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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苏醒 ...

  •   如今已过七月,阳光越发的晃眼,即使到了卯时天色仍是亮堂的。院外的合欢花已成雏形,绒绒的粉色花球清香袭人。温风一拂,那些松散的花瓣便如同飞鸟的羽毛,洋洋洒洒地拍打着糊着明纸的绫窗。

      小苹伸出肉手拈起一片毛乎乎的花絮子,鼓起圆圆的脸蛋自言自语道:“你们巴巴地趴在窗子上也是来看仙女儿的吧。”

      随即她凑着头向屋里可劲儿地张望,“这都大半月了,也不知道这么好看的美人儿何时才能醒来。”

      “你这蹄子又开始偷懒了,小心我差人禀了王爷,好好打你几十板子。”小苹的头顶儿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不禁吃痛地朝后瞧着,只见萝裳戏虐地望着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小苹回嘴道:“王爷要忙的事比这树上的花儿还多,哪有功夫理我这个贱命催的。”

      她嘴上虽是不依不饶,干起活来却是勤快。她接住小姐妹手中的陶瓷瓦罐,好奇问道“这是用新方子煎的?”

      “可不是,梁行云开的药引子。”说罢,萝裳低声道:“这梁神医迂腐极了,昨个儿派去的内官嘴皮子都说破了,他仍是吹着胡子说什么也不肯依,最后把呼延将军惹怒了直接五花大绑地捉了过来。”

      小苹想起那些每隔两三日便要捆来一扎的各式名医,嘴角一抽:“赶明儿这别院都可以改成医馆了。”

      萝裳吃吃一笑:“得了,你快把药端进去,它要是凉了咱俩的脖子也该凉了。”小苹抖了抖脖子,急匆匆地蹦上几步台阶,萝裳见状忙道两声:“慢点,端平啦!”。

      小苹一把挑起珠串帷帘,霎时间浓浓的药草香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叮铃当啷的声响引得床榻边立着的美娘抬头一望:“这次候的时间太长,药性的热效怕是快发出去了。若再调、教不好,我便把你们全打发了。”

      她的声调没有起伏,却有种莫名的震慑感。小苹耷着眼皮,半晌才糯糯道:“姑姑教训的是,奴婢谨记教诲。”

      刘曜带着怀帝怀后赶回平阳述职,临走前特命人挑了几个手脚干净的丫头送了过来。始安王虽是好心,可这些小娘全是乡农出身,粗手粗脚地干起活来也不伶俐。若不是娘娘还在鬼门关徘徊着,她早就教训这些不上道的小丫头了。

      这十几天羊后只靠药物吊着,一口气总是提不上来,夕雾想着积德积善见不得血光,便也耐着性子作罢。

      夕雾抬抬手,示意小苹把翻着热气的药汤盛到青玉瓷碗里。她拢起明红色的纱帐,便见玉人儿静静地躺在那里,神色安逸,真如一觉不醒的忘忧仙子。夕雾接过小苹手中捧着的汤药,先用银钗沾了沾,见无恙后便就着小勺递到羊献容紧抿着的嘴唇里。

      一行暗褐色的液体从羊献容的嘴角流出,滑至白皙如霜的香腮。夕雾拈起帕子小心擦拭着玉尊,伸伸手,小苹便利索地换上一块湿热的巾子。正当夕雾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的活计时,小苹怔怔道:“姑姑......娘娘的眼睛好像颤了几颤......”

      许是小丫头又细细看上一番,她半惊半喜道:“娘娘真醒了!奴婢即刻去请梁神医。”说罢提着裙裾小跑离去。

      只见塌上的娇病美人杏目微睁,眼底带着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启道:“夕雾......”

      夕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含着的温热夺眶而出。她用绢子拭了拭,眼泪却跟不要钱似得越涌越多:“娘娘,您终于醒了!”

