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崇明杏

2、梦

　　2.
　　这是一部将背景定于抗日战争时期的电影。
　　程衍饰演的段博延是段家长子，在父亲死后主持家业。肖思程的角色叫段清，为段博延同父异母的弟弟。段博延关心爱护弟弟，段清则尊敬爱戴哥哥，两人在父亲死后相扶相持。本应是兄友弟恭的和睦家庭，却被战争的爆发打乱。段博延想要去参军，却放不下身体不好的弟弟。而段清对段博延的感情却没有那么简单，身为人弟，他却极度地依赖自己的哥哥，最终演变为爱恋，而当他的情感被段博延发现后，段博延立刻离开了家奔向战场。段清以病弱之躯守着段家，却没有见到段博延最后一面。
　　程衍最初看到剧本时便觉得段清这个角色难演，段清多病却聪明，将病态的爱恋深埋在心中，在段博延一言不发地离开后主动撑起这个家庭，却在死前嘱咐下人将他的骨灰撒到海里，就是死了也再也不与段博延相见。
　　梦里程衍成了段博延，拉着段清的手在集市里逛悠，耳边传来段清冰冰凉凉的声音。
　　“哥哥。”
　　程衍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这分明是肖思程的声音，他低头一看，他拉着的人果然是肖思程。
　　“肖思程？”他说，段清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在叫谁呢？”
　　段清顶着肖思程的脸望着他，眼里满是深深的沉迷。
　　程衍猛地睁眼，醒了。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些什么，却只记得自己喝了不少酒便跟着肖思程回房间了。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身上也没什么黏糊糊的感觉，想来是肖思程为他擦过了，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
　　浴室的灯亮着，传来不小的水声。时间是一点，估计他们也刚回来没多久，肖思程给他清洗过了便自己去洗了。
　　程衍松了口气，又回想起刚才的梦境。都怪魏舒曼，说什么肖思程会入戏太深，结果先掉进去的反而是自己。
　　“程哥，你醒了？”肖思程从浴室门口冒出来，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显得温顺极了。窗帘没拉，月光从窗口漏进，打在肖思程身上。他的身上还带着些水汽，被月光映得发白，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程衍，不禁让他想起方才梦里那双包含情热的眼睛来。
　　“……我去刷个牙……”程衍站起，只觉得脑袋还一阵一阵地疼。肖思程点了点头，躺到床上去了。
　　说是刷牙，程衍却又把自己从上到下重新冲了一遍，这才重新回到卧室。肖思程已经睡着了，一下一下浅浅地呼吸着。
　　程衍钻到被窝里，见那小孩子般的睡脸觉得可爱，自己也闭上了眼重新睡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人的呼吸却急促了起来。程衍是个浅眠，皱了皱眉便睁开了眼，外面天有点亮了，约莫是凌晨时分。肖思程皱着眉，满头冷汗，甚至还有些发抖。
　　“肖思程？”程衍叫他的名字，见他没反应又晃了晃他。
　　“思程？！思程？！”这小孩子是做噩梦了？
　　肖思程依旧没有反应，眉头锁得深了几分，嘴里喃喃地念道：“哥……”
　　程衍的脸色顿时不对了，赶忙坐起来拍了拍肖思程的脸。
　　“对不起……不要走……”肖思程的话里染了几分哭腔。程衍直接把人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肖思程被扯着坐起来，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程哥？”肖思程眼眶微红，满眼的茫然。
　　“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程衍问。
　　肖思程想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回答道：“好像吧……”
　　程衍见他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感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但保险起见还是追问了几句：“你经常做噩梦吗？还记得刚才梦到了什么吗？”
　　肖思程知道程衍是关心他，安抚般地拍了拍程衍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说道：“小的时候常做噩梦的，现在不知道了，梦到的醒来就都不记得了。”
　　程衍松了口气，听肖思程的语气这应该不是什么毛病，说了声那就好就直挺挺地倒回下去想要重新睡了。
　　“程哥？”
　　“恩？”
　　程衍听到个模糊的谢谢你，含糊地应了声便睡去了。

