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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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大□□锦平五年，京都西京城，一派死寂。
谷雨刚过，晨雾未散，平整的青石板路上泛着晨露留下的痕迹。整个西京城都如同浸在水里一般，死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浓雾迷蒙处，渐渐透出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远远的只觉得飘忽不定，看不真切。
忽的不知哪来一阵清风，径直扫开白雾，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他眉目晴朗，带着一点倦色，脸上留着淡淡的胡渣子。一身竹青色广袖直裰，宽肩细腰，一头黑发草草的在脑后束了个髻，一条淡绿色的丝绦系在腰间，衬得腰旁佩挂着的黑色宝剑清幽森冷。微风一吹，轻薄的罩衫飘起，仿佛与浓雾融为一体。雪白的拂尘在他身侧随着他的步伐扬起又落下，所经之处，竟是一派清明。在其身后，跟着一只毛色雪白蓬松的大盘羊，那羊的样子颇有点古怪少见，不似平日常见的山羊，长着长长的黑色的角，蜷曲向脸两边，瘦长的脸是绛紫色的，一身雪白的毛，然而背上有一溜金色。当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似乎是因为一路风尘仆仆，那羊毛上还沾着几片枯叶碎屑。
男子缓缓走来，耳边碎发拂过，越发显得眉目清冷如画。他边走边启唇：“夫祸之来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唉……只愿白日飞升……”
谁知此时，一直安静尾随的白盘羊突然一嘴拱了上去，一下给他撞得撅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个羊蛋！莫要……”
“放肆”还未出口，只见他身后的白盘羊正低头冲他亮着自己的羊角，前腿刨着地就要再次拱过来了！
男子吓得一个激灵，快速爬起，一扫拂尘，作势掸了掸周身的尘埃，横了它一眼，一副“本上仙不与你一般见识”的做派，快步向前去了。然而那只盘羊并不干休，紧紧跟在身后用羊角拱男子。一人一羊正推搡着，不远处有一户人家的家门正好开了。
男子双目一亮，突然伸出左手紧紧抓住羊角示意那羊不要乱动，右手持着拂尘向前指了指。
那羊不忿地暂且停下，狠狠甩开男子的左手，顺势看去，只见不远处开了一个小门儿，一位中年汉子探出头，面相倒有几分亲善，只是眉宇间隐有忧色，正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看。这男人蓄着短短的络腮胡子，身材壮实。他一身素色裋褐，打扮利落，手上拎着一个烟杆子。见这边许久没有动静，他抽了口旱烟，打量着向他们走过来。
白盘羊见到这汉子，先是直愣愣的看着他，见他一直慢慢靠近，突然冲他小跑过去，围着他不停地打量，又时不时凑上去嗅嗅他。
汉子这才注意到这只羊，突然瞪大了眼睛，又抬头瞪着几步之外的男子，这样来来回回看了数次，好似想起了什么。
原来，此人是西京城哼哈酒楼的王厨子，因酒楼被封、失业在家，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早间梦醒，约莫记得梦中有个素衣仙人带着一只白羊向他走来，坦言若能提供些斋饭，便能帮他脱离困境。只是醒来后，不复记得那人的音容，自己也只当是南柯一梦。如今出门见着这羊，再看那男子，分明就是梦中的模样！
几步之外的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执剑站着，与他对视。眉心微微皱起，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唇角时而动一下，大概是有难言之隐。只是王厨子也不知如何开口，又见这只白羊鼻息越来越重，围着自己的步子也越发着急，眼神凶得很，盯着自己直冒绿光，就像一只饿狠了的凶兽！王厨子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真如梦中那般……踌躇间，那道骨仙风的男子启唇道：“这位凡人……不是，这位施主，可否施舍些斋饭？”
话音刚落，男子与羊同时感受到王厨子的眼中放出一种“终于找到组织了”的炫目光芒，飞扑过来，跪在男子身前，嚎道：“老天有眼呐！仙人下凡，求求上仙，救救我们当家的吧！”
（2）
“嗝~~~！”
“嗝~~~！”
饭厅里，男子风卷残云后，浑身放松毫无仪态地瘫在木椅里，眯着眼睛摸着肚子，一脸满足。他的佩剑和拂尘，静静地呆着他不远处的地面上，默默地为自己有这样的主人感到悲哀与无奈。白盘羊蹲在他脚边，同样满足地眯着眼睛，进入了被顺毛的小猫咪的状态。只是这样的状态非常短暂，只见它一瞬间睁开眼睛，面对门外的耳朵一动，迅速低头，一口咬在男子的腿上。
