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明月夜》怀酒

1、素颜风云

　　医学院7号实验楼二楼，传来了一阵喧哗。
　　“医学院第一美这称号我当不起；不过，你说我卸妆后惨不忍睹那句话，我今天要让大家看看，谁比较惨不忍睹。”
　　江吟从包里掏出两瓶卸妆水来，啪一声拍在实验室的桌子上，一双大眼睛瞪圆了，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一字一句道：“我们，现在，就开始卸妆。”
　　语罢，她一把揪掉自己的假睫毛，用力过猛，龇牙咧嘴了一番。然后往手上的化妆棉上倒满了卸妆水，毛手毛脚就往脸上摁。围观人数得有几百号人，穿着白大褂做着实验出来看热闹的可不在少数。
　　对面的女孩是大三护理专业的杨羽烟，名字有点儿像王语嫣，但性格却不像金庸小说里的女神了。杨羽烟家里做生意，长得也不错，平时也热衷打扮，在商场和美容院的时间比在实验室的要多。话说两人又不是同届同专业的，平日里照面都难打，怎么会撕起来呢？
　　这说来吧，话也不太长，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这两个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漂亮姑娘互看不顺眼也是正常的，偏偏医学院一堆男生没事儿，在背后投票选举医学院第一美，杨羽烟交的男朋友吧，私底下跟她说了这句，还告诉杨羽烟，那个江吟啊……比你票多好多啊……不过是挺好看的，杨羽烟顿时就炸了，劈头盖脸问低情商的男朋友到底江吟哪里好看了。说了半天还蹦出一句“你是不知道，听说她素颜，简直惨不忍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羽烟这话居然就被他那多嘴男友一多嘴传出去了，一多嘴变成二多嘴，二多嘴变成了众多嘴，江吟心再大也该知道了。江大小姐吧，平时都我行我素惯了，按说也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炸了对吧？偏偏又听说杨学姐有事儿没事儿总往2号实验楼跑，经常跟宋虞制造个偶遇撩个头发撩个汉的。
　　本来都不是大事儿，但化学反应是件很奇妙的事，江吟炸了。
　　“我卸妆惨不忍睹？好啊，我让大伙儿看看什么叫天生丽质！”
　　然后，恶狠狠放完狠话的江吟就掏出她的化妆品开始化妆，在旁边全程目睹她炸毛的金陵有些纳闷，弱弱问了句：
　　“江吟，咱不是去比素颜吗？怎么你还要化妆啊？”
　　江吟一边小心地描着眼线，一边抬头苦口婆心道：“傻呀你，直接素颜上镜，她一瞧没胜算不跟我比了怎么办？比赛要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嘛。而且，当场卸妆，那效果立竿见影，对不对？”
　　金陵一愣，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啊江大小姐。

　　一语成谶。虽江同学浓妆出镜，表示愿意和对手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根本不在乎浪费了一整个早上的化妆时间，但……
　　杨羽烟果然不高兴跟她比了，她一张原本扑了很厚的粉白得挺好看的脸都变得通红，坐在位置上尖着嗓子说：“江同学，你不要太过分了啊！今天不是我不跟你比，是我……”
　　话音都还没落，江吟忽然出手，拿起那沾满卸妆水的化妆棉就往杨羽烟脸上摁去，胡乱用力一抹。
　　杨羽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尖叫。半只眼眶已经全是眼线和睫毛膏的晕染黑了，她眼中火光一闪，就朝着江吟扑了过来。
　　那场面……啧啧。金陵在一旁不忍直视。

