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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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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珍珠号的运气不太好。
下午的时候,本该光芒万丈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原本以为今天是个适合出航的好天气,却没想到货物还没装过半,大片乌云便往海港的方向靠拢了过来。
芙洛拉将搁在酒馆门口的牌子收了进来。
这时候酒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库洛洛早就离开了,而那些雇佣的船员们也没了喝酒聊天的空闲,都匆匆忙忙往外跑忙着去卸货。他们累点不算什么,要是货物遭了秧,那就完了。
“真是不走运。”玛尔摸了摸被打肿的屁股,往外张望着,“我看已经搬到船上的东西八成又得卸下来了。”
“是啊,明明都已经忙了一早上了。”
“这有什么的,海上的天气就是这么古怪。要是出了航才变天,那才是真的倒霉。”想着今天不能去钓鱼了,玛尔又把放在门边的鱼竿给收好了。他噔噔噔跑去放好了鱼竿,又噔噔噔跑到了芙洛拉身边,“不过也好,没有客人不就可以睡大觉了!”
“……”
一点都不好,没有客人就没有小费。
芙洛拉义正言辞地在心里回答道。
她把酒馆的门窗关了起来,又踩着凳子把高处的玻璃制品取了下来,尽可能把安全系数提升到最高——看样子这是一场暴风雨,尽管酒馆的地势挺高并不会因为降雨而被淹没,可狂风还是会影响这座屋子。
在忙完这一切以后,芙洛拉这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见其他人陆续回了房间,她也跑上三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原本是用来放杂物的阁楼小间,现在腾出来给她住。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储物柜,吊灯的牵引线也老旧了,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掉。房间里没有衣柜,只有移动的便携衣架,上面稀稀拉拉挂着几件衣服。
虽然屋子破旧,但好歹床很舒服,所以芙洛拉住得也算习惯——毕竟比起这儿,笃恩的房间简直要可怕上一百倍!
原本应该是一天之中最吵闹的时候,现在却寂然无声。没有餐盘刀叉碰撞的脆响,也没有叽叽喳喳的人声,整座酒馆沉闷地像是无人区。这种宁静难得却又让人心神不安。
芙洛拉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发现自己看不进后又放下了。她干脆具现化出了花名册,随手点了几个名字浏览起来。与其说是打发时间,不如说是看看有没有哪个笨蛋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跑。
不过幸好,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玛尔这个家伙。按照目前显示的坐标位,他大概是按捺不住这种冷清,在酒馆大厅里乱转。
想到玛尔毛毛躁躁的样子,芙洛拉忍不住笑出了声。
雨,终于落了下来。
风掠过每一寸石板,都会发出近乎于野兽的咆哮。即使是紧闭着天窗,划破天际的白光依旧穿过缝隙照了进来。天花板的吊灯毫无规律的摇曳着,吱呀吱呀的。随着灯罩的摆动,昏黄的光线也四处逃窜,瞧着着实晃眼。
芙洛拉干脆关掉了灯,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似乎只要这样做,雷雨声就能小一些。
“喂,你们在干什么?!这些都是要交给客人的货物,没有允许不能随意搬动!”
……
“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原来你们不知道啊,也难怪,毕竟都是些下等工人嘛。我们是——”
“………………”
“……”
“咳咳咳……”
“有谁,谁来救救我们——!”
芙洛拉掀开了被子。
她确实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除了人声,还有枪声。
还有那个人说,我们是“幻影旅团”。
念能力者的五官本就高于常人,即使想刻意忽略,可随着这种凄厉的呼救声越来越盛,她便不得不在意起来。
醒了醒神,芙洛拉具现化出了花名册,翻阅着方才在港口接触到的新名单。
如她所料,这些名字中有许多聚集在港口的仓库,不少已经灰了下去。
而灰色代表着死亡。
芙洛拉认为自己不适合插手这件事。
首先,这个天气原本就足够危险,而靠近港口是件更加危险的事情。
其次,没有谁会因为一句不切实际的“虽然雷声这么响雨声这么大但是我听到强盗在抢劫”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救人,更何况,这是一个13岁孩子的话。
再者,就算去了,就算是事情是真的,在前两重原本就不确切的危机下,真的会有人愿意顶着被强盗杀死的第三重危机出门吗?
