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乱》沐树

1、太子

　　睁开眼，看到了华丽的帐幔，没有苍白的天花板，没有医院仪器的滴滴声，入眼就是一片淡淡的红，身下传来的触感表明此时并不像是躺在医院里那窄窄的病号床上，红帷软塌，外加熏了不知道什么香的丝被，裹着洛尘。
　　环顾一圈，正对面是一面很长的屏风，上面绘着花鸟虫鱼，活灵活现。旁边则是搭衣服的架子，然后就是身下床榻，榻边摆着一张圆凳，坐着，一个人。
　　那人面貌被床幔遮住，只看得见端正的坐姿以及交叠放在腿上的那双柔荑。房间里并不是很暗，窗子外的阳光明晃晃的透了进来，连带着一阵微风夹着淡淡兰花香，萦绕鼻尖。
　　洛尘微微一怔。
　　果然成功了么？回来了。
　　这一刻感官带来的信息冲击着洛尘不算笨的大脑，隔了那么久的记忆被唤起，让她有点混乱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梦中梦？
　　洛尘轻车熟路的默默熟悉周围环境，还好，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古色古香。只是这股虚弱感是怎么回事？
　　微微歇口气，然后费力的侧着撑起上半身想靠在身后的床头上，还没等完全起身便觉着肋下被一双手扶着，跟着便是一抹幽香，兰花般飘渺的味道，好闻极了。
　　仔细闻了闻，还伴随着女子特有的独香。
　　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灵秀的脸庞，墨眉微蹙，秋瞳剪水，本该是溢满光彩的眸子里掩映的确是叫人忍不住退后的淡漠，仿佛对一切都失去兴趣，配上脸上那副冷然神色，洛尘懵懂的端详体会了半天，得出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殿下，好看吗？”
　　声音里含着隐隐的怒气，手却没有抽离，依旧扶着榻上那不知好歹的家伙直到她的背靠上床头。
　　终于是坐起来了，还没舒口气就感觉后腰撕心的痛。
　　“嘶～”
　　“小心伤口！”
　　殿下？这次又出了什么岔子？终于缓口气的洛尘总算抓住了重点。
　　疑惑的看向她，“殿下？”
　　听洛尘此言，即便先前一脸淡漠的她也不由露出惊诧之色。那人走上前来，默不作声的拿手抚在她额头，半晌之后沉默了下来。
　　楚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医说今日殿下就会醒来，于是她尽职尽责的看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没注意惹得母后担忧。只是这人倒是醒了，却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眸子里除了刚醒时那些复杂神色，连带着这会面部表情都丰富起来，不会出岔子了吧？
　　不自觉的，眉头微蹙，神色也隐隐带着一丝探究。
　　“你是谁？”洛尘再次发问。
　　“楚柔，殿下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名洛尘，这里难道不是我家乡甘阳？”
　　“这里是清河国京都洛京，并不是殿下口中的甘阳。”
　　“清河国？不是汉朝？”
　　“殿下糊涂了，哪里有什么汉朝，如今几个国家可没有一个是汉朝。”
　　是了，纵观自己脑海里那点历史知识确实没听说过清河国，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梦。完了，这又是到什么鬼地方了？之前莫名其妙去了什么华夏，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又跑到这不知名的地方了？还是什么劳什子殿下，这下那宗任务是铁定完成不了了，不会砸了咱们招牌吧？
　　洛尘这边低头胡思乱想，完全没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抬头之后差点吓得滚下床去。
　　一群人就站在面前，除了那个叫楚柔的还有一堆莺莺燕燕，为首的是个一身华服，头戴凤冠的女子。见洛尘抬头连忙赶到榻前，攒着手不放，迭声道老天保佑。后面一群女人也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洛尘无奈的看向楚柔，原本没指望这冰山美人帮自己，出于不死心试了一下，没想到结果还不坏。。
　　楚柔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到华服女子身边道:“母后不必担忧，殿下醒来就表示没什么生命危险，好好休养一定能痊愈。”
　　见此情景洛尘连忙接话，“是呀母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就不要担心了，倒是您要保重身体，不然我可就要担心了。”
　　得，赶鸭子上架先应付着吧，冒冒失失的吐出实话明显不智啊，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有没有智障这个词，不然洛尘觉得实话实说一定会被冠上此名。
　　华服女子有一瞬间愣神，随即点头微笑道“洛儿病中还挂念母后，倒是母后让你操心了。”说完怜爱的看着她，此时洛尘靠在床头，由于后腰伤势不得不僵直了背手撑着床才好减轻些痛，面上隐隐有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样的情景越发让这位母后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好好养伤，估计这段日子你父皇不会再苛责你了，唉，是母后不好连累你受苦了。”
　　看她忍着泪的模样，洛尘手足无措，“母后哪里话，只要母后安康我就放心了。”
