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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舞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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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柳荟刚抿了一口温茶,钱汐呼天喊地的声音便从屋外传来。
“姨娘,你快瞧瞧二哥,他专门躲在林子里吓唬我。”钱汐跑的甚快,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住。她撒开脚丫蹬蹬地钻进傅柳荟的怀中,泛红的小脸布满细汗,活像一颗挂着朝露的沙果。
傅柳荟一手扶着不安分的钱汐,一手喂她喝下一杯温热的牛乳。顷刻儿的功夫,钱稚言和隅安一前一后的掀帘而入,见儿子气鼓鼓地坐在圆墩上,她甚感好笑:“兄妹俩怎都是一副气恼模样,二郎,你找四娘玩就玩罢,干嘛偏偏躲起来吓她。”
“冤枉!”钱稚言仰着圆脸儿,瞪着一双鹅蛋大小的眼睛,叫苦连天:“我到花园里寻她,女儿家蹴着绣鞠,我哪能掺和,可不就只能在林子里等四妹嘛。”
他瞥着窝在傅柳荟怀里,装乖卖惨的钱汐,黑脸道:“谁让她笨,连个绣鞠都接不到。追球追到了林子里,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狠挠,我还为我的手臂喊冤呢。”
他眨巴着眼泪水,把圆墩挪到傅柳荟膝下,一撸衣袖,挂着虚肉的手臂划着两条浅浅的血痕。他吸溜着鼻子,可怜兮兮地对傅柳荟道:“我可被这丫头害惨了,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儿子疼一些不打紧的,心里惦记的却是娘亲。”
“二郎......”钱府规矩多,庶出的郎君娘子远尊贵于四位姨娘,孩子们只能称大夫人为母亲,姨娘们也只能叫小辈的行号。钱稚言这声‘娘亲’把傅柳荟的心都唤碎了,她摸了摸儿子的垂在肩头的黑发,对隅安说道:“施隅,你去拿些金疮药来。”
隅安称喏,颇为佩服地瞥了一眼钱稚言。亲眼目睹钱二郎收放自如的情感变化,饶是自幼长在宫里,她也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戏做的真足。
“慢着,二哥受伤因我而起,还是我去拿吧。”钱汐从傅柳荟的膝头跳下来,愧疚不安地望着钱稚言,想道歉却又拉不下脸面。
钱稚言知晓钱汐的脾性,他一把抱起小丫头,望着垂眉不言的隅安,咧嘴笑道:“你哪知道金疮药长什么样子,还是让丫鬟去吧。”
“是。”隅安屈膝,侧身从众人身边退下。钱稚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高挑的背影,旋即他捂着肚子,皱着眉宇道:“哎呦喂,肚子怎突然疼得厉害。姨娘,我要赶紧如厕了。”
得到傅柳荟的首肯,他捂着肚子匆匆走出内室。 那抹碧色身影还未走远,他悄无声地包抄上去,咧嘴笑道:“你不知道金疮药从哪拿吧?”
隅安见到来人,略略蹙眉道:“确实不知,但奴婢可以问。”
“那多麻烦。磨磨蹭蹭的,本郎君的胳膊可等不及。” 钱稚言拽紧隅安的衣袖,大步流星的向东房走去。他步伐甚快,隅安一阵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眼前人的步伐。
钱稚言一脚踹开房门,伴随着低沉的‘咯吱’声他穿过前廊,轻车熟路地从床头的小几上翻出一个白瓶,递进隅安的掌心。
隅安望着手中的金疮药,淡淡道:“多谢二郎君。”
“小事。”钱稚言嘿嘿三声,两手握着玉带,慢慢悠悠地解着衣裳。清溪一样澄澈的蓝袍褪去大半,露出素白色的内衫。
“你想作甚?”隅安面色一紧,向后退去数步,竖眉喝道:“二郎君请自重!”
钱稚言站起身来,慢慢靠近隅安,“半大的丫头,还知道自重。”他噗嗤一笑,双眼眯成了好看的弧度,像极了慵懒狡黠的家猫。不过是后背进了个虫子,衣襟短窄,他的大手伸不进去,故此脱衣驱虫罢了。这小丫头竟然想的这么歪。
隅安如今追悔不已,谁曾想温婉柔和的傅姨娘,会有个这样的畜生儿郎。她望着钱稚言高大壮实的身形,握紧手中的瓷瓶。若钱稚言真的丧心病狂,把这小瓶敲碎了也算是个防身利器。她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抖声道:“二郎君,能将衣衫合上吗?”
“听你的。”钱稚言利落地穿上外袍,望着隅安微红的双颊,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这丫头总是板着脸蛋,眼睛像是一汪幽深的死水,可她与钱汐笑闹的神情是那般光彩,仿佛吸尽了世间所有的好颜色。
就算不笑,惹她生气也是好的。
可惹她生气了,他却又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越发珍贵。
“二郎君若是无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傅姨娘那还等着药呢。”隅安避开钱稚言不加掩饰地目光,扭脸就走。
“你又何苦白跑一遭,姨娘拿了药也是要给我的。”钱稚言大步抵在门前,隅安躲闪不及栽在他的肩头。
毛茸茸的发丝拂过钱稚言的下颌,隅安越是挣脱,这发丝撩拨的他越是蠢蠢欲动的痒。他低头望向隅安精致的侧脸,青涩迷蒙的痒劲儿瞬时透过皮骨,直达内心。
隅安后退一步,钱稚言竟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他张开布满温汗的手心,只觉得胸膛生出了一颗横冲直撞的嫩芽,心尖处砰砰地跳个不停。他躲闪着眼神,支支吾吾道:“给我擦药。”
隅安觉得他好生奇怪,非要带她拿药的是他,脱衣裳的是他,穿衣裳的也是他。如今得寸进尺,竟还要自己为他上药。她冷着脸,把药瓶仍在乱糟糟的床榻上:“二郎君见谅,为您上药不属于奴婢的范畴。”
钱稚言毕竟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隅安的冷言拒绝,扭开了他愤怒的闸门,“你以为你的范畴仅属钱汐一人?”