　　这一厢，实验楼里，宋虞正在无菌室里全副武装地摆弄着实验结束后的残局，忽冲进来一人，大喊着：“宋虞，那啥……大小姐又惹事儿了！”
　　宋虞瞥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皱：“喂，这可是无菌室，你就这么进来了？让教授知道处分你！出去说。”
　　“你不问问什么事儿？”
　　李隐后退一步，见宋虞褪去白袍，歪着脑袋问他。
　　“就看你这看热闹的仗势，知道她吃不了什么亏。”宋虞将白袍挂到衣架上，摘下手套边洗手边答。
　　是啊，又有谁能让江吟吃亏呢？
　　李隐忍住笑：“你倒是了解她。不过我也是服了她了。这次居然搞了两瓶卸妆水来，要跟杨羽烟一卸高下。”
　　宋虞抖掉了手上的水，哑然失笑，这丫头是有多幼稚啊。
　　李隐坐到沙发上，想想刚才的闹剧都觉得啼笑皆非。
　　“这护理系的杨羽烟吧……怎么说呢，也是该！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你看她哪里有我们白衣天使的风范，平时那妆化得跟拍面粉似的。听说啊，还真的是她室友都没有见过她素颜的样子。平时做事儿推三阻四的，化妆可勤快了，天没亮就起了。所以今天江大小姐这么干，大家都以见世面为主，看得还挺爽的……”
　　“然后呢？结果呢？”宋虞坐到书桌前，开始做今天的实验记录，漫不经心地问。
　　这么“热闹”的场面，李隐自然是看了全程才舍得回来的。
　　“结果？能怎么着，惹来系主任了，杨羽烟哭得可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哪里还有平时那得意的样儿……不过……她卸妆后，还真的差蛮多的。江吟根本就是碾压她。哎你说……江博森也就长个正常人的样子，虽说江太太也实在算得上个大美女，不过这江吟还真是遗传了他俩的优良基因，更胜上一筹呢……”
　　宋虞兀自奋笔疾书，没接话。
　　“对了，你金陵妹子也在呢。我觉得吧，还是这小金好，姑娘秀秀气气的，真选医学院第一美，我投她！你呢？你投谁？”
　　“幼稚。”宋虞盖上笔盖，对李隐的一番言行盖棺定论。
　　刚放下笔记本，便听见鞋跟走路的声儿，宋虞头疼地想，这丫头总是能把一双高跟鞋踩出风火轮的气势来。
　　果然见门口出现江吟的脸，一场恶仗之后，她头发披散着，脸上还残着些彩妆的痕迹。
　　倒是一个战胜者的姿态，咧嘴昂着下巴就跑了进来。
　　李隐跟宋虞面面相觑，露出了一个隐秘的笑容，然后假装忙自己的去。
　　“又跟人家动手了？”宋虞斜她一眼。
　　“没动手。”她耸耸肩，“就是动动嘴皮子。那家伙……怎么说呢，也太不经激了，”
　　“到实验楼瞎胡闹，你是不是傻，人家随手泼过来一瓶氢氧化钠，你看你还笑不笑得出。”宋虞摇摇头。
　　“哎呀。”只见江吟惊恐地捧着自己的脸，拍拍小心脏，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真的欸，好险啊！”
　　“赶紧的，把脸洗干净了。”他皱皱眉头，指着旁边的水池，江吟撇撇嘴，顺从地过去。

　　江吟五官小巧，加上皮肤底子好，化妆是锦上添花，宋虞不得不说，卸了妆的她，反而更加有灵气，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枚小虎牙，倒不像画着大红唇浓妆艳抹时的疏离感，反倒更接近邻家妹妹的样子。
　　他倒是不怎么关心杨羽烟卸妆后的样子，只是觉得……江吟这丫头，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
　　这是医学院，哪里受得了她们这么浓墨重彩的闹啊。

　　江吟业已洗完手，歪着脑袋半爬到桌子上，对着对面一本正经做数据输入的宋虞道：“你好了没有……我们出去吃饭吧。”
　　“没空。”宋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哎呀人是铁饭是钢，我刚打完架，需要补充体力。”
　　“饿死你算了，省的惹是生非。”
　　“别嘛。今天吃点好的不行吗？”
　　“自己去。”这下，宋虞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了，敷衍而嗫嚅了一句。
　　“那行！”江吟跳下桌子，站直，“那我就把外卖叫到实验室来！水煮鱼好不好？”又朝着一旁的李隐兴致昂扬地叫：“吃水煮鱼还是水煮肉片啊！要不要再来一个……”
　　李隐起身，一脸喜悦地在水煮肉片和水煮鱼之间做抉择。
　　宋虞翻了个白眼。
　　“这里是实验楼。你尊重一下我们的工作场地好吗？知道系主任拿你没办法就这么瞎胡闹？”
　　“你拿我有办法。你知道我怎么会听话。”
　　“得得得，我可不敢承这么大的谬赞。要吃的话，吃食堂，我请你们。”