　　这时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扶住华服女子，“娘娘，不要过度伤心，如今太子殿下醒来该是喜事，娘娘也是精通医术的，该知道太子多休息才能早日恢复啊。”
　　“嗯，是我心急了，洛儿是该好好休息，母后就不扰你了，等过些时候再来看洛儿。”又细细叮嘱了楚柔一番才不舍离去。
　　等到众人都走了洛尘才有时间问楚柔，“我是太子？可我是女人啊！还有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随便带人进来？”
　　“殿下真的都不记得了？”楚柔手里端着一盏茶定定的看着她。
　　“废话，要记得我就不用这么狼狈了。快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说完随手端起她递过来的茶水。
　　“我是太子妃，至于殿下是太子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楚柔淡淡的说着，似乎想看出洛尘是否说假话。
　　“噗——”一口水全数喷了出来，溅了对面的她一身。“你说什么？太子妃？你？完了完了，这下岔子出大了，命咋这么苦啊！”
　　楚柔淡定的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殿下说笑了，命苦的怎会是殿下，我作为女子却不得不接受这一桩婚约，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殿下还如此说，天家当真薄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是…唉，算了，说了你也不会信，如今可真是人生地不熟了。”欲哭无泪，栽过一次跟头就算了，居然还会碰上第二次。
　　“殿下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楚柔似乎还是怀疑。
　　“真的不记得了！”
　　听完洛尘这句话两人都陷入沉默，直到一声“咕噜~”响起才打破相顾无语的氛围，尴尬的笑笑，洛尘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耳边响起她离去的脚步声，不一会就有两个下人端着几碟菜进来了，榻前架起小桌放上饭菜，饭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洛尘也叫不出名字只是看着就食欲大动，楚柔看着洛尘，“吃饭会扯到伤口么？要不要我喂殿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忍着腰间的疼伸手端过碗筷，狼吞虎咽起来。一炷香之后总算吃饱了，看着三人，商量道：“我想下床走走，你们能不能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总觉得在别人注视下更衣怪怪的，因此从以前就习惯了一切亲力亲为。
　　楚柔让两个宫婢收拾好桌子出去，自己却留下来看着洛尘，嘴角还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你怎么不出去？”洛尘疑惑道。
　　“楚柔想看看殿下如何自己更衣，不可么？”
　　哼，随便你，让你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拉开被子慢腾腾挪出双腿，一弯腰，后腰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忍着痛穿好鞋然后撑着床榻以极度不雅的姿势撅着屁股挪到衣架旁，直起腰取下外衫套上，刚准备系丝带就被一双手扯住了。
　　疑惑的转过身，见楚柔微怒的看着自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做什么，不能逞强就不要逞强，伤口出血了，过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哦。”转过身背对着她，除去外衫之后就感到她撩起里衣，接着绷带被卸下。过一会先是温热毛巾擦拭着后腰，皮肤被拭干之后就是一阵清凉的感觉，洛尘知道是她在抹药。
　　药在手指上缓缓划开，沿着那条可怖的伤口辗转，手指肌肤相贴处传来的除了药的清凉还有她腰上的温度，楚柔抿紧嘴默不作声，专注而认真的将每一处细细涂抹直到再也没有地方漏掉。
　　涂药时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楚柔回过身走到屋子窗扉下的妆奁前放好装药的金玉琉璃瓶，在放好的清水中洗净了手才看向洛尘。
　　一双冷眸，却胜过万种风情。
　　“以前每次上药都是我经手，以后也照旧。”
　　洛尘被她一双如雪眸子震慑住了，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到这种表态楚柔很是满意，不错，很像以前那个人，还在自己掌握之中。
　　只要还在掌握，就可以人定胜天。
　　楚柔看着面前这位太子，珠玉容颜，明眸皓齿，穿着一身绛黑色长袍，白玉为带腰系乳白色玉佩，端的是一位佳公子。此时太子一双眸子清亮澄澈的望着她，眼中那抹喜色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是因为自己担心她伤势么？
　　楚柔心里笑了，面上还是端着一副淡漠神色。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依靠了，希望你不要倒的太早。
　　到这里的时间不久，洛尘知道眼前这人是关心着自己的，还有宫里的皇后也可以撑腰，那么接下来就是快速适应了。
　　乐观且被冠以没心没肺的某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困境，看着别人为自己担心那颗善良的心就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洛尘摸摸她的头，叹气道：“别担心，这不是好好的么。虽然不知道以前的事，但是我会尽量适应这里，相信我。”