但……不适合插手,和不可以插手是两回事。
芙洛拉悄悄掀开天窗跳了出去。
雨点噼里啪啦砸到了脸上。
芙洛拉并不认为那是真的幻影旅团。她即便是一直待在岛上消息不太灵通,可也知道这个才成立不到三年的盗贼团伙,是厉害到足以让职业猎人也不敢贸然出手的A级罪犯。这说明他们并不是一般治安能解决的普通人,而是千锤百炼的念能力者。
念能力者,是绝对不会用枪械这种东西来震慑普通人的。
假如不是因为知道时间,芙洛拉几乎分辨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落雨如柱挡住了视野,雨点落在地面掀起水雾,雷电像是蛛网密布天空。如果不是将气倾注在脚上,以她的身躯恐怕早就被强风刮走了。
芙洛拉尽量贴近屋檐往前行走,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淋得像只落水的猫。
通往港口的路上没有一个人经过,那些门庭若市的店铺都收起了摊子闭紧着大门。
越靠近,湮没在雷雨中的枪声就愈发明显。
芙洛拉躲在仓库的外面。里边是断断续续响起的枪声,和刀刃刺入血骨的闷响,这让她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搞什么,怎么有这么多硬骨头。”
“可恶!竟然敢咬我!”
老实说,芙洛拉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念的气息,她猜想里面的人多半只是打着幻影旅团的幌子吓唬人罢了。
她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那些肌肉发达的船工大多没了呼吸,而负责看守仓库的管理员也早就咽了气,报警器也被破坏了。离仓库有百米远的警卫室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状况,或者说,已经无法注意到了。
流淌的粘稠血液与露出的白骨,让芙洛拉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只能不停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就像过去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只有那样做,她才能掩饰住弱点与狼狈,让恐惧无机可乘。
芙洛拉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应该与里面的人直接接触。太过张扬和匪夷所思的表现,会阻断她在这里蛰伏的机会。之前倒是想过报警,可这个天气下的通讯信号早就形同虚设了。于是她具现化出了因缘花名册。
在册子上果然刷新出了没有见过的新名字,因为没有正面接触过,所以这些名字都是白色的。
巴图鲁斯、桥卜特拉、塔普林……只有11个人。
芙洛拉借着窗沿跃上了房顶,然后将气凝聚在了声带,粗声粗气:“喂,巴图鲁斯!好像有人来了!”
“……是亚伯纳的声音?”
“雨声太大了,听不太清楚。”
“情况不妙啊!好像是警察!”芙洛拉又将声音放大了些,“塔普林你们到底结束了没有?!”
“可恶!再等会儿!”
芙洛拉撬起了屋顶的一块瓦片,倾身往窗户丢了过去。
窗子稀里哗啦炸裂的声音与轰然落雷一道将里面的人惊醒了。
“走了,快撤!”
不一会儿,趴在房顶的芙洛拉果然看见几个人陆陆续续搬着两个木箱跑了出来,实在少得可怜。或许按照原计划,这些强盗们应该搬空所有放有珠宝的箱子。雨落在他们的身上,逐渐将血污冲刷了干净,顺着裤管流到地面,渐渐变成了一滩水红色。
尽管有几个尚存活的船工不死心,一直咬着这些犯罪者们不放。但到了这个时候后者也没了纠缠的空闲,只是狠狠踹了几脚就跑了。
“等一下!亚伯纳人在哪?”搬着木箱的人突然问道。
“可能是已经先回去了,快点搬!”
“……不对啊,我怎么没看到有人接近这里?”
眼见那个叫巴图鲁斯的人真的就停了下来四处张望,芙洛拉不由得心里一紧。她从身边撬起了另一块瓦片,做好了随时砸晕对方的准备。
“在这里——!”
“我刚才看到他们在抢劫!是幻影旅团在抢劫!”
“他们还在搬箱子呢!是真的!”
