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23、小尼斯

　　艾瑞克在山下徘徊到天黑，才开始沿着石阶向独眼龙的住所走，远远看见多娜夫人侧头与仆人说着什么，那仆人一脸恭谨之色，边听边频频点头。而在多娜的身后，独眼龙正不耐烦地抱怨多雨的天气。

　　“这个破地方，居然还漏雨！”独眼龙仰着头走来走去，想要寻找房顶的漏洞。在多娜告诉他最近还有更多场雨后，他一脚踢翻了地上接水的盆子：“我要把这里推翻了重建！”

　　多娜闲闲地支着下巴：“你有钱吗？”

　　独眼龙语塞，他阴沉沉地看了多娜一眼，萨普查人头领的财富全部被亚历山大的军队带走，他在暗中刮地三尺也挤不出什么油水来。

　　“不如，”多娜嫣然一笑，亲热地挤到独眼龙身边坐下，“不如你派人去找哈鲁要钱，听说亚历山大把财富全部放在了巴比伦城，由哈鲁保管，你不是说和他关系很不错吗？借点钱能借得来吧。”

　　一听到哈鲁的名字，独眼龙就悔得肝痛，他确实与哈鲁将军关系不错，当初他非要留在这里时，哈鲁还特意劝过他，说是战争才刚刚开始，以后攻占的城市更多，哪个不比萨普查人的小山头强。现在回想起来，哈鲁的话确实无比正确，但那时独眼龙接连数日噩梦，梦中都是不得好死，他怀疑是神灵梦中示警，预示自己会在未来的战场中死去，所以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前进。可若早知道哈鲁会成为巴比伦城的总督，负责保管军队掠夺的所有财富，他就是拼着一死也绝对会跟到巴比伦城。

　　独眼龙品尝着心中的苦水，又把多娜的建议在心中过了一遭，觉得倒是可行，凭借他和哈鲁的战友关系，怎么也能借来几十塔伦特。独眼龙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仅房子需要翻修，手下几百号人也嗷嗷待哺靠他养着，几十塔伦特也许还不够，不如向哈鲁借个几百塔伦特，反正军队不停占领新的城镇，源源不断的战利品全部送往巴比伦城，自己借的钱没准只是九牛一毛。

　　独眼龙打定了注意，又开始琢磨起派谁去借来。自己必然是不能亲自去的，但手下的兵他一个也不信，就怕钱从哈鲁手中出来，就进了别人的口袋。

　　不过……倒也不是全部都不能信，独眼龙暗想，艾瑞克那个怪人正是绝佳的人选——在艾瑞克眼中，金银和铜铁没有区别。

　　多娜在旁边看他神色变换，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不由好奇道：“怎么样？你要不要去借钱？”

　　“我？”独眼龙拍拍肚子，一屁股坐在床上，反问道：“你以为我会亲自去借钱？”

　　多娜梳着头发，与仆人交换了一下颜色：“难道你还敢派别人去吗？”

　　独眼龙正要回答，看见艾瑞克的身影在门外一晃，立即叫道：“艾瑞克，你进来，我有任务给你。”

　　*************************************************

　　明晏蹲在水坑边，拿着头巾蘸水擦着自己的脸，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吸气。连日的风沙和暴晒使她的脸变得又红又粗糙，头盔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她不得不用头巾将光头裹住，否则恐怕要被晒脱一层皮。她细细地把头脸都擦干净，回头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弯下腰凑近水坑去观察水中的倒影。

　　如果不是明晏提前知道那是自己倒影的话，恐怕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倒影中的她，比明晏记忆里的自己瘦了整整一圈，原来圆润的脸庞消失不见，只留下瘦削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虽然刚刚喝够了水，嘴唇干裂脱皮的现象并没有好转。明晏看着陌生的自己，忽然有些自得的一笑——现在谁也不会怀疑她是苏特手下的女奴了，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忍饥挨饿、营养不良的小伙子。

　　除了佩缇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其他八个人都管她叫小哑巴，以为她是佩缇的侍从。明晏喜欢当男人，当她骑着火焰顶风冒雨紧紧跟随在佩缇身后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男人。明晏以为自己会被佩缇半途丢下，但是还好火焰的脚力比其他所有马都要强，几天跑下来，她反倒遥遥领先于众人。到了夜晚，十匹马在外面围成一圈，十个人在里面挤成一团，有时明晏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不知被谁长长的胳膊搂在怀里，双腿也不知踹在谁的肚子上，她不以为意，反而庆幸有人温暖着自己——夜晚的低温简直要人命。