　　以前摸手下头摸习惯了，这次鬼使神差的摸了对面冰山的头，洛尘心里直打鼓。
　　楚柔没有说话，只是复杂的看着她，沉思一会之后告诉了所有洛尘不知道的事，包括太子，包括这个时代，包括皇宫以及这个国家里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无悲无喜，似乎将那一场决定命运的闹剧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平淡的说着已经发生的事实。
　　洛尘就在楚柔的陪同下边倾听边逛这个偌大的东宫。等到听完所有的事已是霞光漫天，楚柔坐在凉亭对面，背后是红霞落日烟柳纷飞，配上她安静的容颜，冷雪双眸，绘成一幅绝美画卷。
　　洛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楚柔，只在这一刻，她似乎望见一个柔弱女子背负着天大的笑话犹自苦苦支撑的无奈与惶恐。这些心情与往日记忆里的某些事重合起来，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洛尘的心神。
　　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就想掀了这皇宫。
　　或许是自由自在惯了，前世也没有受过什么约束，更别说后来经历的一切已经彻底改变了她原本根深蒂固的想法。
　　洛尘心里，没有什么天命所归。
　　前世今生相同的名字，不同的是一个为杀手组织的头领，自由自在，追逐着心里坚持的正义；一个是弱不禁风的深宫太子，被明令要以男子身份过一生。
　　而这伤，便是清河国皇帝间接造成，派一个柔弱太子亲自剿匪，缺兵少将的，真的不是想要杀她么？不过如今被洛尘取代倒也和杀了她没区别了。
　　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洛尘看着楚柔笑道：“走吧，到时辰吃晚饭了，我肚子可是又饿了。”
　　她似乎开心了许多，脸上带笑道：“这才多久你又饿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如今的你换了一个人。”
　　“呵呵，这身体太差了，不赶紧恢复恐怕在这深宫里活不下去啊。”说完不等楚柔回话，先回房去了。
　　待到诸事完毕准备睡觉才发现楚柔还跟在身后，洛尘不由道：“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谁知她像是没听到似的径直走到床边，脱衣去里间睡下了，盖好被子才定定看着洛尘，眸子里藏着一丝算计的意味，道：“自从进了这东宫每日里都是同塌而眠，怎么，今日要例外？”说完闭目安睡，全不管愣在当场的少女。
　　洛尘对此毫无办法，到门口询问一番才知道这是皇帝谕令。
　　回房之后看着楚柔安静的容颜，似乎是真的睡着了。相处不过短短一天，洛尘却发现自己总是习惯性的在心里描摹她，简单的发饰，淡然的表情，有着无限的魅力。拍拍还算光滑的脸蛋想自己定是着魔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样过。
　　嗯，肯定是因为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师妹们，就是这样。
　　洛尘叹了口气，再看了一眼闭目安睡的她，除去衣衫睡下了。不久之后均匀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楚柔睁开眼，房里的灯还亮着，映着窗花上那一对红红的喜字特别耀眼。每日夜里虽然知道身边这人不会对自己如何，仍旧会熬着等她先睡下。
　　只是今日里总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还是一样的眉眼，还是一样的对待，却没有了以往的低眉以及嗫嚅，一切显得特别自然，以至于楚柔久违的安心睡了一个好觉。
　　这样的感觉，真好。
　　日子在一天天适应中度过，而楚柔也默契的配合洛尘适应着。每日除了模仿学□□以前的一切习惯以及神色以外，还得从头到尾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虽然几乎所有东西都与记忆中的世界一样但还是有些区别，而洛尘则要在这段时间将这些区别熟悉到仿佛刻进骨子里去一样。
　　还好有楚柔这个好先生，在教与学中二人渐渐越来越默契，最后洛尘几乎变成原版太子了楚柔才罢休，不再严苛教导，转而时不时的提供一些其他信息以免洛尘露了马脚。
　　楚柔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她收集归类所有信息之后循序渐进的教导着，冷静稳重判断将有可能发生的，可以避免的，必须处理的突发状况列成一条条信息，然后每天告诉洛尘直到她彻底适应。
　　这么做无疑是欺骗着除她们之外的所有人，楚柔毫不在意，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世上洛尘目前只会信她，也只能信她，于她有利的事不介意藏着掖着。
　　小半个月过去腰上的伤口好了大半，洛尘与楚柔的关系越来越亲密，默契也是与日俱增，倒也没让其他人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然了，觉得不对劲的也大有人在，洛尘堂而皇之的用因祸得福四个字来回答。
　　这天起了个大早，忙完了该忙的事之后梳洗一番，身着便服找到一处安静的院落开始锻炼，养伤的时候就觉得这副身子很虚，用了那么多药材终于不用缠绵病榻，洛尘感觉自己才真的活了。于是，为了证明以及保证自己以后能够活得更好，制定了一系列循序渐进的锻炼计划并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