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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复杂 ...

  •   从钱府正门而入,穿过一条长廊便可见隐在一片桂花树下的存璞阁。

      存璞阁是钱老爷的私院,规模甚大、应有尽有,可堪一座小规模的钱宅。得闲的时候钱老爷不是窝在书房查看账目、舞文弄墨,就是在院内逗狗喂鱼、拾花修草。到了晚上,钱老爷若是没兴致宿在别处,便自个儿睡在存璞阁,图个清静。

      钱老爷素爱桂花,一到秋天,院内院外全是纷纷落落的雪白。这花盛开的极为浓烈,存璞阁的下人半晚褪衣,袖口处还留着盈盈的香气。

      三个年轻的丫鬟举着瓷罐随着风向前后移动,半个时辰的功夫,白净的罐底悉数铺满了喷香的花瓣。

      “这花真是漂亮,跟落雪似得。”

      丫头们只听其声,便知其人,忙不迭地屈膝道:“三娘子安。”

      钱稚语身着梅花色襦裙,外笼浅灰披帛,外素内艳,衬着脸蛋越发端庄大气。她生着钱家人特有的圆脸盘,细眉上挑,高鼻小口,一双眼睛显得尤为倨傲。

      她伸手撩拨着四周幽幽的香气,美目一瞥,提声道:“半个时辰,就装了个瓶底子?”

      钱稚语不喜熏香,素爱自然的落花香气。她说玫瑰、海棠长在土里,透着凡气,不比飘零的落花有随意缥缈之感。拾花入罐虽也雅兴,可沾了尘埃的物什,总不比花瓣迎风簌簌来的纯净。她这套说辞不痛不痒,感情受苦受累的不是她自己。三个丫头抱着瓷罐一刻也不敢放下,如今两条手臂又酸又僵,早麻的不是自个儿的了。

      钱稚语乃钱府嫡幼女,老爷夫人娇宠的不得了。丫头们深知钱三娘的脾性,只能把委屈朝肚子里咽:“奴婢知错,还请娘子责罚。”

      “责罚?”她细细琢磨二字,低沉的语气吓得杉果手中的瓷瓶险些脱手。钱稚语眼明手快地拖住瓶底,竖眉嗤笑:“抓牢了,这可比你的命金贵多了。”

      “多谢娘子教诲,奴婢铭记在心,今生今世定不会忘。”杉果脸色煞白,手心的汗水把冰凉的瓶身温成暖炉,她自知钱三娘所言不虚。

      “很好。”钱稚语拈帕捂唇,笑的十分含蓄,“我自是相信你的诚意,只是口说无凭,我怎知你能记我一辈子?”

      钱稚语轻拢外衫,走到其余二人面前,她勾起指骨在瓶面上叮咚叮咚地敲打起来,旋即她蹙起秀眉,娇声道:“瞧瞧你们满头满脸的汗,快把这物什放下,歇歇手臂去。”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迟迟不敢动弹,见钱稚语阴沉着脸,她们连忙把瓷瓶落在地上。

      “你们这两个心里蒙油的东西,这些瓷瓶岂能随随便便地扔在地上?”见两个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钱稚语漫不经心地拨弄镯子,淡淡道:“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我也懒得跟你们计较。都起来吧,把这对儿罐子放在她的双脚上。”

      “这......”两个丫头踌躇起来,杉果毕竟是一个屋的同伴,两个重兮兮的瓶子压在脚趾上那可是不得了的。

      钱稚语顿了顿手,两块玉镯轻碰片刻,玲琅作响。她咬唇冷喝道:“我说的话看来不顶用了。”

      这两位哪敢开罪钱三娘,颤巍巍地把瓷瓶放在杉果的脚上。钱稚语面色晴朗,满意地点点头,眯起眼睛朝杉果说道:“这样,你就真的能记住一辈子了。”

      钱稚语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杉果被吓得一怔,左脚的瓷瓶歪晃一会险些滚落。她内衫浸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暗自庆幸自个儿福大命大。

      “呵。”钱稚语见她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愉悦道:“屋里这是怎的了?听着倒像是二哥挨打的声音。”

      “奴婢只知二郎君、三郎君,王姨娘、傅姨娘正在老爷房中,其余的便不知晓了。”

      钱稚语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我这两个庶哥一贯不对盘,这么大的阵仗,只怕今个儿又有的瞧了。”

      她转身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一个去居和院请母亲过来,剩下的盯着这个小蹄子,我可迫不及待地要去凑个热闹了。”

      钱老爷挥着马鞭,对跪在算盘上的钱稚言大骂道:“你可真是越发能耐了!带着丫鬟进学,你是去当门生,还是去当公子哥的!”