　　佩缇待她，与待其他八人没有区别，仿佛离开神庙的那一夜纯粹是明晏的臆想。她心烦意乱地搅乱了水面，火焰立刻卷着长长的舌头开始喝水。

　　“小哑巴，吃吧。”小尼斯递了一块烤兔子肉过来。

　　小尼斯是霍尼斯将军无数私生子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继承了霍尼斯强壮的身体和深刻的五官，但是也同样继承了他奴隶母亲的棕色头发和蓝色眼珠。霍尼斯将军热衷于把他的私生子塞进军队之中，而他的贵族夫人所生的儿子则舒舒服服呆在领地，学习如何写字和欣赏音乐。小尼斯是这些私生子中比较幸运的一个，他默默无闻活到了成年，没有碍着任何人的眼。连霍尼斯见到他，都想不起自己还是他爹。

　　明晏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小尼斯是唯一一个肯给她好脸色的人。其他人背地里都觉得佩缇太娇气，居然还带着侍从来打仗，他们当着佩缇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对待明晏难免带了点儿轻视。

　　她接过兔子肉，张开大嘴狠狠咬了一口，兔子肉烤得很柴，她拼命咬下一块，嚼得腮帮子酸痛了，也没有嚼烂。小尼斯在旁边见了，笑着递给她一个酒囊。

　　明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实在不想接受他的好意。酒囊里的酒是喝一口少一口，难得小尼斯大方分享，可明晏实在喝不惯混着刺鼻牛皮气味的酒。她皱着鼻子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是专心嚼肉吧。

　　小尼斯的手转了个弯，将酒囊送到自己嘴中，他斜眼看着明晏，觉得她皱鼻的动作真是孩子气极了，真不明白佩缇大人带这么半大的孩子上战场是个什么打算。

　　明晏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兔肉，小尼斯连忙在她后背轻拍，再一次感叹这小哑巴还是个孩子的身板儿。身后传来喧哗声，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去，佩缇已经掩盖了灰烬，正在招呼众人上马前进。

　　小尼斯转过头，轻轻松松拉起了明晏，见她穿着一身哐哐当当的盔甲，挎着一把叮叮当当的佩剑，便许诺要在下一个城市为明晏打造合身的盔甲。

　　明晏用手背擦干净嘴边的油脂，满不在乎地一点头，火焰嘶鸣着跺脚——它看见同伴们纷纷撒蹄子奔跑，自己也忍不住了。

　　***************************************************

　　佩缇一行又行了三天两夜，终于来到一个名叫高加的小镇。小镇因为投降即时，并没有遭受战火，反而有点儿欣欣向荣的景象。小尼斯一进高加，立刻拉着明晏去铁匠铺，不仅为她打了胸甲，还补齐了锁甲和头盔。

　　明晏银光闪闪地走出铁匠铺，觉得身上的盔甲足有两个自己重，胳膊也抬不起来，但是看着小尼斯慷慨花钱的样子，她把抱怨又咽进心里。

　　二人在高加集市上转了好大一圈，买了新鞋子、新衬衣和一堆奇奇怪怪的小吃，明晏还擅自为自己买了一根色彩艳丽的羽毛，插在了头盔上。小尼斯笑得前仰后合，说她真是个小孩子，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等他们回到旅店，见到佩缇和其他人都苦大仇深地盯着一张羊皮纸，连忙摆正了态度，不敢笑闹，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站好。明晏的盔甲随着她的动作摩擦出声，让众人一阵牙酸。

　　佩缇望着羊皮纸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猛然看见明晏头顶摇摇晃晃的彩色羽毛，不由又叹了口气，“萨普查的军官叛变，他杀了马其顿的信使，宣布自己是新王，哈鲁将军命令我们去围剿他。”

　　众人齐齐叹气：“咱们就十个人……看来得等霍尼斯将军的大军到高加与我们汇合以后，才能继续走。”

　　佩缇收起羊皮纸，他看了明晏一眼：“跟我上来。”

　　到了楼上的房间，佩缇小心把门掩上，才转身对明晏说：“霍尼斯一定知道苏特丢了哑女奴，你要趁他没来，赶快恢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