　　原本饭卡都掏出来了，宋虞今天可不想出去大吃大喝。
　　最近学院里刚收了两具新鲜尸体，可是他们医学生的重大福利，大伙儿都摩拳擦掌地守着实验室，生怕不能赶上一睹辉煌，一亲方泽。
　　因此宋虞大多数没课的时候，都宅在实验室里，根本不想外出。
　　但眼见江吟的室友也来了，红着脸正看着李隐呢，然后笑眯眯地朝着宋虞打了个招呼。
　　“宋学长。是这样的……金陵不是刚去餐厅上班了嘛，听说那家餐厅菜做得特别棒，我们就想着，过去捧个场。”
　　他看了一眼江吟，她龇牙咧嘴地笑。
　　“而且今天打了胜仗，值得庆祝嘛。走吧，宋虞，我可是跟金陵说了，你也会去的，要是不去的话，我就说你不给她面子！老鬼呢？”
　　“老鬼这会儿在外面鬼混呢，说待会儿，直接过去。”
　　看来，李隐早就准备好了。
　　真是胡搅蛮缠。宋虞无奈地看她一眼，那赶紧走吧，过会儿堵车。

　　金陵是江吟的室友，她现在兼职的餐厅，离学校并不算近。药管专业大二课相对少一些。但她还是得从牙缝里挤时间，其实餐厅大多数更喜欢培训过的长期服务员，但胜在她长得漂亮，老板也就违规地招了进来，毕竟让客人赏心悦目，也是一个招揽的福利嘛。
　　金陵这天提早就给他们预约好了位置，一见人来，喜出望外，但此时餐厅生意颇好，她忙得也没空坐下来寒暄，把人引到位置上，就又去厨房里端盘子了。
　　宋虞眼看着一脸疲倦的她，再看一眼正翘着二郎腿点菜的江吟，心想，人和人的差距，还真大。
　　菜馆子倒是别致，来者看穿着就知道以白领居多，瞥了眼菜单，意识到这里的确价格不菲，不是他们学生能承担的价格。宋虞的眉头微微一皱。
　　江吟点单从没个分寸，从小娇生惯养，对钱哪有什么概念，一时菜单上竟勾得满满当当，够吃个满汉全席了。
　　“敢情你多点些包个场，金陵有提成拿？”
　　江吟白他一眼：“我饿了，不行啊，我能吃完……”
　　“行，那你点吧，先说好，今天我买单。”宋虞倒是无所谓地将菜单还给她。
　　江吟一脸的诧异，尴尬了一下说：“不是……凭什么你买单啊。”
　　“那凭什么你买单？”宋虞斜睨她一眼，说得漫不经心。
　　李隐暗笑，低下头轻对宋虞说：“宋老板，这么点下去……我们加起来的钱都不够。”
　　“不够就不够呗，我在这洗盘子。总行吧？”
　　“要么AA吧。”陈花花打了个圆场，“那啥，是不是AA也很贵啊。”
　　宋虞知道她这毛病可不好掰过来，只有这么一句“我买单”很是灵验，只见这丫头嘟囔了一句：“行行行，那这样吧，我少点一些。我不浪费。行不？”
　　将笔掉了个头，活生生把一半都用橡皮擦擦掉，然后一副跟美食错失的遗憾表情。
　　宋虞懂江吟心里的小九九，江吟也自然了解宋虞。她刚进大学的时候没个谱，喜欢拉着大伙儿请吃饭，花钱大手大脚，宋虞好几次板着脸跟她抢单，然后训她。
　　“怎么的，有钱了不起？就得剥夺我们穷人的买单权利？”
　　然后一把把她从收银台推开：“请问多少钱，刷我的卡吧。”
　　她心疼宋虞的钱包，从此以后，尽量减少了“炫富”的铺张行为，今天一时给忘了，但还是落了个同样下场。
　　大小姐脾气的她，点完菜心中自然不悦，白宋虞一眼。
　　“真讨厌。”
　　“那我真是谢谢你的讨厌了。”宋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疼不痒地接受她的评价。
　　而刚才还一脸嫌弃的江吟，大概有受虐倾向，一听宋虞这么讲，又嬉皮笑脸说：“就讨厌一下下！”然后一副谦让的样子，“算了算了，我拿你没办法。”
　　众人起腻，又觉得好笑。
　　宋虞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一勾。
　　到底，是谁拿谁没办法啊。