　　前一天晚上闹得太晚，开工便被定在了下午。其实下午也不过是准备工作，天色暗了下来第一场戏才真正开始拍摄。
　　这第一场戏是段家父亲与段清的母亲还健在的时候段家过年的场景。这时候正是段家辉煌的时期，家庭和睦而富裕，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
　　第一场戏很好拍，只要演员们坐到席上吃吃饭。拍摄镜头会随着一个端菜丫鬟进去，在桌边扫一圈便能结束了。说是好拍，但演员们的一举一动都要自己发挥而又不能偏离任务性格，掌控起来倒也有些难度。
　　饰演段父段母的是两个很有声望的老牌演员，段父坐在那儿不怒自威，段母与段清相同，也有些病气，但却温婉淡然，眼角含笑。
　　程衍和肖思程坐在两人对面，要向父母敬酒。敬酒前有个兄弟两人的对视，魏舒曼想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肖思程身边，问道：“你觉得这里应该是怎么样的眼神比较好？”
　　这问话里包含着小小的试探，演电影需要的不仅是演技，还有对角色的理解。
　　肖思程抿嘴，思考了一下说道：“表面的敬爱，隐忍的喜欢。”
　　魏舒曼不置可否，拍了拍肖思程的肩膀，走回去了。
　　程衍走了过来，坐到肖思程身边，朝他点头微笑。两人无言，各自沉在思考之中。
　　拍摄开始，两人便换了份状态。端菜的丫鬟走近了，便是他们对视而后敬酒的场景。
　　时机掐的刚好，两人完美地对上视线，那一秒眼神的交汇却别有意味。段清眼里是敬爱，但也不难发现里头不一样的情愫，而段博延眼中除了喜悦，还有些疑惑与讶然。
　　魏舒曼皱眉立刻喊了停下。
　　“思程，”魏舒曼习惯叫小辈的演员名字，“太过了。”
　　肖思程点头表示歉意。第一条便被导演点名一定心里不好受，程衍偷偷瞟向肖思程，发现对方仍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不禁感叹自己又有些大题小做。
　　程衍反思，大概是肖思程一直乖乖的懂事的样子，反而会激起人的保护欲吧。唉，程衍感叹，老了，老是把年轻点的演员当小孩子看。
　　魏舒曼看了一遍录像，又说：“程衍，你也过了，别跟着思程走了。”
　　“……哦。”程衍感觉身边的小孩好像笑了一下，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可当事人小朋友其实依旧面无表情，连自己有些开心也不知道。
　　第二条两人都克制了些，也算是拍出了魏舒曼说的第一遍看不出来，回味回味才有了的感觉。
　　“刚才很抱歉。”刚结束程衍便听见肖思程的声音，他转头，发现肖思程脸上已没了刚刚场景中的笑意，眼眸里也是一片平静。
　　程衍松了口气，说道：“是我功力还不够，让你们见笑了。”
　　肖思程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肖思程虽然有一句没一句，但对于程衍的话总是仔细作答，就算不说话也是认真地盯着程衍的眼睛，给予高度的重视。程衍心下里觉得他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本质是真的礼貌又可爱，便在心里又给他提高了一分。
　　两人没能聊上多久，就被请着去院子的另一边拍两人戏了。
　　这是一场兄弟间的对话，聊的是些有的没的，却要让人看出兄弟间深厚的感情，也算是两个演员磨合的第一步。
　　段清轻咳两声，段博延微微皱眉，从屋里拿出一件外套为弟弟披上，见对方后知后觉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身子弱，莫要感冒了。”
　　段清背对着段博延，嘴角的笑容很淡。
　　“又是长了一岁，大哥过些时日便要继承家业，只可惜我是这样的一副身躯，怕是帮不上大哥什么忙了。”段清垂眸，而后又抬头朝天望。
　　“什么话，”段博延走到段清身边，“你自小便聪明，若是论聪慧，我哪能及你分毫，以后还得要你照看着些，以免自己做什么蠢事。”
　　段博延见弟弟的脸上终于带了些明显的笑意，又说道：“再说了，你是我弟弟，就算百无一用，也是我应当照看的。”
　　段博延说着，镜头却切到段清身上，见段清的笑中多了分苦涩。
　　“我自然也是向着大哥的，”段清轻轻说，“只要大哥不弃我，我便会守着大哥一辈子。”
　　段博延望向身边的弟弟，说道：“又说什么傻话，我怎会弃你。”
　　“卡！”魏舒曼点头，“好！”他没想到这条能下来地那么顺，两人状态都不错，小细节也掌控到了。程衍的表现自然是不必说，肖思程将段清的矛盾心理也表现的极好，有心人能从他的小表情与语气中看出些端倪来。
　　“你们两回去吧。”魏舒曼摆手，转头拍段家父母去了。
　　“我们就这么被丢了。”程衍讪讪道，“回去吗？”
　　“好。”肖思程回答。
　　他们现在还是住在一起，魏舒曼希望他们多磨合，毕竟兄弟俩的对手戏是这部电影的高潮所在。
　　酒店离片场不远，又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两人分别和经纪人打了声招呼，便决定散步回去了。
　　“你刚刚演的很好。”程衍夸道。
　　“谢谢程哥，”肖思程低低地说，“我除了演戏就什么都不会了。”
　　程衍挑眉，他虽然知道肖思程是个消极的人，却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将这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想什么呢，会演戏还不够你嘚瑟的，走，你程哥请你吃夜宵去。”
　　“你之前还让我叫你程衍的。”肖思程抓的完全不是重点。
　　程衍无语，破罐破摔道：“我现在觉得你叫我程哥我感觉挺不错的。”
　　肖思程第一次在程衍面前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