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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疯刀三玄鸣 ...

  •   六、疯刀三玄鸣

      “啊哟!”一声叫,漠刀绝尘猛然惊觉,急忙煞住了脚步。
      他自出了十里丹青那间书房,脑中其实懵然一片,也不知自己是在逃些什么,又做什么要逃;便是脸上作烧,心头狂跳,自幼练了二十年的至冷之刀都不知抛去了哪里,脚步说什么也停他不住,直到这一下,却是险些便与对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但瞧那人摇了摇头,一面喃喃抱怨着:“莽撞后生!什么事急到如此?”走了开去,漠刀绝尘还愣在那里,听着自己心跳声又急又快,这脸上阵阵热浪,想是愈加红了。

      好一刻,方渐渐听得叫卖声、招徕声、讨价还价声,油锅烧得正好的吱吱声,一片冲入耳来,原来脚步不觉,人已到了东陵山脚下。这一带原是左近村镇的市集所在,今日十六,正逢集日,满眼熙来攘往更比平日热闹了三分。只他呆站在原地这当儿,早不知几家招呼了上来,有的道:“客官来个烧饼尝尝?刚出锅的哎——”有的道:“打酒么?自家酿的烧刀子,不够劲便不要钱!”有的道:“后生家,新来的花样,不给家中小娘子带点……”
      热络声声,可怜漠刀绝尘却是冷汗直冒,真宁可身边围的是那群黑衣杀手还好,无奈天不从人愿,也只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低了头大步向外便走。
      忽听人群中一阵喧闹,高腔大嗓好不刺耳,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只见在那烧饼摊前有人争吵了起来。

      那烧饼老板一手还拿着锅铲,一手揪住了个少年,大声道:“吃了我这许多烧饼,闷头便走却怎样?快给钱来!”
      那少年缩了缩脖子,嘻嘻笑道:“这个……没有!”
      那老板气道:“那也要留个物件抵帐的才是,小本经营,哪个与你赊欠得起?”
      那少年眨眨眼睛,那只没被揪住的手忙着满身上乱摸,好一阵,还是咧嘴笑道:“……也没有!”
      那老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是瞧那少年穿着件半旧的百衲衫儿,一身尘土,满脸讪笑,果然是无甚银钱的模样,正没理会处,眼光一扫,却见他腰间挂着口单刀,乌沉沉鞘上金环错缕,倒是分量十足,便指了道:“这玩艺也使得,留下就是!”
      “是”字还未落音,忽听那少年“呀——”的一声,放声大叫,那老板反被吓了一跳,松手放脱了他,连退了两步,道:“怎……怎地!”
      只见那少年一手抱了刀,一手指了那老板,叫道:“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你强夺人妻!没天理!没天理啦!”
      这时密匝匝围了一地的人看这热闹,早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那老板又羞又窘,又是大怒,骂道:“小子胡说八道!我只叫你付账,几时……呸!你又哪里来的甚么老婆?”
      那少年把怀中刀抱得紧了紧,一本正经地道:“这就是我老婆!我们俩相依为命许多年啦,你、你今天竟然要把它抢走,天理——何——在——呀——”
      这市集平日野台子戏演得多了,然便是那最出名的《荆钗记》王十朋哭妻一折,也比不上这少年几下长腔拖得个唱作俱佳。围观众人轰地一下,哄然大笑,那老板可气得鼻子也要歪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摊边一条板凳,照着那少年没头没脑地便打了下去。
      那少年哇哇大叫,双手抱了头左躲右闪,好不狼狈。只是说也奇怪,那老板也算个壮实汉子,这会儿抡了半日板凳,只累得满头是汗,呼呼直喘,却是招招轮空,始终不曾真打中了他半点儿。

      漠刀绝尘眉头一皱,他自看得清楚,那少年明是赖帐不假,但以他身形步法间所露武功,若是还手,或是拔腿一走,那老板便有几十个也无可如何,只是偏生又不肯做了出来。世间无赖多有,这般好心的可怜兮兮无赖倒也少见,忍不住伸手一拦,道:“罢了!”
      那老板一愣,斜眼打量了他两眼,口中喘气,还未说得出话,漠刀绝尘已抬手向他掌中一丢,道:“付他的账。”
      那老板但觉手心一沉,眯眼看时,黄澄澄的一点正自闪烁生光,犹未肯信,拈起来张嘴咬了咬,这才一瞬间满脸堆笑,连连哈腰,忙不迭地道:“客官……大爷……多谢!多谢!”只是方才还在骂骂咧咧,这时硬挤出笑来,不免颇为目不忍睹就是。
      漠刀绝尘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好容易一路挤出市集,脚步一顿,回头看时,却见那少年果然抱了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瞧了自己嘻嘻地笑,露出两排晶亮的白牙,道:“这位大哥,你真是好人!”
      那语气之热烈,眼光之闪亮,直叫漠刀绝尘一时间忍不住想要举目看看自己头顶半空,看此刻是否已浮现出了金光闪闪的招牌一块,上书三个大字——
      好有钱!