　　这时金陵满脸通红地跑过来，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等急了吧，不好意思啊，今天客人有点多。我可能没办法招呼你们了。”
　　江吟瞪圆眼睛：“这也太不人道了，看你连轴转都没停过。”
　　“就是啊。”陈花花也接茬道，“想跟你一块吃饭呢。”
　　“这是剥削劳动人民！”
　　宋虞抢过俩叽叽喳喳的姑娘的话匣，先是板着脸冲江吟道“别闹。”又瞬间一张笑脸对着金陵，柔声道：“没事儿，你也别饿着，快去吧。”
　　只见金陵微微一笑，低了低头颔首：“那我先去了。”
　　这一厢，只见宋虞目送她离去，回过头来时，江吟正白着自己。
　　“干嘛？”语气瞬间就变了，冷冰冰的。
　　众人皆瞧得出个差别，陈花花觉得好笑，伸手剥了颗花生，扭开头事不关己。
　　这事儿啊，还真是掺和不得。
　　“对我就凶巴巴的。对金陵就……”江吟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区别对待了，但还是毫无例外地会生个气。
　　宋虞全当没听到。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起来，是老鬼，这厮在路口停车，打的过来，结果没带钱。宋虞只能出门给他送钱去。李隐一见宋虞起身，也站了起来。
　　“那个……宋老大，我跟你一块去。”
　　二人出门，宋虞瞧出李隐那一脸的尬，问道：“怎么的？跟屁虫啊？”
　　“别啊。老大。你也瞧见了。陈花花那丫头一直瞅我，瞅得我都……”李隐打了个夸张的寒战。
　　“你吧。”宋虞叹口气道，“不喜欢人家就早点说。小姑娘挺好的。”
　　“嘿。”李隐一笑，“你倒是好意思训我，你咋不跟人家说呢？”
　　“说什么？”宋虞以为他指的是江吟，于是装傻道，“说了，她就能不胡搅蛮缠了？”
　　“喂。”李隐失笑，“你知道，我说的是金陵。你喜欢的明明是江吟，又不摆明在一起，这不……”
　　“别胡说。”宋虞回身，语气有些生硬，“我跟江吟，没这个可能。”
　　“那你跟金陵就有咯？”见他甩下一句话又转身走，李隐追上去，“你就觉得吧，不就是个富家小姐嘛。你是不是怕她是一时兴起啊……我看着倒不像啊……喂等我等我！”

