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塔》鲜川

4、秦小姐

　　白塔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门铃声吵醒的。

　　她摘下眼罩，眯着眼睛看了看闹钟，非常好，五点一刻。
　　这个敲门的人最好有足够紧急的理由，否则她会安排人连续一个月到他家门口叫他早起。

　　她穿着拖鞋，睡衣垂坠于她纤细的脚腕，点开IPad，进入智能系统，秦艺那张艳光四射的脸陡然跳到屏幕上。

　　白塔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秦艺终于止住了按铃声，尖叫道：“啊啊啊啊，白塔你知道我入围小百花奖了吗？”

　　白塔忍无可忍地关上了屏幕。

　　门铃再次响起，一声接一声，毫无间隙。
　　白塔把耳塞摘下来，面无表情地思索一个问题：厨房里有没有趁手的刀。

　　秦艺进了门，看见站在旋转楼梯上表情危险的白塔，噼啪两下甩开脚上海拔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光着小脚丫就冲上去抱住她的腰，顺便举了个高高：
　　“我就要大红大紫了！”

　　白塔揪着她的头发：“秦二你是不是想谋财害命！”

　　秦艺坐在餐台前，咬了一口白塔小姐亲手制作的培根夹蛋三明治，情不自禁地停了半晌，望着她的背影发怔。

　　白塔把自己的三明治切成两半，放在餐台的小碟里，遂打开柜子，称了12克咖啡豆。

　　秦艺拌了拌蔬菜沙拉，把紫甘蓝全部挑出来吃掉，一抬眼，嗲声嗲气地说：“我不喝牙买加蓝山。”

　　任劳任怨的小保姆Ms.Beta没好声气地冲她低吼：“不喝滚。”

　　秦艺不以为忤，仰起头嗅了嗅气味，笑得月牙儿弯弯，“Kilimanjaro「1」，专门为我准备的？”

　　白塔说：“脸皮这么厚，做明星真是可惜了，上国际战场往那儿一站，挡枪防炮，世界和平指日可待。”

　　秦艺：“可人家身躯娇弱呀。”
　　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唱昆戏似的。

　　白塔平复了会儿心情，决定不和这个从小二百五到大的二百五计较，然而秦艺还有下一句。

　　她摸了摸自己浓妆艳抹的小脸蛋，比了个兰花指，眼睫低垂，“最主要的是，我这样天生丽质，万一引起两国争夺，成了红颜祸水，那可就不好了——你知道，我不大想因为这种事情，名留青史。”

　　白塔差点被半口三明治噎的得道升天，她喝下半杯蛋白质粉，嘴巴里充满了古怪的碱味。

　　她很快平复，冷冷地说：“你到底什么事，妆都没卸，拍戏到现在？”

　　秦艺估摸着她的耐心估计已经近于临界值，也就不再插科打诨。
　　她微微一笑，一个梨涡缀在唇边，显出一点天真烂漫的神气。

　　“我打算拍个小短片，自费，关爱一下广大流浪儿童。”

　　白塔骤然睁大眼睛。

　　秦艺笑：“别多心，不是老头的意思，就是我——”
　　白塔已经无可无不可地低了头，说：“好事，你的事情不必告诉我。”

　　秦艺心里一凉，脸上却仍是笑：“可是姐，我自己出钱，负担重，请不起专门的导演……”

　　白塔给咖啡机定了时，坐到台前喝她的蛋白质粉，了然道：“你想让我拍？”
　　秦艺忙不迭点头，“姐你真是英明神武！”

　　“想的挺美。”
　　白塔皮笑肉不笑，“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秦艺说：“得了吧，你工作跟玩似的，还没我敬业呢。”

　　网上黑秦艺的人往往拿她拍打戏用替身说事，顺带捕风捉影地攻击她上位全靠背景。

　　她的确不是能吃苦拼命的演员，饶是如此，也得带着妆跟着剧组一连熬十几个通宵，饿了就吃盒饭——这要是搁家里，简直不敢想。
　　谁敢让秦小姐受这种苦？

　　可秦艺愣是没吭声，圈内也少有真正了解她家庭背景的人，小姑娘到底一诺千金，知道自己想走哪条路。

　　白塔几乎恍惚了一阵儿，她揉了揉额角，觉得秦艺真是一针见血。

　　“行吧，”她缓缓地说，“到时候把合同和日程安排发给我。”