      羊献容见她如此,轻弯嘴角:“跟个泪人似得,可别把眼睛哭坏了。”她顿了顿,“夕雾,你也去歇着吧,我记得你身上也是受了伤的。”

      “奴婢的伤口不深,刘太医瞧过了,不打紧的。”那日她受了一记刀伤,刘曜得知她为羊后亲信,直接提着刘太医的官袍扔到她的脚边。那刘御医乃太医院之长,医术自是绝顶好的。

      羊献容放心的点了点头,她用余光扫着四周,大红色的纱帐外,一簇簇娇艳欲滴的红蔷薇插在净瓶里,小几上铺着红底金丝的绸缎子光华夺目,整个厢子宛若汉代新房。她不禁蹙眉道:“这是何处?”

      “洛京别院,娘娘已经睡了二十三天了。”

      洛京别院乃大晋皇族踏青游玩的好去处,她来过多次,从未见过如此喜庆的陈设,满眼的红色搅得她一阵心烦意乱:“我大晋尚白,从不喜鲜艳奢华,夕雾你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过过眼睛。”

      夕雾叫苦道:“奴婢倒是没忘记,只是王爷说素白不吉利,非要把院内院外全换成鲜艳的色儿,奴婢人微言轻,只能任他折腾去。”

      ‘王爷’这两字在羊献容平静地眼眸中激起万丈波澜,她仰着泛白的脸庞,欲言又止:“刘曜?”

      夕雾点头,见羊献容的眼眸中捎着星点泪光,忍不住问道:“娘娘,您与始安王应是旧识,为何奴婢从未听您提起过?”

      她从小近身伺候着羊献容,从未见过这位刘汉王爷,可这些日子刘曜对主子的呵护备至,羊后方才的犹豫不决,都让她更加坚定这个大胆的猜想。

      羊献容合上眼睛,满带倦意。

      在奄奄一息之际,她恍惚看见他,十二年后的他一身戎装揽她入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只当是生前最后的一点念头被无尽放大,原来,这竟不是上天垂怜的假想。

      “娘娘......”

      羊献容轻挥藕臂打断夕雾的询问,自个儿扭头窝在被褥里回眠去了。

      呼延谟飞身下马,带着下官三五步便走上了台阶,正巧与提着药箱带着小孙徒的梁行云撞个满怀。

      梁行云乃梁家五代长子,有妙手回春之术。梁神医瞧见来人,也不见礼,闷不声地绕弯儿走去。他只觉肩处一紧,不用想便知这大手劲来自何人:“将军杀人如麻,不至于就地了结老朽吧?”

      呼延谟讪讪地松开手:“老神医误会了,我下手一贯没个轻重。”

      见梁行云一挥宽袖,用鼻孔连哼三声,他腆着脸面问道:“还烦请您告知一二,羊皇后的身子如今可算痊愈了?”

      梁行云瞥了眼呼延谟脸上的灰尘,暗骂粗鄙蛮子,只因对方所问之人乃大晋皇后,他便正色抱拳道:“娘娘的剑伤颇深,疤子还未长全,如今虽已醒了三日但还需按时服药,好好歇息才是。”

      他昂头斜眼:“娘娘需要静养,你们成天打打杀杀的,还是不要惊扰为好。”说罢梁神医搂紧小徒孙快步离去,生怕这白煞星一动怒,他这把老骨头可就要保不住了。

      呼延谟倒真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挠了挠头询问下官:“王爷让我在这帮衬着点,可这老头又说我们在这碍眼,这该如何是好。”

      下官也是个直肠子,思考片刻道:“那我们就在院外守着算了,既清静又安全。”

      呼延谟一把搂紧下官的脖子:“好小子,有点能耐。”

      隔日,呼延谟打着哈欠在门前走来走去,天色已晚,院门前挂满了七八个燕子灯,暖橘色的灯光照的他越发的困了。恍惚间马蹄声如鼓点般阵阵袭来,呼延谟顿时来了精神,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兴奋地喝道:“把道清开!迎王爷!”

      士卒们急忙把卡搬开,须臾的功夫浓浓的黑烟夹着微凉的夜风一并袭来,刘曜一步下马,拍了拍染了风尘的衣襟,信手走到牙将身边。

      呼延谟一边见礼,一边瞥着自家主子神采奕奕的脸庞:“王爷可算回来了!瞧您气色不错,末将便放心了。”

      刘曜闻他此言紧绷着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依你之见,本王的面容还算俊俏?”

