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列车》堇色ivy

4、7-8

　　7

　　那些日子里，总是频繁地拥有着相似的梦境。
　　那些在明暗光线中迅速穿梭着的岁月。神奈川的夏天；篮球敲打在水泥地板的声音；所有人的欢笑；还有远处那个戴着红色护膝跳跃着投篮的少年。
　　那个人，总是气鼓鼓不服输的模样对我吼，但偶尔也会靠着我浅浅地笑。翻过身子，伸手去够床的另一侧，模糊的睡梦里，摸到一个小小的身体，披着毛茸茸的皮毛——小三安静地伏在床上，懒懒地睡。我轻轻摩挲着它的小脑袋。它喜欢我这样爱抚它，总是享受地晃晃脑袋。
　　我终究还是想念他。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所有的一切。两个多月之前，他就躺在我身边。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替他按摩酸疼的小腿与膝盖。

　　00，1，1 星期日 晴

　　我在他床边坐下的时候，他仍旧还在睡眠中。小岛医生将我叫出去，把一个信封交付到我手里。他说，这是三井花费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努力写成的信。
　　我拿着信封坐回到他身边。挣扎了许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但却因为字迹太大而占满了好几张纸。那些支离破碎的字迹，是他努力拿着笔练习着写下的。
　　他写：‘流川，每次我醒来，小岛医生都告诉我说，你已经在我睡着的时候来过，并且等了我很久。我很想多看看你，可是身体不争气。’
　　他写：‘我最不希望看到你难过。所以你要好好生活起来，以后也总会遇上能让你安心的人。好歹我是你的学长，你得听我的话。’
　　他写：‘流川，生日快乐。我还想多为你过几个生日……’

　　白痴，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的脸埋在我的双臂里，没有人看到我脸颊上湿冷的眼泪。眼前沉沉地睡着的人，花费了这么多的时光，练习为我写一封信。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怯懦。如果我固执地不愿承认，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00，1，4 星期三 阴

　　今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独自在病房里，挣扎着起身下床。我上前拉住他，他却使出全部的力气把我推开。
　　在双脚着地的时候，他因为全身的失重感而跌到在我眼前。我紧张地大声吼他：“你任性什么！？”他突然变得沉默，也不像往常那样对我笑了，只是任由我把他轻轻抱回床上。
　　没有等我再开口，他抓过我的手，手指无力地在我的掌心里划着。他写地那样认真郑重，横竖撇捺，一笔一顿。我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笔画间努力辨认。

　　‘我想走到你身边。’

　　他那双幽蓝幽蓝的眼眸中，泛起了浓重的雾气。我用力抱住他，他便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

　　00，1，21 星期六 晴

　　今天三井几乎一天都在睡。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沉睡的他。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吵他。看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越来越瘦。被厚实的衣服包裹着，依旧单薄无力。我看这眼前的他，忽然很想念从前一起打球一起奔跑一起吵嘴闹心的日子。
　　有的东西错过后，能找回来；而有的人错过后，就再也追不回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嫌太少。

　　喂，快点好起来吧。然后，我着陪你一起去冲绳。

　　日记翻阅到那年一月的末尾，再不敢向后。那是神奈川最长的冬天，也是最万劫不复的冬天。
　　我将他一直戴着的护膝小心地放进行李箱里。或许这样，便能够感觉，那个人永远都陪着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拥有了怎样的生活。

　　8

　　那个二月不急不缓地来了。那时的三井，已经变得相当煎熬，总是在阵痛与乏力间反复徘徊。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可大脑却疼痛地让他频繁地晕眩，但他讲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他在痛，他的全身都在痛。
　　那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两个人，真的能够紧紧地连在一起。那些在他身上的痛，笔直地贯穿我的心脏，感同身受。而我在他沉睡的时候偷偷哭了这么多次，那满脸的眼泪，也就好象是瘦弱的他在哭泣一样。

　　想到少年时候那样高高在上的自己，那种不为任何人改变的骄傲与冷酷，终于在遇到一个人之后，心甘情愿地卸下来。

　　从来都没对你说过任何情话；从来都没没向你许过任何承诺。
　　而最终明白，若要我放下所有的骄傲，放下所有的自尊，那也只因为我放不下你。

　　如果现在重新来过，让我补说一句“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还来不来得及？
　　倘若那所有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都说给你听，你会不会回来？

　　00，2，3 星期三 晴

　　引起的脑血管副发病症越来越多。他瘦弱的手臂上插满了管子，总是频繁地做各种物理治疗。喂给他吃的东西，总是不断地吐出来。他看到我的焦虑，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逞强地把一口稀饭憋在口中。我连忙拿过器皿，吼着让他吐出来。
　　他累了，我便扶他躺下睡。
　　今天的阳光很好，笔直地照射到病房雪白干净的床褥被单上，暖暖的。
　　我低着头，沉着嗓音说：“白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暖和的冲绳。”
　　他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我，安心地睡了。
　　他那样苍白。
　　我知道，躺在那里的，是我这一生里最爱的人。这样的爱，以后都不会再有。如此一颗心，全都给了他一个人，怎还会有分给别人的余地。

　　00，2，12 星期日 多云

　　明明春天都快要到了，可天气还是这么冷。
　　小三很懒，总是蜷在角落的厚垫里面不愿意出来。我向着它勾勾手，它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今天去看三井，他恰好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状况还是那样。各种物理质量还在继续，几乎无法吞咽任何食物。我知道他很痛苦。
　　我说笑着把小三懒惰的事迹讲给他听。说着说着，便回忆起以前的日子，那样美好的年纪，那样美好的回忆。
　　他难过地哭了，可是他却又一直在笑。

　　00，2，23 星期四 雨

　　这冬天的末尾，居然大雨倾盆。我浑身滚烫地在大雨里站了一夜，就在那个曾经的车站前，看着列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去，直到失去知觉。
　　我……我问自己还该写些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样世界还是如往常一样，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
　　可是，时光却仿佛是静止的。没有喧闹，没有嘈杂。只有病房里宁静的白色和冰冷的温度。
　　真的好冷。
　　可是为什么呢。不是要一起去冲绳的吗，那里即将来临的春天，一定很暖。

　　从前，不管是怎样的泥淖险滩都能闯过去，那是因为身边有你。可是如今，要我背负着这么多的回忆踽踽独行，你又怎么舍得先走。

　　我握着你的手，感觉着它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温度。而你，还是那么苍白。你痛了这么五个月，挣扎了这么五个月。现在，终于不再痛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