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拉斐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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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死了。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丝质外袍，双手交叉，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嘴唇一点一点从红色变成青色在变成紫色，她再也不会亲吻我的脸颊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有些生气，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不要走，不要离开好不好。”
我们的诗歌还没有读完，祷告还没有做……我才八岁，为什么她就去世了。
噩运为什么降临在我的头上。
我抓着她的手，手已经冰凉一片，有些发硬，我又伤心又愤怒：“为什么上帝要把你叫走，他有那么多天使了，把你留给我不好吗？”
我真的很爱你，妈妈，我再也不抱怨你做的饭难吃你讲的故事难听你总是处处管着我。
你可以回来吗？
上帝会死而复生，那你呢？
我每天开始祈祷很久很久，你会复活吗？
上帝，你把妈妈还给我好吗？
好吗？
爸爸轻轻地抱住了我，他的手缓缓伸向妈妈的脸颊，从眉骨到眼窝，从鼻梁到双唇，从耳垂到下巴，小心翼翼，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亮光。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替我擦去了眼泪，爸爸没有哭，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我可能哭了好久，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时，楼下传来了舅妈的声音，应该是舅舅一家人来了。果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舅舅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拍拍了爸爸的肩膀，然后转向我，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的小拉斐尔以后要成为让妈妈骄傲的男人。”
舅舅盯着我，他湛蓝色的眼珠子跟妈妈的一模一样，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掉了下来，赶紧点点头。
这时，爸爸开口了：“索菲亚想要火化……”
“不行。”没等爸爸说完舅舅就回答道，“上帝不会接纳火化的，她的灵魂会被烧成灰烬。”
“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上帝的虔诚，火化并不会改变这一点。”爸爸坚持着。
“你看这座城，哪有一个天主教徒火化的，那是对巫师的惩罚，你想要索菲亚死后被人谩骂吗？”
“火化和火刑不一样。”
“我不允许。”舅舅还是固执道。
过了一会儿，爸爸缓缓说道，声音低沉：“索菲亚，快要去的时候，抓着我的手，鼻子耳朵都在出血，她很痛苦，她哀求着我，要把她的遗体火化。”他盯着舅舅，“我开始没答应，沉默，她就一遍遍重复，每重复一次血就流出来。我擦了，流出来，擦了，血又流出来，最后我答应了，她闭上眼睛，手松开了。”
舅舅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不想违背诺言，这也是她最后的遗愿。”
良久，舅舅睁开眼睛，犹豫说：“好吧。但还是要立墓碑下葬。”
几个男人进来房间，把妈妈放在一个木板上，舅舅低声跟领头的人说了几句。领头的人点点头，一群人就把抬着妈妈，我们跟在后面，走出了大门，走出了城门一直到了郊外。
爸爸亲自点着火，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原来这就是火化，我看着妈妈逐渐被火焰吞噬，火越烧越大，很快就只留下一推灰烬。舅舅拿着木盒把那些灰烬扫了进去，然后和一本圣经一起放进棺椁里，最后棺盖“嘣——”的一声重重地盖上。
还是那几个男人抬着棺椁，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教堂。这是一座新建的教堂，坐落在城郊外的小山上，所说是小山，我们还是爬了很久傍晚才到。妈妈的棺椁被抬进了教堂，两侧已经坐着很多人，有一些我认识，有一些不认识。所有人都很沉默。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又饿又累，浑浑噩噩地牵着爸爸的手，神甫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
