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镇妖司》幻繇愔

12、来年花开

　　“卖了这块地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酿酒去卖也是这个意思。”执明搂着慕容离的肩膀，走进桃林深处。
　　“镇妖司很差钱吗？”慕容离不解。
　　“就镇妖司那点俸禄，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我好好吃一顿呢！”说着执明的手便移到慕容离的腰上，轻轻一搂，说道：“每天清茶淡饭的，怪不得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别卖了吧，多好的地方。”
　　慕容离没有接上执明的眼神，只望着前方的景色，自顾自走着。执明趁此机会停在原地，呆呆看着慕容离独自向前走去，漫无目的，红色的衣摆拖在落叶覆盖的地面，便是那仙人入了画。
　　“怎么不走了？”慕容离回头时，离执明已经几丈长的距离。
　　“阿离，看这个。”执明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凝聚起一股泛着寒光的力量，那颗法术球和慕容离所使用的一模一样，球体渐渐升空，执明再一挥袖，那球体在半空破碎，随着一阵旋风卷起四周的落叶，围着慕容离，化作一个倒锥形的落叶环。
　　落叶卷着灰尘而起，慕容离被围在一堆灰尘里，举起手袖捂着鼻子。
　　啊？这是什么鬼浪漫？
　　“执明？你做什么？”
　　执明当然知道现在还没到浪漫那一步，于是比了个“嘘”的手势，双手合十有推开另一阵力量，那一片片舞动的落叶，如蜕壳一般，化作一片片散落的桃花花瓣，不出一会儿，那落叶环便成了桃花环。
　　慕容离渐渐放下自己的衣袖，身处那桃花环的中央，好似身边千棵万棵的桃花，都在这深秋季节同时绽放，花瓣雨里，环外那人的笑容映得格外清晰。
　　他本不该庆幸的，这是原本属于他的法力。可看着环外的执明，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孩子，第一时间想和他分享他的成果，慕容离的心，没那么疼了。
　　或许，只要他还笑着，即便是到了奈何桥边分离的那一刹，也充满了重逢的希望。
　　那他，还担心什么呢？
　　想着想着，慕容离也笑了，两张笑脸在这花瓣雨的两侧，凝成一个世界。
　　“阿离喜欢吗？我学了好久的化形，因为不能凭空幻化，只能借这些叶子变花瓣了。”执明伸手捏住一片桃花，在他手里又变回了叶子。
　　慕容离还是笑着，白玉指尖现出一点白光，那光忽然四射开来，他周身的桃花一瞬散开，飞到更远的地方，把执明也围了进来。
　　“好美啊。”
　　在这个花瓣环里，执明一步步走近。
　　“是啊，好美啊。”
　　慕容离偏着头仰望这漫天花雨，却只见一个人凑了过来，呼吸扑面而来，唇边尝到熟悉的滋味。
　　清浅一吻，执明说道：“我说的是你。”
　　“你还会卖了这里吗？”没想到有一日，慕容离也向他讨价还价。
　　“不卖了，大不了我多酿一些酒去卖，等到来年花开，我们再来看。”
　　来年花开，与君重游。
　　走出桃林，一处潺潺细水边，有一座搭建简单的小木屋，准确来说是树屋，执明得意地介绍着自己的作品：“这是我自己搭的小屋子，当时跑到这里的时候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没办法只好在这几棵树中间寻个好位置搭个小房子了，每来一次就添点东西，这下还是有模有样的嘛！是吧阿离！”
　　“嗯，是厉害。”慕容离点头道。
　　“有眼光。”
　　推开木门，直接就只有一个床铺，小得有些可怜。执明拽着慕容离坐在床边，头上是浓密的树顶，面前是河流与天空，确实别有风味。
　　“以前每次到这里时，就觉得我死都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躲一辈子。”执明忽然躺下，枕着手说道。
　　“这个地方虽然好，可怎么比得上家呢？”慕容离的话里带着叹息。
　　执明拽了拽慕容离的衣袖，拉着他躺到自己身边：“其实是在这里一觉醒来，觉得有的事情逃不过的，灰突突回去认错，说起来挺好笑的，明明自己要跑，却总是跑不了。”
　　“那再怎么不好，也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啊，家人始终是家人。”
　　执明知道慕容离话里的意思，便索性逃开自己的问题，悄悄用手指拨开慕容离颈后的头发：“阿离，你的那道疤已经快散了。那是鵩鸟伤的吗？”
　　“若不是师父，我早就和族人一同死在山谷里了。”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如此深的一道疤，足以致命。执明没有说话，用手背贴着他的后颈，好像在温暖那个伤口。
　　反倒是慕容离紧接着说了一句：“你其实是可以回家的。”
　　“阿离，你知道吗？有的家人，只不过是血缘决定的，所有的爱与罚都与利益相关，高墙大院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家人……”执明说到一半，猛地一个翻身趴到了慕容离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瀑的黑发顺着手臂垂到两侧：“还有一种家人，就算是没有血缘，也能共风雨同患难，到死也不会放开彼此。”
