未抬眸便足以想象他此刻的神色。羊氏在,侍从奴婢具在,多少双眼睛就有多少张嘴巴。卜澜攥紧右手,直到五指泛白,胸腔里的耻辱感才稍稍缓和。

      脸上的皮囊笑得僵硬,她抿了抿唇,方才自然:“王爷,怜思院昨日完工,历时六年,花费浩大。除去此项,库中只怕所剩无几了......”

      “不劳卜夫人费心,我从洛京捎了十对鎏金台座,十尊羊脂大佛,二十台黄花梨木,抵上亏空刚好合适。”一直闷不做声的羊献容娇俏一笑,正了正鬓前的五珠百花簪,颇为贴心道:“若是不够,我再添六对珠翠步摇,眼瞅着喜事近了,总不能没个吃酒钱。”

      卜澜神色一敛,面上颇为难堪。羊氏以珍宝金银作答,拐弯抹角地讥讽自己小家子气。思忖片刻,她讪讪道:“王妃母家显贵,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妾身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刘曜倒不在意有谁作难,他只见羊献容神采飞扬,双目闪着扬眉吐气的星光。容娘骄纵的模样着实好看,他憋着笑意,发出古怪的呜噜声:“哪需要你补贴?本王的府邸你想管就管,何须别人插手?”

      这话宛若针尖麦芒齐齐刺在卜澜脑后,她虚晃两下身子,清婉的脸庞瞬间苍白。

      众人吃惊之余,却又觉得合乎情理。卜夫人身份微浅,只因王府无妃,代为打理。如今圣旨已下,羊氏又这般得宠,当家主母的位子换人坐坐再正常不过了。

      侍从默默编排主子间的潮起潮落,下一秒,他们便被中山王的命令惊得一怔。

      近身伺候的每人赏一年银子,粗使活计的每人赏五月银子。这份荣宠,京城里当属头一筹。

      望着羊氏的目光一下子多了七分钦羡。

      十年皇后,一朝王妃,别人的运际,真是一飞登天!

      大婚定在二月初二。

      羊献容曾为大晋皇后,聘礼万金,一百八十抬的红妆浩浩荡荡,凤鸾飞辇的迎进芙蓉殿。丧夫改嫁,按照规制各方面都要从简,但中山王并非续弦,头一遭迎娶正室,怎么着也需热闹盛大些。

      时局动荡,六礼荒废。适龄的男女家世相当,岁遇良吉,几台聘礼,一架轿撵,婚事就成了。刘曜自不会委屈容娘,前六日便把她送往母亲潜邸,定在永垣王府迎娶。

      刘曜的聘礼可谓敞亮,黄金一万,用绢三百匹,羔羊十口、雁十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五斛,束帛、壁玉更是不尽其数。羊献容随行的物件虽也宽裕,凑凑也只能拿出三十六台嫁妆,悬殊甚大。因在永垣王府的缘故,羊献容便修书一封,派人送至中山王府。

      她写道,我虽凤仪大晋天下,今为亡国丧夫女。王爷的聘礼太过贵重,委实高抬。惶恐再三,望您缩减一二,以合祖制。

      傍晚,回信送达,薄薄的纸张,墨迹唯有一行。

      人来就行。

      羊献容想到此处,轻笑三声,摇曳的乌丝顺着绿檀木齿顿了顿,继而垂垂梳到最末。

      康乐县公夫人捧着手中轻软的黑发,一边梳妆,一边打趣:“我送了上百次的妆,娘子们不是哭的泪眼婆娑就是紧张的手冒虚汗,像您这般唇点笑意的可真是头一遭。”

      康乐县公依着蒙荫,袭着虚职,可他的夫人却是个极有福气的。入府头一年便生下双生胎,一子一女可堪好字。过了五年,康乐县公夫人连连诞下三位郎君。自此康乐县公府便有了子嗣兴旺,一举得男的名声。各府的娘子但逢出嫁,都找康乐夫人梳妆送亲。

      “夫人说的极是,王妃的眉梢都要飞斜入云了。”夕雾掀开梨花木托盘上的红绸,一顶九翟金丝冠华贵其中。二人小心翼翼地托着金底,把这颇有重量的宝件用两柄雀钗定在蔽髻前端。

      高冠中部饰有六翟,两侧各有一翟,顶部的巨翟口衔金刚石,金刚石下坠有串珠滴露。九鸟旁镶有红蓝宝石六十多块,大小珍珠数百颗,光华夺目,色泽鲜妍。

      饶是见多识广的康乐县公夫人,也不禁感叹,心狠面冷的中山王果真疼爱王妃,这样的喜冠当属京中第一冠。

      羊献容端起下颚,描绘过的秀眉宛如黛山微雨,唇上的口脂染得正红,比往昔更加艳绝尘寰。虽是朝夕相处,夕雾仍是怔愣片刻。她为羊献容梳妆三次,一为及笄,二为入宫,第三回她盼望是为了后生圆满。

