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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0 ...

  •   那一日金明池畔畅宴竟也无可细叙,只说韩屏不过为众人强拉赴宴,况且心中有事,不免郁郁,二则他今日身份尊贵,众人席间奉承,往来承敬数轮,纵然托辞也灌了好些,回来时就带了些微酒醉,古人云:酒入愁肠愁更愁,那夜深凉风兜面一吹,但觉浓浓酒复意涌上来,永平与几个小厮也痛饮了几杯,带了醉意来扶。幸好因晚了,平原侯又打发了人来接着,于是众人醉醺醺入内。柳逸与他在后园叉路上作别,叮嘱又说叫厨下安排醒酒石、醒酒汤预备着了,自是去了。

      见柳逸已去,他跌着脚和煦浅笑,向对众人道:“诸位哥哥们也便散了,这晚了,越发该歇歇了。”众人都是偷懒的料子,见主子发话,脚下抹油也似溜却,唯永平一人跟着伺候。韩屏此刻只愿一人静静而坐,不免道:“永平,你先回香盈阁,我一个人走走。”

      永平虽醉,却还不糊涂,急道:“这时也有二更了,还走什么?赶紧儿回去,我备下洗澡水,也好早些睡了。”靠着永平,韩屏眸子浅闭,一张俊面上平静如水,只有眼睫微颤,良久眼睛张开,轻抿薄唇露出丝淡笑,朦朦胧胧叹道:“你呀,越发坏了,你、而今都不听我话了麽……”那句话言笑温柔,竟然像是对一个女孩儿的语气,又温存又缠绵。永平从未见他如此辞色,脸色一白,只道是自己耳差听错,强笑道:“怎么,韩将军,果真醉糊涂了?”只怕他酒后要呕,道:“韩将军,我们且回去,也便几步路就是香盈阁了。”

      听了永平两声“韩将军”叫了,韩屏顿时脑袋清醒,定睛细看了一回,才知道自己果真糊涂了,竟然又以为是昔日与锦绣两个玩笑之时呢,脸上透红,掩饰道:“我竟错以为你是屋里服侍的丫环了,竟然客气起来。”说罢挣开永平相挽之手,竟然踉跄着往前行去,走得几步,又回身摇摇手:“你且先回去,我一个人散散也就回来了。”永平无奈,便打算先回了屋里吩咐众人预备洗澡诸物后再来寻他,只得上去递他一个小小玻璃灯,叮嘱复又叮嘱,随后自去。

      韩屏醉眼朦胧里,就见这园子虽则日间繁华,这夜色下看来依旧蒙蒙黑影一片,颇有寥落之态,这时节正是酷夏,树木浓荫,落在地面上大团大团的黑斑,远处台阁点点灯光如星,他举起手中玻璃灯,小小一轮黄晕,淡淡照出足下风景,竟然只觉得自己身处迷障,一切都是陌生然的,触动心境,眼内酸痛,猛然里却听水声潺潺,他想了半日才记得到时走到了“凝泉”处。凝泉乃是园中一个水闸所在,匠人巧心,反倒构筑如水瀑,故此有溅珠滴翠之音。他记忆往这处右拐有道羊肠细路,白天里风景又是极好的。故此黑夜里,竟然顺这羊肠细路出去,几转而出,猛见北边一座小亭,几块太湖石倚着几竿修竹。

      他眼见此亭,不由得拍手笑道:“却原来这里倒可以歇歇。”谁想手上提着玻璃灯,这样一拍手,那灯就掉在地上,玻璃这等精致物品,哪里经摔,当啷一声,登时碎了。他醉后迷糊,却也不管,只顾着摸黑、跌跌撞撞绕过太湖石,足下乏力,还未登上亭子便往前一倒,也就俯身扑在亭畔,斜斜卧下。此刻夜深,他醉得酩酊,身子倒在石阶,挣了半日却也腿软起不来,茫然仰面,只听水声如泣,幽幽不绝,恰好一声声尽皆敲在心头,疼如针刺,好一阵疼过,突然心底一空,整个人却伏在亭栏下睡却。

      睡得几时,韩屏但觉身轻,双手按地,一个腾身起来,耳畔水声依旧,沿着南边忽见深柳丛中掩出一道竹桥,他几步抢过去,踏了桥面过去,眼前豁然是一院落,惟见绿竹轻帘,花障如幔,簇出小小一道红门来,门上悬着精致乌匾,上书“白云菊榭”四个金字。他心中纳闷,这里倒熟悉。顿住脚仰面看了半日,突然失声自嘲道:“罢了,这可不是柳逸的屋子麽?”因自语道:“今夜也乏了,便去他那里叨唠一盏茶吃也好。”于是上前握住铜环敲门。

