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贵女》梅林旧友

29、第二十九章

　　傅思年走在朱红的宫墙下，眼见着就要到宣政殿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公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倒吓了傅思年一跳。

　　张公公挥退给傅思年引路的两个小太监,默默地打量了傅思年好一会儿。上次御前赐封号，傅思年还是个小女孩模样儿，如今单是个头就猛长拔了一截，就跟春日柳枝抽条似的，身段窈窕，腰枝纤细。五官也渐渐张开了，肤色雪白，仿佛上等无瑕疵的甜白瓷，细腻如玉。唯有那双和傅正年极像的眼睛，一如往昔，若云影波光相映，清澈湛然。这般品貌，俨然就是养在深宅里的世家小姐，难怪见惯女色的四皇子见了都心动。

　　张公公温和笑道：“德嘉乡主，许久不见了。接下来就由咱家给您带路吧。”

　　傅思年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说声好了。

　　张公公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道：“五年不见，乡主长得越发像令尊了。”

　　傅思年不知他为何会提及傅正年，但与庞贵妃及皇后会过面后，她心中也生起了几分警惕。当下目色黯然道：“我……我都不记得我父亲长什么样儿了？我很小的时候，他便来到这京城了，一次都没回过望月县。”

　　张公公似乎被她这回答噎了一下，“好男儿志在四方，令尊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忠勇护君，堪为吾辈楷模。”

　　傅思年垂下眼帘：“张公公说得对，我娘和我亦十分体谅父亲，从无半句怨言。”

　　张公公轻声叹息：“令尊的大义之举，如今想来依旧令咱家佩服不已。都说虎父无犬子，也不知德嘉乡主若是站在令尊的位置，是否和令尊一般做出同样的选择。”

　　傅思年满心困惑，这张公公，是要她效仿她那个便宜老爹，牺牲自己吗？

　　这她哪里做得到？

　　傅思年小脸羞愧得红红的：“如我父亲那般的，这世上能有几人？父亲在我心里，一直高高在上供我仰望的。他能做到的事，我一个弱质女流是决计做不到的。”

　　张公公本来想要借由傅正年的事，让傅思年说出“我愿像父亲那般忠勇护君，死而后已”这类的话，他好在之后提出皇帝的要求。谁想傅思年不按套路出牌，倒让张公公接不下去了。

　　张公公心里苦笑，这乡野出身的女子，哪里听得懂他的暗示？只得单刀直入：“德嘉乡主，圣上有心撮合你和四皇子。你放心，只要你应下这门亲事，圣上自会对你有所补偿，绝不会亏待你的。”

　　傅思年心中骇然。没想到除了庞贵妃，就连皇帝存的都是这样的念想。难怪之前萧御对她许下那番重诺，原来他是怕她顶不住皇权的压迫，临阵倒戈应下这门亲事。

　　其实萧御是多虑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应承的。况且皇帝只是派张公公私底下跟她说，并没有直接下旨，她就算拒绝，也不算抗旨不遵，顶多得罪了皇帝而已。只是可惜，好不容易傅正年这个便宜爹拼了一条命才为她挣得皇帝的一点子怜惜，恐怕今日过后，这点子怜惜便会荡然无存吧。

　　她知道科举取士势在必行，皇家与世家之间终有一战，而且世家一定会输。她本不该站在世家的那头，可她要不站在世家的那头，就得应承与四皇子的亲事，这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如今的境况，实在是进退两难。她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天知道她只是想要拒绝这门亲事啊。她当初避开皇宫，就是想要远离皇室的纷争，谁想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过。

　　这个该死的萧御！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一想到这个男人，傅思年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活生生撕下他一块皮肉。

　　唉，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目光坚定地跟张公公走进宣政殿。

　　此时的萧府已经开始张罗五房萧得的丧事，下人有条不紊地在各处忙活。

　　萧御守在玉春院，和萧家家主萧维一起等皇宫那边的消息。

　　萧维欣慰地笑了：“御儿，此事你办得不错。”

　　萧御只淡淡地笑了笑，并不因此而居功自大。

　　萧维更是满意：“现下无论圣上怎么选，对我们萧家都极为有利。今日过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夺嫡之争，恐怕就要摆到明面上了。圣上后院起火，定然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这些世家了。我们也就有了喘气之机。如今大皇子表面贤良，实则刚愎自用，并非帝王之才。而二皇子性子温吞，即使将来他坐上那个位置，对我们世家也毫无威胁。”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忧虑。就怕那个德嘉乡主顶不住压力，应下与四皇子的亲事。那么皇帝就会借机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萧御的筹谋功亏一篑。

　　不过，他并没有忧虑太久，很快宫里便传来消息。圣上罚四皇子禁足皇子府半年，罚俸一年。这可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但萧维却开怀大笑，他立刻书信几封，交由下人递送出去。