      呼延谟瞪大双眼诧异的望着刘曜,继而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他皮惯了,王爷对他的打趣一向也是爱答不理。今个儿不知是不是鬼打头了,王爷竟破天荒的自夸几句。

      他不加思考,无比真诚道:“王爷的容貌比之日月光辉,在我刘汉无人齐肩。”

      刘曜满意的点点头,跨过门槛他忽而转身道:“阿谟,她近来如何?”

      呼延谟一脸正色:“回王爷,末将不知。”

      “那她伤势如何?”

      “回王爷,末将不知。”

      “哦”刘曜挑了挑眉,“本王说的话似乎略有歧义,若不然你怎可一问三不知。羊氏身子未愈,本王让你带着可靠的下官在此帮衬。”他看了看这些围在院门口的带刀士卒,“你这是帮衬还是打劫?只怕院里的人误认我刘汉欺辱弱小女流。”

      呼延谟叫冤:“那瞧病的老头不让末将叨扰娘娘,属下怕出什么岔子,只好派重兵寸步不离的守在殿外。”

      刘曜背手离去:“莫找借口,领罚去吧。”

      呼延谟僵在原地,遥遥地还听见一句:“你皮糙肉厚的打也是白打,还是罚你三餐不许进食清清脑子为好。”

      刘曜快步走上台阶,不复往日信然从容的姿态。他俯视着守在门前的小苹,朗声道:“羊氏歇下了吗?”

      “尚未。”小苹见始安王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见一次便都要巴巴地看上好一阵子。她恍神后,发觉自己失了规矩,忙道:“回王爷的话,娘娘与姑姑在里面儿正打着络子玩,还未歇下。”

      刘曜听闻羊献容还未睡去,双眸挑染了喜色:“进去通传一声,本王有事请见。”

      小苹称喏进门,片刻后她匆匆走出,面露难色:“回王爷,娘娘说她打络子打乏了,眼睛酸楚的紧,赶明儿再见吧。”

      刘曜眼中的火苗瞬时暗淡,他抿唇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小苹被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吓了一跳,小小的手掌捏紧衣袖,视线与地面并齐。

      刘曜沉默片刻,缓缓走下台阶。他回头一瞥,合欢树下的小窗正泛着奶黄色的烛光,依稀勾勒出床榻上那抹纤细的剪影。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他挥师洛京,杀敌无数,只为亲手打开这座囚禁她的城池;他结怨王弥,军中斩杀,只为报她被辱之仇;他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只为望她一眼安好。

      原来他所做的,他所盼的,不过只他一人罢了。

      他唇染冰霜,移步到小窗外,他鞠着高峻的身架,敲了敲薄薄的明纸。只见那身影一晃,依旧没个声响,刘曜便加重了力道,毛边纸糊起的窗子在他的掌下噼啪乱颤。过了片刻,许是害怕这明窗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柔柔的女声从内传来:“何人?”

      “我。”刘曜抬眼,神色里的柔情刹那芳华。

      “我知。”

      这声音缥缈如烟,隔着一扇明窗,刘曜仿佛看见记忆里那个白雪红装的小娘正在笑望着自己。他嘴角上扬,开口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澈:“你猜我有何事?”

      窗里的人儿脆生笑了片刻,轻声道:“不会是想射只大鸟挡住我的去路吧。”

      傍晚的合欢叶弯弯地卷着脸庞,花瓣轻飘,簌簌地落在地上,留下一片安宁。羊献容窝在塌上,窗外那抹黑乎乎的影子一时没了踪迹,她心下怅然,伸手招呼夕雾洗漱就寝。

      “王爷,您不能进去!”小苹嚷的震天震地,羊献容握在披衣坠子上的纤手忽而一紧。只见来人疾步走来,一身黛色胡服简洁华贵,腰上别着的剑梢闪着清辉。

      他立在床边:“四天跑死了两匹马,不见见你本王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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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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