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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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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韩屏紧紧拥住怀中佳人,只觉平生心愿竟遂,喜绽眉角,尚来不及软语温存,忽然突觉足下一轻,两人搂抱着跌进一个黑沉沉的无底深渊里,身子倒如跌在半空,全无屏障,两个人紧抱着,倏然间一道飞速落下,四周浓雾弥漫,他只觉隔着衣裳怀中的锦绣身子冰凉,韩屏大急,连呼带唤,一声声喊着:“妹妹……好妹妹……拉紧了我手……”呼声尚未停歇,不想她猛然从自己怀中挣开,只见黑暗中她裙裾当风,人虚飘飘竟往天际飞去。韩屏心下大急,赶忙伸长了手去捉,不想只勉强勾着她衣袖,衣袖是滑溜溜不溜手的绸缎,又哪里握得住,就听撕拉一声,衣袖断裂开来,锦绣一个人倒似嫦娥飞月一般,婉妙若仙的飘去,渐渐缩小几乎不见,天际如凄,层层乌云打下来,电击雷擎,顿时一世界暴雨如注,他急得一身冷汗,雨水如豆,兜面打下,浇不灭他心火灼烧,呼出的声音也都哑了:“妹妹,你……你在哪里?”
韩屏一个惊挣睁开眼来,就听有人在耳畔呼唤:“韩将军,韩将军”,他此刻汗流浃衣,惊魂不定,好半天才认出原来身边人却是永平,当此时也顾不得答话,急匆匆四顾而望,却原来依旧自己身在“凝泉”处的小亭里,又哪里是什么白云菊榭、无底深渊……永平带来的一盏角灯正散着光晕,他抬手拭汗,只觉一颗心尤在噗噗乱跳,永平忙忙将他搀起,扶上亭子里坐着,抱怨说:“却怎么摸到这里来了?教我好找。怎么如何睡在这里,可魇住了?”又道:“我回去才吩咐好屋里,一出来寻你就不见了。吓唬得我了不得,忙忙四处来寻。这园子里我们几个也快翻了个遍,我还想着是不是要去白云菊榭里禀报了小侯爷,让他派了人好好巡找一番,幸好我运气大,恰恰就绕到了这里。韩将军,这条道极偏的,也亏着我如诗上所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终归给我寻到了。”
韩屏靠在阑干上歇了片刻,苦笑道:“又信嘴胡说了,你又知道什么‘心有灵犀’?”说罢长吁一叹,垂头凝神,但觉鼻间隐约还嗅着锦绣身上余香,夜色里她纤纤艳影依稀尚在。回想起来,若说是梦,偏偏那梦境中的故事浑如真实,历历分明,倒像是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竟教两个人隔此天涯苦苦而望;若说非梦,自己却并没进过白云菊榭的,也不知她此刻可真在那里不在,还是自己相思成疾,故此得梦。心上眼中,多少前尘往事并今宵残梦一件件略过眼前,他心下疼如刀刻,紧紧拽住腰间所系玉佩,深扣入掌,这一腔愁伤却也无人可述。
永平立在一旁,手擎着灯,灯光下但见他面色苍白,神情若有所失,故此也不言语,只是回想起恰才寻到韩屏时,就见他伏在亭外,但听一叠声低呼什么“妹妹,你……你在哪里?”心中惊疑不定,却难道韩将军别有什么亲眷遗落京都,而今却叫他如此愁甚?抬起眼来,就看天际乌压压一片,翻滚着都是浓云,惊涛骇浪也似地直扑地面而来,生生将天也压了下来一般。迅即便有几点雨星打下,砸在地上荜拨有声。永平吃惊道:“怪道天闷,却要下雨了。”忙忙扶着韩屏起身道:“我出来也未曾带了伞,赶紧儿回去,却莫要淋了雨去。”两个人提灯便行。