　　没多久，朝中便开始有言官弹劾庞家结党营私，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最后庞云威还是没能拿到西部的兵权，西部的兵权最后落入到胡瑞宁手中。

　　萧家松了一口气。

　　傅思年却是提心吊胆的，她那日在殿中当面拒绝四皇子的亲事，四皇子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凶光毕露，他也不管殿中那么多官员在场，冲着她呲牙咧嘴地道：“你等着！你既不愿意嫁予本王，本王倒要看看这世上谁敢娶你！终有一天，你落入本王手心里，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被这人话语中的癫狂吓得晚上恶梦连连，一连好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毕竟四皇子只被禁足半年，半年后呢，她又该怎么办？不说四皇子，就是庞贵妃和皇帝，她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还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对她恐怕不只是颇有微词吧。现在大家眼睛都盯在这件事上面，他们不好动手，可难保将来没有秋后算账的可能。

　　这个时候她倒是希望萧御能够信守承诺了，他说过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然而直到现在，萧御都再未出现过。这人还真是无耻，利用完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决心当傅姑娘之前，她不过是想要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谋得一点点的人身自由，可是一路行一路走，到了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和原来一样，是任人拿捏的蝼蚁，是别人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近百名言官在重顺门跪谏之事很快就传开来。

　　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后，葫芦巷那边的宋氏难免跟妯娌孔氏抱怨起来：“你说这思年侄女也真是的，嫁给四皇子当侧妃有什么不好？她要真成了侧妃，咱们也好沾她点光。我家芷兰的婚事，也就不怕高家不答应了？”

　　如今傅家跟高家关系还僵着呢。傅家咬死不退婚，高家没拿回庚帖，也不敢娶那余妙妙，可傅芷兰的婚事也因此而耽误下来。

　　宋氏每天为这事愁得不行，这时候恨不得代替傅思年应承了四皇子的婚事。只可惜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傅思年早就在御前拒婚了。

　　宋氏越想越气，“思年侄女独得很，真是一点光都不想让咱们沾。”

　　孔氏很想提醒她，刚过去的重阳节，荣安巷那边可是送了丰厚的节礼的，这不是沾光是什么？

　　可她已经习惯了顺从宋氏，因此也并不反驳，只是到外头雇了辆马车，去荣安巷那边。

　　孔氏琢磨着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傅思年一个孤弱女子该有多害怕啊，自己去那边说几句话宽慰宽慰她也好。

　　当然，有这想法的可不只她一个。忠勇侯府的表姑娘纪蓉此时就在傅思年房里。

　　纪蓉来傅思年这里，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她向唐老夫人提起这事时，唐老夫人不同意她出门。最后在她苦苦哀求下，才勉强同意了。

　　文夫人道：“婆婆，德嘉乡主当众拒婚，得罪了庞贵妃。庞贵妃这人睚耻必报，定不会放过德嘉乡主的。我们远着她些都来不及，你怎么反倒还让蓉儿上赶着贴过去呢？”

　　唐老夫人叹息：“就像你说的，德嘉乡主得罪了庞贵妃，怕是命不久长。蓉儿难得有个手帕交，就让她见上一面吧，指不定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婆媳两个议论着，唐欢听了全场。跟文夫人离开沉香居后，她好奇地问：“娘，听你刚刚和祖母的谈话，那个庞贵妃真那么厉害吗？”

　　文夫人觉得女儿也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懵懂无知，是时候知道些阴私腌臜事了，“两年前宫里有位年轻貌美的才人，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一杯茶水泼到庞贵妃的衣角，没过多久便被人发现死在了太液池中。不过就是一杯茶水，庞贵妃就能要了人家的命，你说庞贵妃厉害不厉害？”

　　唐欢“啊”了一声，“照这么说来，傅思年岂不是死定了？”

　　文夫人道：“八成是活不了了，年纪轻轻的，得罪谁不好，偏就得罪了庞贵妃。这不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嫌自己命长了么？欢儿，你平时不是跟她不太相投么，怎么今日倒关心起她来了？”

　　唐欢就不说话了。她是妒忌傅思年生得比她貌美，平时也可着劲儿说傅思年坏话，可当真没想过要傅思年的命。如今听闻傅思年因为拒婚一事得罪了庞贵妃，心中倒替她担心起来了。

　　她暗中留意着，让丫鬟一有傅思年那边的消息立刻通知她。她和傅思年是不太相投，可毕竟相识一场，万一傅思年真的英年早逝，她也好去上个坟什么的，也算尽一尽心。

　　谁知等来等去，竟等到了傅思年入住萧家的消息。

　　这下子唐欢的嫉妒心一下子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