　　这厢，几个人的座位上只剩下江吟和陈花花。陈花花恋恋不舍地瞧着李隐离去的方向，忽回头忧心忡忡地问：“银耳，你说……李隐怎么老是跟着宋虞啊，他是不是喜欢宋虞啊。”
　　“也有这个可能。”江吟摆弄着碗筷，眼皮子没抬一下，微微一笑，“毕竟宋虞有魅力。”
　　“啊……”陈花花一脸的沮丧，“那可怎么办呀。”
　　“怕什么呀。”江吟敲敲桌子，“女追男，隔层纱，就没有推不倒的墙，扑倒他！就算喜欢宋虞你也给他掰直！”
　　“哎呀羞不羞呀！那你怎么不跟宋虞表白啊？不捅破这纱啊？”
　　“喂喂喂！”江吟苦口婆心道，“陈花花，你看得出来，我喜欢宋虞吧？”
　　“这谁看不出来啊。”
　　“那你觉得，宋虞看不出来吗？”江吟伸出手给了她一个爆栗，“你是不是傻。这纱就是皇帝的新衣，哪还需要捅啊。”
　　“哎哟……”陈花花挨了一下，噘着嘴，“不是啦，我是觉得吧，一方面，当局者迷，另外一方面，总要有个人开口的嘛。”
　　“我这还叫没开口吗？我每个毛孔都写着我喜欢你好不好？”江吟翻了个白眼，“但是能怎么着呢，这人就是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开了口了，还不是一句拒绝？”
　　“哈？他不喜欢你吗？我觉得……难怪，难不成他喜欢的是金陵？也对哦，你看他对金陵的态度……”
　　陈花花这人吧，呆萌呆萌的，但有时候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些倒没有恶意，只是概括起来，这丫头，情商低。
　　于是说到一半脑袋上又挨了一个爆栗。
　　“你瞎啊。他对你不礼貌吗？金陵是妹妹。自然要客气点，而我……”江吟板着的脸忽又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你发现没他只对我凶。多特别啊。”
　　“这……”陈花花毛骨悚然，江吟一定！绝对有受虐倾向！
　　“只是没到时候吧。”江吟微微皱着眉头，“哎算了算了不想了，我告诉你，陈花花，没我江吟搞不定的人！”
　　“那你什么时候扑倒他？”陈花花一脸暧昧地笑着看她。
　　“还没到时候。”

　　的确是没到时候扑倒宋虞，因为很快，江吟就扑倒了一个陌生男人。
　　可是生扑啊，连拉带拽地还操起一个碗，嘴里干脆利落地骂着：“王八蛋！”
　　一旁陈花花啊啊啊地叫着，金陵则慌乱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宋虞带着老鬼和李隐归来，没料到场面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餐厅里的一出闹剧，江吟站在围观人群的中心，和一个气得快要鼻子冒烟的女人针锋相对。
　　事情原委很是简单，金陵下错了单，客人呢，是一桌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
　　本来事不大，下错单而已，端下去重新下就是，可偏偏那中年男子多看了金陵一眼。
　　就这一眼，出了岔子，为首的那位阿姨脸立马就拉下来了，非要让金陵把经理给叫出来。
　　金陵有些慌了，还没来得及叫，眼泪先盈了眼眶，呢喃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经理就跟及时雨一样跑了出来，同时跑过来的，还有坐在角落里等菜的江吟和陈花花。
　　经理顿时躬身道歉，一面凶巴巴地训了金陵，那中年男人便劝那叉着腰表示这家餐厅的服务有问题的女子算了算了，小姑娘嘛。
　　小姑娘三个字，本无害，却对于一个浓妆艳抹和初恋见面准备开启黄昏恋的女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刺激，她的脸拉得跟马似的，伸出手指指着金陵说。
　　“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做事情就可以不带脑子了？你是个服务员啊！哭什么哭！”
　　事情到这还是不算大，可偏偏江吟那不合时宜的“侠骨柔肠”，她撸起袖子就挤进金陵和那女人的指头之间，气哄哄地道：“服务员怎么了，服务员就不能哭啦？长得漂亮就不能哭啦？大婶你欺负谁呢！”
　　那女人眼睛瞪得滚圆，竟被一句大婶给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你又是谁！”
　　“我是小姑娘！”江吟昂起头来，重复了一句，“漂亮的小姑娘！”

　　江吟也弄不太清楚，怎么这大婶就失态动手了，朝着她就飞过来一包纸巾。
　　战斗力也太弱了，要抡也抡盘子啊。
　　她正接住纸巾盒打算扔回去，金陵一把就拖住了她。
　　“江吟，别别……”
　　经理挡在二人中间，一面向着客人好言赔不是，一面凶巴巴地瞪金陵一眼：“赶紧跟人家道歉。”
　　“凭什么道歉！凭什么道歉！明明是她没教养指着金陵……”
　　客人至上的餐厅，老板出面，才知道那桌客人是股东的朋友。