      敲了半天不知为何竟也无人前来开门,他只觉得此门上所悬两盏羊角灯光色不明,荡来荡去,只晃得头也疼了,由不得性子大发,喊起门来。却也不想这两盏灯儿不过为他敲门所撼。偏偏始终不曾有人出来应门,韩屏手足俱软,靠在门畔,又自问:“可是夜深了?都睡了?”正念着,就听门儿吱呀一声无人自开,他不曾提防,直跌了进去,倒在院里,好半晌挣扎起身,却看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垒了些山石,旁种着海棠、瑞香诸本花木,再过去就是台阶,台阶上又是一道门廊,俱为朱红阑干。

      窗轩寂寂,月色沉沉。他看了好一会,才笑道:“却原来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只是,冷清了。”心里暗想,却如何这等熟悉景色?倒像是自己曾经来过似的,不及细想,挣扎起来,醉态可掬就摇摇摆摆地往廊子上行去。等上了廊子,眼前是小小一幅沉香木横帘,他才立住脚打算掀帘,忽听背后一个声音呱噪道:“来了、来了,锦绣姐姐,他来了!”韩屏吃了一惊,忙忙回头一瞅,却是一只金嘴翠毛鹦哥儿立在架子上扑霎翅膀呢。他哑然失笑道:“倒是这东西!”说罢正要转身进屋,不想眼前一个娇怯怯人儿立在帘内,风致楚楚,凝悲含睇,他顿时呆住。

      那帘中人此刻也像是发现了他,忙不迭扭身而避,但见帘子一落,隐约中就见那人裙裾如云转入屋内。韩屏心急,几步赶进去,只听身后传来叮当之声,料必自己碰到了屋檐下悬着的风铁,可此刻又哪里顾得上着许多,只顾着在屋内寻那身影。谁想但见屋内小小一架大理石屏风,此外空无一人,他心中空茫,呆呆立住,猛觉鼻间一缕香气不绝如丝,深浸脏腑,又是格外熟悉,他失声道:“可是你么?是你么?锦绣?”那香气正是她昔日常用的。

      香气袅袅,他茫然在屋内打转,突然间发现屏风后藏着一方水晶雕的穿衣镜,试着以手推之,吱呀一声,却竟然触动机关开了门来,他踏步进来,又是一个小小房间,雪白墙壁,上悬了无数字画,他也不及细看,只顾着满屋子细找,不妨便见她又出来了。

      他此刻心头大喜,连忙上前,问道:“可是锦绣麽?”那女子不知如何却也不答话,只顾着呆看。韩屏心中奇怪,只问:我而今是哪里得罪了她?只是却全然想不起,不免记着往日里她恼我,也总是这般不理不睬,总要自己百般哄着才得一笑。想到此处,他忙忙上前作揖,“好妹妹,你原谅了我这一遭!”

      不料那女子竟然微笑道:“你敢是认错了人罢?这屋子里哪里来什么锦绣?你快出去,我不见陌生人呢。”说罢扭身又要回去。他心内大急,连忙拉住那女子衣袖,只顾苦苦哀恳:“锦绣,你却如何这样?你不认识我了?”那女子转过脸来,呆呆笑着,“谁是锦绣?你又是谁?你再这么着,我可恼了!”说完眉间一蹙。这一蹙眉,却叫韩屏愈加不能松手。却为何?

      原来这女子不仅眉间一点胭脂痣,五官容颜,面部表情,实足与锦绣一般无二,他喃喃道:“你不是锦绣麽?当真不是锦绣麽?”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心一寸一寸沉下。那女子颜色如雪,全无表情:“你是谁?”韩屏苦笑,问自己道:“我是谁?”他低声地叹道:“我是谁?”突然发了疯般不停地嘶喊着问:“我是谁?”那女子呆呆看着他,嘴角浮起一层淡笑:“你究竟是谁?”

      韩屏脑内一片空明,猛然间手指触到腰间一样物件,他颤巍巍解了下来,却是一方鱼形玉佩,上系着条青色络子,上面方胜接着连环,一个一个咬着花儿连绵不断的串下去,他死死拽在手心,自笑自问:“你说我是谁?”说完此话,眼睛里露出痛苦之色,如闪电般瞬间而消失。那女子见了络子,猛然失却了平静的表情,尖声叫道:“屏哥哥——”他喃喃道:“是锦绣麽?是锦绣妹妹麽?”只觉暖玉温香,佳人在怀,却早已不知此生此世。他跌入另一个沉沉的世界里,那里有着他的锦绣,是他的锦绣。他是和她在一起的。

      正是:人生南北类岐路,世事悠悠如风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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