整个过程因安静而显得冷漠。
完了后，所有人跟着我们步行到了教堂不远处的墓地，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坑。男人们把棺椁放了进去，墓碑上刻着“索菲亚·马基雅维利，乔万尼·桑西之妻”。
天空下起了小雨，牧师最后做完了祷告，葬礼就结束了。
人们一个个向我们告别，撑着黑伞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终于，舅舅一家也要走了。
“走吧，一直站着孩子也受不了。”舅舅在身后说道。
我看着爸爸，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1490的秋天，八岁的我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秋去冬来，今天的冬天异常寒冷。白雪覆盖了这座山城，总能听到哪里的小路又塌方了，带走谁谁谁的性命。我虽然经常想起妈妈，但也习惯了仆人做的饭，和爸爸的床边故事。
爸爸是乌尔比诺小有名气的画家，他在自家房子里开了一间画廊，一楼除了客厅和餐厅，另外一个大房间就是他的工作室。他收了几个学徒，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们并不住在我们家，而是另外租了房子，还要交学费给爸爸。我更小的时候好奇，去过那个工作室，一些人正在碾磨颜料矿石，一些人趴在地上画手稿。爸爸有事呆在画廊里，有时要出去和赞助商谈合同。每卖出一幅画或签下一笔合同，就够我们家一个月的花销。
但是去年开始画廊的生意就不太好，好像是因为战争。我问过爸爸什么是战争，他说战争会死很多人。又是死，我讨厌死亡。或者说，我害怕死亡。
这天晚上，爸爸从宴会上回来，带着久违的笑容。
他一把抱起我，笑着说道：“奥雷里奥公爵十分欣赏我的画作，我们谈论了很久。他向我订购了许多画作，并且聘请我为宫廷画师。等天气再暖和些，就要每天到公爵那绘画。”
奥雷里奥公爵是我们乌尔比诺城最大的贵族。听说他的城堡里如春天般暖和，女眷们都穿着远东而来的丝织品，走起路来跟画上的女神一样。但是奥雷里奥公爵还不满足，他要重新建造他的府邸。不是一座城堡式宫殿，而是一座舒适而轻巧的别墅。我没有见过别墅，乌尔比诺很多人都没见过别墅。舅舅在各地经商，所以他见过别墅，可惜没有机会到里面去，他跟我说别墅里面舒适而温馨，是人间天堂。天堂，那不是妈妈现在生活的地方吗？为了这座新别墅，公爵最近经常举办艺术沙龙和宴会，邀请了许多的艺术大师。爸爸便在其列，爸爸的画非常好看。
虽然如此，我还是郁闷道：“那你就不能在家陪我了。”
爸爸想了想，说：“我们一起去。”
七岁以前我几乎没有出过门，一直都被关在家里跟妈妈呆在一起。我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出门跟其他的小孩玩，妈妈没有回答，她说我还有两个哥哥。我又问她那哥哥在哪里，她还是没有回答，撇过头去，我看见她在流泪，就不敢再问了。
突然，爸爸问道：“拉斐尔，你想学习绘画吗？”
“想！”我赶紧重重地点了点头。
绘画是一件美妙的东西，它从一片空白出发，一无所有，最后却变出了我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渴望的东西。我知道很多人7岁或者更小就开始学习素描了，比如爸爸的徒弟。
“好，那明天起我就叫你，先从素描开始。素描是绘画的基本，你要学上很久很久。如果基础不牢固就无法再进一步。布鲁莱斯发明的透视法推动了素描，也推进了整个绘画艺术。”
“爸爸，谁是布鲁莱斯？什么是透视法？”
“这个嘛，明天我再教你。”烛光一闪一闪，我看到爸爸眼睛里闪耀的光芒，那是对绘画的热爱，对艺术的追求。他跟我讲起过去有名的艺术家，比如马萨乔，第一位是用透视法的画家，他一生只追求艺术，从不理会身外事。又或者梅西纳，爸爸说他的肖像画法是一次绘画界伟大的改变，过去的画家总是画一个人完全的正脸，而他要求绘画对象侧四分之三，这样，画中的人能够自然而亲切地看着观赏者。就这样，画家的故事开始成为我的睡前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绘画，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家，在绘画史上留下我的名字，我想让妈妈，如果在某个地方关注着我的话，也为我而骄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拉斐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