钱稚言拾起白瓶,骨骼分明的手指上下挑拨着红色的封口。他抬眉咬唇:“你签的死契属于钱府,我是钱府的郎君,你伺候我有何不妥?”
他拽开封口,把药瓶硬生塞进隅安手中,强硬地拿捏着她的手朝自己手臂撒去。
白色的粉末与肉红色的划痕合为一体,钱稚言皱着眉头,嘴里跐溜跐溜地吸着凉气。方才的厉声压迫仿若耳际云烟,他恢复了往日神态,哀声哀气道:“轻点,哎呦,你下手也忒重了!”
隅安手腕一顿,继而更大力地用棉布蘸着金疮药粉。
霎时间,院内院外具是钱二郎哭爹喊娘的问候祖宗声。百鸟受惊,扑通着双翅四处高飞。一个没头脑的小鸟窜进屋内,在钱二郎最宝贝的志怪话本上拉了两颗热腾腾的鸟屎。
“《南陵怪事》早已失传,世间唯此一本。你这畜生怕是不想活了!”钱稚言抓起脚上的织成履狠狠地朝罪犯砸去,鸟儿回眸一瞥,缩着脖子簌簌飞到窗外,那履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那坨物什上。
两人木木地相视片刻,默契地捧腹大笑起来。隅安靠在墙壁上,眉眼俱喜,面若桃花,两片唇瓣轻轻阖开,发出清脆愉悦地笑声。钱稚言静静地瞧着她,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他温声道:“对不起。”
“何事?”隅安拭了拭眼角的泛起的泪花,语气轻快。
“让你替我抄书的事。”钱稚言抓了抓头顶的硬发,满脸羞红。
隅安诧异地望着他扭捏的神态,心中一阵不适,她连连摆手道:“二郎君莫要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钱稚言捧着自个儿肉呼呼的下巴,双颊更红了,“此话当真?我还当你气恼了呢。”
“奴婢怎敢气恼您。”
钱稚言脸庞圆润,身形着实比寻常人壮实些,但隅安也不可否认他的俊朗。他比钱汐更像傅柳荟,面若敷粉,五官柔和,他的眼睛生的尤为的好,微微一笑,仿若就能淬出万千金光。他飞起浓眉,笑望着隅安:“那我命你做件事。”
隅安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在钱稚言手舞足蹈地欢呼声中,隅安只想飞身给自己一脚。
钱稚言‘命令’隅安做的,便是替他应付第二天的学堂小答。
隅安拉着脸道:“奴婢没读过书的.....”
“少框我,先生把你的字夸上了天,没个七年八年练不出这样的工笔。”钱稚言得意洋洋地摇着蒲扇好不惬意。
“谁说字儿写的好,古文通史一定就好了?”隅安的脚在地上划来划去,她扬起小脸,仍是嘴硬。
“是不一定。”钱稚言一副了然的神态,“我昨个儿还没把书掏出来呢,你就把《思旧赋》默了一遍。提笔就成,可不就是胸有成竹嘛。”
“你!”隅安万万没想到钱稚言还记得这茬,她昨个只想着应付了事,没等他翻出诗文就自顾自的默了,哪里想到他在这等着自己呢。
钱稚言把她推出门外,迎着她气鼓鼓的小脸,他倚门道:“告诉姨娘,你已经为我上过药了。”他笑的越发肆意,“明个再见吧。”
不知学堂是否专门防止舞弊,墙头垒得格外的高。墙内不足半寸便是纸糊的窗子,钱稚言用十枚五铢钱收买了临窗的塾友,夺得了这块风水宝地。
隅安蹲在窗外的草丛里,被虫蚊骚扰的不胜其烦,她支着耳朵听着先生抑扬顿挫地询问,默默地在一裁半个巴掌大的薄纸上工整书写。
她踩在石砖上,先生每问一句,她便快速写出下半句塞进窗沿处的小槽里。她趴在窗边,看着一拿不到答案就抓耳挠腮的钱稚言,暗暗嘲笑,这人真像大马猴。
钱稚言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泡漏透了密密麻麻的薄纸。他颤巍巍地扬起卷子想对着日头烘一烘,扭头却见一双凤目笑嘻嘻地挂在窗边。
那双眼睛里全都是傻兮兮的自己。
钱稚言怔愣片刻,随即一阵低沉的呵斥声从前入后道:“钱二郎,汝再不专心作答,小心老身收你的卷子!”
钱稚言连忙收起答纸正襟危坐,窗外的小人也匆匆地埋下头去。先生拄着木杖信步走来,十月底的清风吹过,他抖了抖身子骨,走到窗边道:“这么冷的天儿,风都捎着寒气,也不怕卷子刮没喽。”
“先生,还是我来关吧。”钱稚言白着张脸,手忙脚乱地扶着窗子。
“好好答你的问,老身的事情老身自己做!”
先生斜瞥一眼钱稚言,合上窗子的那一刹,他瞅见了草丛中那抹并不挑眼的绿,他大惊失色道:“这位小娘乃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