      世人皆道,羊氏富贵泼天,亡国前享尽皇后凤仪,亡国后入主中山王府。唯有夕雾喜忧参半,她陪着羊献容度过数十年战战兢兢的日子,不得不未雨绸缪。可瞧着中山王事无巨细的柔情模样,夕雾也稍稍放宽了心,也许娘子真的遇上了好姻缘。

      她眼眶微红,忙转身拭泪。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她怕不吉利。

      一众贵门娘子进门热闹,寒暄了一会儿,青布罗幔外便响起了一阵阵的催妆声。安定公主携着安沁公主,向羊献容征求道:“外面喊得这样响,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来抢亲的。皇叔声势浩大,王妃定不能轻饶他。”

      北地婚俗粗犷,新郎携百余人与新娘门前挟车催妆,妇家的宾客女眷则聚在门前,执棒杖行,以试新郎体格。羊献容知晓刘汉风俗,望着二张跃跃欲试的小脸,她朗声笑道:“有劳公主为我撑腰,万万不可便宜了他。”

      刘曜位高权重,除了皇后膝下的安定公主与刘贵嫔膝下的安沁公主,何人胆敢招惹。安定公主望着唯唯诺诺的一众小娘,高挑云眉,满面英气:“我说的话你们也敢充耳不闻?”

      “臣女不敢。”小娘们深知公主脾性,连忙跟随其后,不敢怠慢。

      刘曜站在门前,虽隔着一层薄薄的青布帷幔,他的胸膛却如鼓面滴滴答答的敲打起来。羊献容送进永垣王府已有七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掀起帘子一睹相思之情。

      呼延谟的叫喊声惊天动地,他估摸着就算是个聋子也该听见了。刘曜想起自己的煞名,心下了然,随即三步走上台阶,掀帘而入。

      刘曜刚刚踏进房内,还未瞧清,便被安定安沁齐齐推了出来。刘曜踉跄几步,神色微微狼狈,他望着击掌笑闹的小娘,心里暗叹,怎把这两位祖宗忘记了。他稍敛急色,颇有耐心道:“你们想要如何?”

      中山王如此和颜悦色,实在稀罕。安定接过木杖抬手要打,安沁握住皇妹衣袖,在她耳边低声道:“打皇叔一顿未免难看,不如要他三匹父皇御赐的烈马,我们也可消受消受。”

      刘曜耳聪目明,他目光紧缩帷帘,微微握拳:“两匹。”

      安定安沁也不讨价,她们本就畏惧刘曜,不过是借着喜事捣捣乱罢了。如今达成所愿,她们嘿嘿一笑:“皇叔请进!祝二位新婚燕尔,永结好合。”

      刘曜无奈的摆摆手,重握青幔,竟是一阵心慌。他手指轻轻打颤两下,掀帘进屋,掌心里全是津津的虚汗。

      只听新娘娇声嗔道:“你怎进来的这样快,看来安定教训的还是不够。”

      刘曜穿着大红色的宗亲婚袍,格外的精神出挑,他望着妆台前花冠霞帔的羊献容,一时不知作何声响。他忽而走近,俯身将她横抱在怀,疾步走出房门。

      “中山王,按照祖归,这段路是需要王妃自个儿走的!”康乐县公夫人在身后嚷着,想要伸手阻拦,却被刘曜一记眼神直直逼退。

      刘曜掀帘而出,迎亲的宾客见他怀中抱着王妃,纷纷打趣揶揄。他厚着脸皮不做声响,直到羊献容羞拧一把他腰间的精肉,刘曜才低眉笑道:“你头上带着这么多的东西,走路而出,本王心疼。”

      众人撇嘴不语,从房帷到上马处不足百米,感情中山王妃头上顶了座金山?

      北地新娘前往夫家,不是坐轿,而是骑马。刘曜望着她满头的珠翠金簪,面色忧愁:“容娘出身中原,满身金银罗裘,怕是要与本王同乘了。”

      羊献容嘴角一抽,若真是如他所言,这场大婚怕是要被谈笑半年。她脚踏镫子,一个侧翻纵身上马,动作利索轻快,再抬眼,鲜衣美人已在怒马之上。

      在一片叫好声中,羊献容挑起娥眉,嘴角勾笑:“承让了。”

      刘曜一步上马,单手引住她坐骑上的红绸,忽而转身回眸,笑意似二月春风:“余生漫长,本王定会让你多多承让。”

      饮下合卺酒,拢下芙蓉帐,一室旖旎,中山王妃才知什么是多多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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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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