男子突然被咬，吓了一跳，正想踹它一脚，却见那羊虽然依旧跪在地上，却抬头挺胸，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优雅至极。男人会过意来，轻咳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拾起地上的拂尘与佩剑妥帖地置于膝上，继而正襟危坐，刚摆好风流上仙的姿态，王厨子就端着茶水从门外进来了。
“上仙请喝茶。”王厨子将茶水放在桌上，端起茶壶给男人斟茶，又将另一个盛满清水的干净的土陶罐子放在白盘羊面前，“粗茶淡饭，还望上仙不要嫌弃。”
男子口中连连道谢，右手端起茶盏，左手抬起，以袖掩面，将茶水一饮而尽。而白盘羊则微垂着头，矜持地一口一口吃着陶中的清水。
王厨子拿起茶盏为男子殷勤添茶，问道：“适才不周，敢问上仙称呼？”
男人并未作答，却道：“我倒是有个问题要先问你。”
“上仙请说。”
男子眯起双眼，审视地看着男子：“你一介凡人，肉眼凡胎，是如何认出我的。”
王厨子一听，放下茶盏跪在虚子面前，举起右手急道：“上仙明鉴，小人近来困窘，昨夜做梦，梦中有一位领着一只羊的仙人过来与我说，若能供给斋饭，便能助我脱离困境！因此，方才上仙开口与我说话，才敢确定真的是上仙下凡呐！”
这样么……男子在心里反复掂量着这番话，与身边的白盘羊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依旧无法十分肯定王厨子的说辞。再者，这梦，究竟是谁托于他的，这又意味着什么？
“当真么？”
男子话音一落，王厨子就重重磕了个响头，伏在地上道：“如有欺瞒，天打五雷轰！”
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毛一囧，翻了个白眼，又很快恢复成高冷仙人状，“快些起来坐吧，所因何事，与本仙细细说来。”
“是是是。”王厨子赶紧爬起来，拿过手边的椅子，坐下来，从箜娘被捕，到膳艺大赛僵局、哼哈酒楼被封，再到西京城商贩歇业抗议，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男子听完，道：“罂粟一事，可否属实？”
王厨子急道：“上仙，我二当家真是冤枉的！饭菜里若是加了罂粟，别说吃了这么些年早就出事了。就是经验丰富些的厨子，还不是一口就尝出来了！我在哼哈酒楼多年，这分明是京兆尹无中生有啊！”
男子见王厨子神态无异，心中姑且决定信他，只是还有其他的疑虑要先弄清楚，因而笑道：“你不过是哼哈酒楼的一个厨子，也不像与你们当家的有什么沾亲带故，何必呢？”
“上仙！此话怎讲！”王厨子一下站起来，怒目瞪向男子，“我虽只是个厨子，但是在哼哈酒楼的这些年，从洗菜工做到二等厨子，当家的从未亏待过我！她们教我厨艺，我在酒楼里也是凭本事混饭吃。人心都是肉做的，难道我就坐视不管吗？！如今我成家多年，自然要养活一家老小，若是咱们酒楼就此落魄了，我也不愿再去别家酒楼，我的生计确实艰难。若是上仙觉得这是我私心，我也不想再做什么解释了。上仙若是不想帮忙就直说吧！”
男子见王厨子有些生气了，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逆鳞，笑道：“莫要动气，本仙此举，是想探明你的诚心，现在疑虑已除，定一心助你。”
“上仙此话当真。”
“当真！”男子承诺。
王厨子重新坐下：“上仙还有什么问题，小的若是知道，绝不隐瞒。”
“哼哈酒楼再大，也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为何这般针对？”
“哎哟！您不知道。”老王一拍大腿，“咱们哼哈酒楼，一年下来，进账可不少。京兆衙门，眼馋着呢！再者，还有一个缘由，也只有我们这些内人知道。”
“是何缘由？”男子不自觉向前倾了倾身，连白盘羊都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王厨子道：“我们大当家和二当家啊，都是土生土长的渝州妹子，当初扬名天下靠的也是一手渝菜。经营多年，莫说咱坊间，就是宫里，也少不得油辣子了。我们大当家柳半月，就还掌管着御膳房！”
“那岂不是门路很多？”
“门路多了，难道仇人不多嘛？这儿是西京又不是渝州，都说同行是冤家，咱大□□可是八大菜系，谁不想在京城立足？这些年，没少折腾我们酒楼。”
“你是说，有人在后面整你们？”
“可不是嘛！说抓人就抓人，说封楼就封楼。咱们酒楼这么多年，加上咱们当家的手头的门路，就他京兆衙门，后头没人敢这么嚣张？！”
“那如今整个西京城歇业抗议，可有成效？”
“上仙呐，”王厨子拿出烟杆子重重吸了口烟，待烟雾散尽，“今天歇业明天歇业，那能一直歇业么。你不开有的是人开。人招伙计你不去有的是人去。大家都是人，拖家带口的，都要吃饭活命呐。京兆衙门不松口，最后拖死的还不是咱们酒楼。
“到时候熬不下去了，大家店铺新开张，没了咱们酒楼，对于他们，还不是皆大欢喜。现如今，当家的又都音讯全无，您说，这样下去，我们这些死心塌地的老厨子老伙计，可怎么办呐！
“咱们酒楼以前有个二等厨子，被箜娘引荐去了京兆衙门。为着这事儿前后走动了数次，最后只说让我想想别的门道……我……”
听王厨子说衙门里又熟人，男子耳尖一动，一边应和着不时点个头，一边在朝身边的白盘羊眨了眨眼睛。白盘羊好似一皱眉，迟疑片刻，也冲他眨了下眼睛。
“王厨子，这几日，本仙先要在西京城内走动走动，可否借住府上？”
“自然自然，这是自然！”
“那就，多有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