　　几人没吃上口饭，被扫地出门了。
　　同时被扫出来的，还有金陵。
　　毕竟没吃上饭，几人随便找了个沙县小吃坐了进去，起码这地儿，不是那种要看客人脸色的餐厅。
　　她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委屈得沉默，陈花花正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金陵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着实心里有些不忍，她带着哭腔喃喃了一句。
　　“怎么办啊，宋虞哥，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工资也不错，还允许我兼职……我真的……”
　　江吟拍着桌子道：“一定会投诉他们餐厅！是非不分！欺负人嘛！”
　　宋虞忍无可忍说了句：“够了。别闹了。”
　　陈花花抬头，怯怯地看了宋虞一眼。
　　江吟一愣：“我闹？”

　　老鬼端着拌面过来，讨好似的往金陵面前一放。
　　“先吃点热乎的，哎哟妹子，别哭了。”
　　“你给我出来。”宋虞腾地站起来，冲江吟道。

　　沙县门口，车来人往，宋虞背过身去，看向身后的江吟。
　　江吟脸上挂着委屈的神色：“我又做错了吗？”
　　姿态倔强，问的理直气壮，很好。请继续。
　　江吟见宋虞没接话，但脸色有些沉，她更加觉得委屈。
　　“那位大婶欺负人，我不该站出来是吗？”
　　宋虞沉了沉气：“我没觉得你讲义气不对，只是你做事情太不知分寸。”
　　不知分寸？江吟抬起头，和宋虞四目相对。
　　“这件事，本来没那么严重。道个歉就好了，你这么一闹，害她丢掉了工作……”
　　“这种受委屈的工作，谁要做啊！”江吟不高兴地扭过头。
　　江吟有她自己的一套生活法则，宋虞知道，这丫头也拗得很，他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她也听不进去，于是语气就硬了。
　　“你跟人家不一样，你天生好命，兼职是玩儿的，但金陵不是，你要是真把她当朋友，就该站在人家的立场上去想一想，我也不希望金陵受委屈，但是，你消除她一个小委屈，给她带来了一个大委屈，你觉得这是帮她吗？”他看着她，又补了一句，“大小姐？凡事站到对方立场上去想想好不好？”
　　宋虞平日话少，唯训她的时候话一句句地，戳得她心口疼，尤其是最后一句大小姐，明明白白指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是自私。
　　“你偏心！”话是脱口而出的，眼泪憋着。
　　宋虞总是看她不顺眼，这个不对那个不对，金陵委屈，她现在也委屈啊。
　　“赖我就赖我吧，我以后都不管了，我也不要你管！”
　　“是，我管不着。”
　　话里二人冲撞，宋虞冷冰冰的眼神让江吟浑身难受。
　　“就赖我。你满意了吧？反正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做什么都是错，一点长进都没有，行，我走，好了吧！”

　　宋虞没拦她，江吟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他目送着江大小姐气急败坏地拦车离去，这么多年，方才她那句你偏心，狠狠地戳了他一下。

　　“人呢？”眼见宋虞一人回到小吃店，李隐问道，“你又教训她啦？”
　　“没事，让她冷静一下。”宋虞坐下来，抬眼看向金陵，“这餐厅做事儿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留也是好事儿。”
　　金陵低着头，嘴角拧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马上就能拿到工资了。”

　　——
　　饭后，众人回到晏科大，到了楼下，宋虞忽然叫住了金陵。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金陵一怔：“宋虞哥，怎么了？”
　　宋虞温和一笑：“金陵，今天江吟做事没分寸，我替她跟你道个歉。你不要怪她。”
　　“不是……”金陵垂下头，“我没怪她，只是……”
　　只是你为什么替她道歉呢？ ……”
　　“没事儿。她脾气来得快好得也快。你需要用钱，就跟我说。”
　　“嗯。”
　　金陵见宋虞还不走，眉头深深蹙在一起，她忍不住问。
　　“还有什么事吗？”
　　“哦。”宋虞看向她，“如果……江吟回来，你发个短信告诉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