那夏雨来得迅疾,又那里等得到他们回去,早就噼啪连声而落,瞬间便成一道银帘,浇到人身上好不疼痛,永平一手持灯,一手反过来拖定韩屏,连声道:“快走。”韩屏此刻被雨一洗,头脑清楚,连步跟上,才转出小道,就看前面几点昏黄,永平喜道:“正是他们来寻我们了”,提嗓且呼:“我们在这呢,我和韩将军在这呢。”风雨声大,两人又赶跑数步,一边呼喝,那几人才算听到。却原来是恰才永平打发了过来寻韩屏的几人,他们恰才偷滑儿回去了趟,见落雨,早撑了伞再过来寻,见是永平两人,喜孜孜过来,众人往香盈阁而行。
那雨打得愈发大了,等回到屋内,众人都如落汤鸡一般,头发黏着面上,衣裳俱湿。韩屏刚进屋,便道:“可算回屋了——”一句话尚未说完,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众皆嬉笑,几个丫环上来接着,永平伺候了他更衣洗漱,晚景却也不提。只不想他第二日倒染了风寒,作冷起来,无非醉后睡卧亭畔、随后又落雨受寒罢了。柳逸第二日便知晓了,亲自过来探视,要打发人请太医过来,只韩屏本来身体颇好,只想净净饮食,睡上两日也就好了,因此婉拒了。不想这一场病倒来的厉害,直拖了三五日,病势倒有愈重之态,人烧得昏昏沉沉。永平急了,忙去回禀柳逸,柳逸一听,急得水生火发,叫了廊下小厮赶紧骑着马请太医去,又回骂永平诸人不好好伺候。永平含着眼泪道:“可谁想呢?倒像是他前几日醉后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往常身体那般好,又有武功,哪曾想这一点雨倒惹出了这样大的毛病。”委屈无已。柳逸听了心内一动,又回想起那日送佩时刻倒觉韩屏眉色不对,心里暗下主意,待他这回病好也须得细细探察了他的心事,若可排解的,须得帮他完了此念才好。
正想着,叫去的人飞风也似回来,立在外面院子里回话:“家里常请的谢太医出城去了,小的打发了人沿路去寻呢。又怕耽误了韩将军的病,只听得人说后街有位栾太医,名唤栾壶伊,光这名儿听得就有些学问,看得好病,也使了人请去了,现在正在二门外候着呢。打算等谢太医到了,一起进来。”又比划着说:“他说他哪管什么《黄帝素问》、《难经》、《活人书》、《千金方》、《海上方》……通通读过的,好不灵验……”柳逸见他饶舌,又恼又笑,啐了口骂道:“还不叫进来!糊涂油蒙了心的,这下子还等什么呢!”说罢转身进屋,又回身道:“请了这位栾太医进来先瞧着,又不急着吃他的药。”
随即自有小厮领着栾太医进来,又是柳卿得此消息赶忙过来,众人此刻闹乱不已,柳逸在韩屏屋内陪着,就有前府的管家朱得孝过来,柳逸接着,却问:“过来作甚么?”朱得孝笑着回话:“禀小侯爷,侯爷下朝回来,听见说韩将军病了,连说……说底下人没伺候好,又说小侯爷您日日相陪的,故此要打发我过来请小侯爷去,说要问问病情呢。”柳逸听了此话脸上一沉,心想不知是谁背后戳舌了,也不虞多想,提步而出,自行到前门处,就撞见谢太医与小厮进来。这谢太医阖府皆熟,见了柳逸忙堆出笑来,就要行礼。柳逸见了赶紧挽起,连称客气,笑道:“今儿大热的天气,实在的也辛苦谢太医了”,叙话一番,又骂小厮:“还不赶紧儿领着过去呢。”又与谢太医致歉:“家父相招,抽不得身陪谢太医过去了。”那谢太医忙笑说:“不敢,不敢。”自去看病不提。柳逸也与朱管家往前府而去。
正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