      钱稚言挪了挪麻木的膝盖,撅着火辣辣的臀部,扬声道:“大哥去建邺跑绸缎的时候,也带了两个丫鬟。我也是您的儿子,为何不可?”

      此言一出,钱老爷更加气恼,在钱稚言的屁股瓣上飞甩一鞭:“大郎年近二十,你才几何?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我钱潜的名声迟早被你这个逆子败光!”

      这一鞭用劲甚大,光听着声音就让人心里打颤。钱稚平抖着身子,暗自咂舌,这要是打在自己的身上该有多痛。他虽然不喜钱稚言,可到底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二哥,他攥紧手中的纸条,神色犹豫不定。

      王彩缳瞧出儿子的心思,她晃着满头珠翠,尖声尖气道:“老爷,二郎也不小了,与相配的女娘玩的熟络些倒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这丫头和娼妓是差不多的,左不过一张薄纸卖到别人家的下做东西,二郎与之交好,怕是要学坏呢。”

      ‘娼妓’二字一出,傅柳荟用帕子轻掩嘴角,颇为不适。这王彩缳光长年岁,不长品行,真是个说话不把门的东西。

      钱老爷轻蹙眉宇,瞟了一眼气焰嚣张的王彩缳,沉声喝道:“就你话最多,左一句右一句的,哪还有半分姨娘的样子!二郎学不好,赶明儿三郎也让你教坏了。”

      “妾身的三郎自是不及傅姨娘膝下的二郎!” 王彩缳瞟了一眼垂眉不语的傅柳荟,她冷哼三声:“论舞弊,二郎才是行家呢。”

      “什么?”钱老爷怒视钱稚言半晌,手中的鞭子被他攥地越发的紧。他对两个庶子并不上心,也无太大的期望,但出了此等丑事,他定是要狠狠管教的。

      “王姨娘,狗认地还要撒泡尿嗅嗅呢,你若没有凭证,凭什么信口开河?”王彩缳把施隅比作娼妓,钱稚言本就气恼万分,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他若不骂回去简直对不住他屁股上的伤。

      王彩缳听他口中讥讽,冷喝道:“三郎,快把你拾到的证据拿出来!”

      钱稚语刚巧掀帘而入,她瞧这剑拔弩张的气势,笑吟吟地走到钱老爷身边:“父亲,三娘错过何事了?大家伙儿怎都跟吞了火似得。”

      她扫了一眼满脸怒气的钱稚言,又瞟了瞟面色淡然的傅柳荟,娇声问道:“二哥犯了什么错,怎跪在算盘上了?”

      “你也少说两句。”钱老爷话虽如此,神色却柔和了许多,抬手让女儿坐在自己身侧。

      王彩缳深知钱稚语在钱府的地位,她调匀气息,横目挑眉道:“既然三姐儿也来了,那妾身便把这话挑明了。”她一把拽开儿子汗津津的左手,只见一张小小的纸条平躺在内,她大笑三声:“这便是证据。”

      昨日,钱稚言手忙脚乱地向先生解释,走的又慌张匆忙,许是把这张纸条落在桌子上了。钱稚言咒骂自己一句,扭头便见王彩缳把纸条递进钱老爷手里。

      钱老爷眼睛半花,眯着眼睛仍看不清楚,钱稚语伸头一探,笑得前仰后合:“这哪是二哥的字儿啊,他要是能写成这样,那我就是天下第一书圣了。”

      钱稚言点头如捣蒜:“父亲知道,我的字跟狗爬似得,哪有这等好工笔。”

      钱老爷也瞅出此非二郎手笔,他刚要质疑,王彩缳缓缓道:“老爷莫急,您还记得那个随二郎进学的丫鬟吗?”