这次轮到芙洛拉怔住了。
她看了一眼由远至近的,乌压压的人群。即使大雨滂沱,但还是努力辨析出几个熟悉的声音。
她连忙翻了个身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是库洛洛。
芙洛拉看着为首的少年正带着住民们往这里跑。
她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将额前被淋湿的乱发撩到了脑后,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衣服有些脏了,穿着的雨靴也满是泥泞,是熊孩子的完美代表没错。或许是路过的游客比待在屋子里的小孩更有说服力,起码库洛洛看起来要比她靠谱得多。
芙洛拉提起了湿淋淋的裤子,不声不响开溜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天气逃出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重新掀开天窗跳进自己的房间,从三楼到二楼,再下去到酒馆的大厅,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哈嚏!”芙洛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等芙洛拉从浴室间出来的时候,酒馆里的伙计们都已经回来了,每个人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他们正围在一起说些什么,库洛洛也在。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弯曲起来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么快?
芙洛拉一愣神,擦拭头发的动作也滞住了。
“小芙洛拉,你可算出来了。”玛尔一下子蹦到她面前,“哇呀!你手臂这是怎么了?”
芙洛拉看了一眼不慎被瓦砾划伤的手臂:“刚才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你要多注意点,女孩子的外表很重要。”玛尔挠了挠头发,有些语无伦次,“呃,总之,我是想和你说,刚才有人趁着暴风雨想把那些珠宝抢走!还好这个哥哥发现了……不过没叫你去是正确的,现场实在太可怕了,我得喝点水压压惊……”
玛尔叽叽呱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过她还是找准了重点——事情解决了。
芙洛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望向库洛洛,“谢谢你。”
“我也只是想保护那些珍贵的珠宝不被人抢走而已。不论是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和我一样的做法吧。”后者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仅仅只是一瞬,芙洛拉似乎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
像是猫戏老鼠般。
她眨了眨眼睛,又感觉是自己看花了。
“对了,听说那些人是幻影旅团,就是那个恶名昭彰的盗贼团伙!”玛尔又八卦起来,“太可恶了!”
芙洛拉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真的是那个幻影旅团吗?你确定?”
“嗯,不过放心吧,现在那些人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过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们带着东西准备跑路,人赃俱获!”玛尔拍了拍胸脯,“而且其中一个家伙想逃,被我困住了呢!”
“……你怎么困住的?”
“伸出鱼竿绊了他一跤。”
“……”芙洛拉叹了口气,“玛尔,下次请不要这样做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盗贼,这实在太危险了。”
“小芙洛拉,你怎么说起话来和管家婆似的。”周围的伙计凑了过来,“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
“是是是。”芙洛拉赌气一叉腰,“所以小孩子现在肚子饿了,请大人们闭嘴去做饭可以吗?不要加青豆的那种,不然任性的小孩子是不会吃的!”
“饶了我吧,做饭这种事还是哈娅图来做得好。”
芙洛拉扭过头哼了一声。
暴雨有减小的趋势。
在约莫八点的时候,这场狂风骤雨终于停了。
即使是这样,银珍珠号也不再具备出航的条件——原来的船员大半都已经殒命,现在雇佣其他的工人又不见得保险,就算从现在开始装运,也赶不上在当日出发了。
一来二去,他们决定延迟到第二天早晨再动身。
芙洛拉躺在床上,望着天窗外沉沉的天空。
雨后的夜晚没有丝毫噪杂,星星缀在浓黑的幕布上,就好像莎瓦列所作的耳饰。星星点点的,不管在哪个位面都能折射出纯粹的光。
她想起母亲佩戴着莎瓦列亲手做的耳链,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挂着一串玲珑精致的碎钻,被长长的银链牵引着。她还小,只能抬头仰视,遥遥望去那对耳饰随着母亲的一举一动轻轻摇动着,就好像风铃般……就好像星辰般……
芙洛拉闭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
“这套是蓝宝石的。好像叫少女之眼吧。”
“我这里是珍珠的。”
“喂信长,你手上的动作能不能轻点!摔坏了怎么办?”
芙洛拉眼皮动了动。
“这个小姑娘好像醒了。”
芙洛拉睁开眼,白色蜡烛在海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她感觉世界在颠簸,而这种感觉异常的熟悉……是海浪在涌动。
她的眼前,是整箱整箱的珠宝,璀璨的火彩照亮了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