　　秦艺连忙摆手，“发什么呀，我都带着呢！你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我一走你就能翻出花来。”

　　白塔：“……”
　　那她还真是周全呢！

　　秦艺走的时候，穿好鞋倚门站了良久，忽然冲正在上楼的白塔说：“你和‘斑驳’签约了？”
　　“还没。”白塔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斑驳’？宋亦非？”

　　秦艺娇娇怯怯地一撩头发：“关宋亦非什么事？你别小瞧人，人家好歹也是半个搞艺术的嘛。”

　　白塔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艺默然地走出去，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戴上口罩，瓮声瓮气地说：“打算怎么谢我啊，宋小哥？”

　　8：55A.M，白塔抵达工作室。
　　策划部的梁悠目瞪口呆，“Ms.Beta？”

　　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白小姐居然准时上班！
　　也许今天下班的时候，她应该购买一张中国彩票，难保不中个特等奖。

　　白塔脱下大衣，交给——没人，她皱眉：“凌罗呢？”
　　随即想起自己已经单方面通知对方解职。

　　梁悠连忙接过她的外套，“她还没到。”

　　白塔比了个手势，偏头道：“她不会来了。”

　　她对着办公室门口的秘书说，“通知人事部，我需要一个新助理，越快越好，最晚这周五；让财务部结算凌罗工资，下午三点之前打到她账上。”

　　说完就步入办公室，感应门自动屏蔽一切探视的目光。

　　梁悠把大衣递给小秘书，靠着办公台，低声说：“两个月，第六个。”她一耸肩，“我以为《穿普拉达的女魔头》「2」只不过是部电影。”

　　秘书苍白着一张脸，说：“Hana也离职了。”

　　梁悠一愣，“怎么回事？”

　　“呆不下去了呗。”
　　秘书哭丧着脸，“昨天你没在，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被骂得狗血淋头，昨晚和我哭了一晚，今天来都不来，直接发了封辞职e-mail。早上安然姐正跳脚呢，这下又走了凌罗，人事部又该焦头烂额了。”

　　“你以为我们好过？”梁悠轻轻一踢桌角，“光一个水下拍摄的项目就改了八回，还说不满意，我觉着，唉，真是吹毛求疵。我现在真怀疑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你居然不知道——这么不近人情，绝对欲求不满。”

　　“不会吧！”秘书捂着嘴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梁悠情不自禁地向玻璃门处一瞥，正要再开口说话，秘书桌上的电话响了，她连忙接起。
　　白塔冷冷淡淡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你们很闲？”

　　秘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头一望，然而只看得见一团又一团模糊的阴影。
　　她呆滞地坐正了身子，“不……不……”

　　“我付你们工资不是请你们来喝茶聊天的，当然，如果你们实在喜欢说话，我可以帮你们给郭德纲写封推荐信。”

　　秘书如遭雷劈，可能是真被劈傻了，居然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Ms.Beta认识郭德纲？”

　　白塔语声里似乎还带笑意：“不认识，所以即使向他举荐蠢货，也不必担心他会回过头来找我麻烦。”

　　秘书：“……”

　　梁悠已经做贼心虚地溜走了。

　　宋亦非果然信守承诺，“斑驳”的合约，他没再插手。

　　为什么会挑中经验名气都不是顶尖的“斑驳”，就连白塔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它与宋亦非有点联系，而她心里还藏着什么可笑的念头。

　　但她知道，不可能了。
　　那天晚上的宋亦非让她失望。

　　到底物非人亦非。

　　白塔无意识去摸脖子上的锁骨链，摸到末端挂着的那枚心形戒指，怔忪半晌，忽然一把扯下。

　　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立刻现出红痕，她却眼都不眨，轻轻一抛。
　　细弱的闪着微茫的流星，消逝于张着嘴吞噬一切的垃圾桶。

　　八年了，这条束缚也该解脱了。

　　——

　　「1」Kilimanjaro：吉利力马扎罗咖啡豆，一种不带酸的咖啡品种，味香浓。

　　「2」《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一部电影，其中梅丽尔·斯特里普饰演的顶级时装杂志“天桥”女总编米兰达，对待所有人都尖酸刻薄，紧张的气氛蔓延在整个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