      “如何?”钱老爷不明,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有何关系。

      “三郎亲眼所见!先生每问一句,那丫头便把纸条塞进窗子的缝隙里。二郎趁先生不备,匆忙取出,把纸条上的内容全都抄在卷子上。”王彩缳把话一股脑地吐了出来,畅快的不得了。

      “父亲,王姨娘血口喷人!”钱稚言深知王彩缳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强词夺理道:“钱府的丫鬟都是签了死契的卖生子,破落人家出来的姑娘,哪里会先生教的东西?这未免太可笑了!”

      钱老爷也觉得荒谬,他知道王彩缳尖酸刻薄的性子,哪天不搅点风浪心里就跟缺块肉似得。他望向垂首不言的傅柳荟,厉声道:“你觉得呢?”

      傅柳荟抬头欠身,她音色轻柔,如同窗外落了一地的花海,清澈动人:“老爷英明果决,妾身全凭您一声裁夺。”

      傅柳荟容颜素美,站在那里宛若一颗水灵灵的鲜笋,让钱老爷心生怜惜。他抬手让傅柳荟坐下,柔声道:“你放宽心,我自会给二郎一个公正。”

      傅柳荟谢声坐下,明目微红,衬得她越发惹人怜爱。王彩缳瞧见此情此景,手中的帕子都要捏碎了:“二郎得了公正,妾身的三郎就是不公正?”

      “老爷面前,你也敢这般放肆?”苏氏从前厅缓缓走来,双目凌厉地盯着王彩缳,一举一动都带着莫名的压迫。

      众人起身请安,王彩缳满脸虚汗,畏手畏脚道:“妾身有错,可妾身只想让事情水落石出罢了。”

      苏氏在门前听个大概,不过又是王彩缳拿钱二郎的事情大做文章。傅柳荟是个好性子的,她的一双儿女也是老实简单的脾气,苏氏不至于喜欢,却也没有反感。倒是王彩缳......

      这个没脑子的整日把钱稚平挂在嘴边儿,处处惹是生非。若不把王彩缳整治整治,只怕她羞辱完有儿子的傅柳荟,转身便要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

      苏氏想到此处,眼底露出一抹郁色,她缓缓道:“二郎还小,带丫鬟去学堂,端个茶送个水的,倒也没什么大碍。若说舞弊,这事儿只有三郎清楚,王姨娘未曾见得,怎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俯身对钱稚平笑道:“三郎,告诉母亲,你是否真的看见二郎舞弊了?”

      钱稚平素来畏惧苏氏,即使嫡母脸上挂着微笑,可他瞧着仍是从心底泛起凉意。他张嘴,‘是’的唇形刚刚发出,苏氏忽而闪烁的凌厉神色,吓得他连声道:“未曾,未曾!”

      “老爷,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除非......”苏氏顿了顿,眼神闪烁地望着钱老爷。

      钱老爷当然明白,若不是王彩缳挑唆,三郎又怎会污蔑二郎?他望着跪在算盘上龇牙咧嘴的钱稚言,叹了一口气:“二郎,起来吧。”

      钱稚言的屁股被抽了三下,怎还能站起身来。他皱着毛毛虫般粗黑粗黑的眉毛,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嗓子比方才的惨叫声还要响亮。

      “半大的小子,哭什么哭!”钱老爷仍是吹胡子瞪眼,语态却缓和了许多。他都懒得看王彩缳一眼,不耐道:“栀喜院上下罚三个月的银钱,长长记性吧。”

      “老爷......”王彩缳哭的梨花带雨,拿出当年勾引钱潜的狐媚劲儿。可她早已不复二八之态,此厢只让钱老爷深觉丢面。

      大人们的事情真真假假,清楚糊涂,又有何人明白。钱稚语爱凑热闹,如今却无暇掺上一脚,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钱稚平呼之欲出的‘是’。

      她很是好奇,这样冰雪聪明的卖生子究竟作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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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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