　　慕容离眨了眨眼睛，他的话却停在了一半：“对啊，你如何判断，你的家人对你就没有半点感情呢？”
　　对于这种判断，执明早已疲倦，在希望和绝望间转换的悲哀。他再不愿管别人是否真心，他只需要确定，自己的真心就好了。
　　“阿离，我的意思是，我能成为你这样的家人吗？”
　　这才是本意。
　　慕容离反应过来时，这个问题已经不容拒绝，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抬眼是已经被这个人完全圈住，一阵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吻，整个树屋迅速升腾起一种旖旎。
　　比起上次，执明的动作快了很多，一步步扯开他的衣服，呼吸也越发急促……
　　“执明……”
　　慕容离喊了一声，执明探入他衣襟的手，立刻停住。
　　“怎么了？”
　　只要他不愿意，他立刻就会停下。
　　慕容离的眼中隐约有层水雾：“你，做什么？”
　　执明却傻呵呵地笑了，凑过去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当然是把上次没做完的事做完。”
　　慕容离看不惯这傻子如此得意地笑，挥起左手就是一掌劈去，不料，这时的执明反应还挺快，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朦胧月光里，两只手腕上“鸳鸯扣”的光亮里，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他俩一身法力早已相通，此消彼长。
　　执明看到慕容离手上的银环，说起：“这个银环，会消失吗？”
　　“除非我们之中有一人死亡，否则，不会消失的。”
　　慕容离开口解释着，执明觉得这招有效，手下解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下，却引开慕容离的注意力，继续说着这银环的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吗？”
　　“是。”
　　“那下辈子还会在吗？”
　　“这个，我不知道。”
　　“算了，一辈子就够了。”
　　一辈子，就够了。
　　当整个天地只剩下两个人，星移斗转之间，好似前尘往事也在一瞬浮现，一瞬破灭。
　　“喂，你的手！”
　　“阿离，我会一直是你的家人，一辈子。”
　　……
　　到最后，不过也还是认定一人，付出一切罢了，本就是一场无所谓输赢的赌局，便是送出了自己的命，也含笑九泉吧。
　　初阳的脑袋从溪边冒出，给整条小溪抹上一层亮彩，几棵树上的鸟儿开始啁啾，那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小屋里，还是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执明一早便醒来盯着慕容离看了很久，轻轻擦去他眼角还留着的泪痕，小心翼翼地起身收拾，撕下一片衣角，在溪边沾湿后，给慕容离擦拭身子。
　　秋天的早晨还吹着凉凉的风，执明先帮慕容离穿好衣服，才连忙去套自己的外衫。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睡梦里的慕容离只偶尔哼哼几句，一直没有睁眼。
　　眼见这种情况，执明弃了马匹，就抱着慕容离，用脚走回镇妖司……
　　清晨的京都早市已开，执明抱着慕容离走在大街上，难免周遭有人指指点点，他也不多顾忌，众人议论更多的还是他怀里的人，似是去了一趟九重天抢回来的仙人，人们好奇却也不敢靠近。
　　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喂，那谁！偷马贼！”
　　执明一看，果真是那个马厩的小伙计，他走过去解释道：“说了会付钱的，谁偷了？”
　　“钱呢？马呢？”
　　“马嘛，在城南桃林好好的呢，钱嘛，伸出手来。”
　　小伙计看着执明只说话，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地挂在他身上，听话地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眨眼，手里就多了一串钱。
　　小伙计顿时觉得见鬼了，这人根本抽不出手来给他钱的，这怎么可能？
　　不待他想清楚，执明便拐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当然可能，爷怀抱美人又懂法术不行吗？
　　京都的街头，拥挤人潮里每一个人的脸都很难被记住，可这张脸，想必不久后，会让执明大吃一惊吧。
　　手里握着铜钱的小伙计，嘴角露出可怕的笑容，脖子越缩越短，一张脸越来越大，如球一般的眼珠子凸显出来，蒙上了一件披风，消失在人群里。
　　“连魂扣，有点意思。”
　　说完，那一串铜钱碎成了粉末，被吹散在京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