      这时漠刀绝尘脸上虽瞧不出半分喜怒,其实额角直跳,又好气,又好笑,犹豫着道:“你……”心中几乎便想拣这少年回十里丹青去也罢了,只是这犹豫的,自然并不是担心笑剑钝如何,而是一想起红牌那张快嘴来,登觉头皮发麻。说了个“你”字,微微一顿,一时便不知下面说些甚么才是。
      忽地,风吹林动,黑影重迭,背上刀铿地一声,骤然鸣响起来。
      似此情形,漠刀绝尘熟悉已极;只是眼光掠处,此刻默不作声四方围上来的,却并非见惯了的那班黑衣蒙面人。一般遍身着黑,脸上蒙的却非是面巾,而是一张张阴森森,冷飕飕,寒光闪烁的鬼面具!
      长风疾掠,日光灿然。那班鬼面人不言,漠刀绝尘亦不言,只听得脚步擦擦,衣襟风中猎猎作响,几乎连那僵尸般面具后的呼吸声也可听闻了。
      一片不祥的沉寂中,便只听那少年一个人的声音在喃喃自语,听来三分迷茫,三分烦躁,却又有三分全然莫名所以的狂乱之意,道:“又来,又来……早也打,晚也打,走路也打,吃饭也打,打打打,真当我是后娘养的么……
      “喝!”
      陡然一声厉喝,那少年抬头,睁目,拔刀,精光划处,火星激迸,金铁声一串密如连珠,已径直扑进了那数名鬼面人之中。
      刀光映日,照彻遍地,但见那少年本来笑嘻嘻的俊俏脸庞,突然竟似换了一个人。激战中现出杀气原也平常,然此刻这少年唇角扭曲,阵阵狞笑;脸上除却杀气更无别物,直连自己所对的是何人也不去瞧了,哪里只是在迎战对敌,分明便是一心杀人!
      只是他一口刀如疯如狂,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却实是难当。古语道天子尚避醉汉,便是凭你天大本事,对神智不清之人也难招架之故。而这少年刀法之高,看似乱劈乱砍,其实无招而杀招,较武学中“醉八仙”之类何止高出倍余,更何况,又加上了这一股形同疯狂的狠劲?
      果然那群鬼面人被他刀光所迫,连连后退,除了奋力招架,并腾不出分毫还手之隙。只是退虽退,步伐却毫不见乱,步步退来,只瞧着那少年狂风骤雨般攻势略微一停,才喘得一口气的空当,忽听齐声呼哨,脚步错动,兵刃陡地一齐出手。
      这些人兵刃煞是古怪,乃是不过尺来长的一把尖利短锥,人随锥起,就地飞旋,五个人连成了一道势挟劲风的光网,纵身急扑。正是一寸短,一寸险,这些人和身扑上,与那少年相距不过咫尺,当真险极。但听呼呼风响,顷刻眼耳鼻口四方所及,已全是飞旋风声。
      他等若只一二人,必然挡不住那少年刀势,但五人齐上,此上彼落,如影随形,前后、上下、左右,竟将那少年身周尺许方圆尽数封死。这情形便如老猎手擒虎之时,必将陷阱设得极为狭小,猛虎陷入,身躯都无法伸展,便空有一身劲力也使不出了。此刻这少年恰成了中伏的猛虎,只一瞬,攻守倒逆,人困在尖锥网中,刀光难长,当当当撞击声刺耳不绝,便是寻不到破网而出的空隙。

      漠刀绝尘不知这班人究竟有何恩怨,只是以众凌寡,却瞧得清清楚楚。冷眼斜睨,忽然按刀向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看来平平常常,至多是比寻常人步子阔大许多,一步便跨出了七八尺之距,然而便只这么一步踏入,场中战局,忽然变了!
      那阵式乃以五行方位而动,却并非五人各踏五方,而是一扑上时,便牢牢占定了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双位,却将那少年困在西方金位上,木生火,火克金,一陷此位,当真便招招被制,不能攻,只得守。然此刻漠刀绝尘落足处不偏不倚,恰踏定了中央戊己土,那正是此阵的阵眼,被他当中一隔,木火位上之人登时断做两截,无法相顾,风雨不透的飞旋之势突地一窒,竟便现出了一个豁口。
      木位上两人大惊,双锥齐举,猱身而上,霍霍猛攻,全然不取守势,显是一意要逼得漠刀绝尘侧身一让,或是闪避半步,失了阵眼,便好挽回被动之局。只是饶这般不顾自身,又怎动得漠刀分毫?但见足下不移,刀光一晃,大漠沙风应刀而起,那锥尖风响早已齐喑。

      火位三人无阵可倚,立时便挡不住那少年刀上疯劲;本来只怕三五招也未必走得过,却不知怎地,那少年攻势忽地一缓,脸上杀气中竟现出了一抹古怪的迷惑之色,刀锋未停,口中却自言自语起来道:“打赢啦,纠缠什么,还不快走?”
      这声音明明是他口中发出,听来却既冷且硬,又极不耐烦,与方才说话全然大异,简直便如两人。而转瞬间声音又是一变,这一次嗓音低涩,满含杀气,道:“哪里赢了?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么!”
      跟着话声一颤,似又是市集中那笑嘻嘻的声音,急道:“不对,那位大哥是好人……”
      那满含杀气的声音道:“哼,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懂不懂?”
      那不耐烦的声音道:“罗嗦什么!先把眼前这些……喝!”
      他这般自说自话的工夫,刀式不由便是渐乱,那三人不明所以,却不肯放过,举锥便一齐扑上。然陡听得风声尖啸,这声猛喝入耳只一震时,那少年拔地跃起,刀锋上日光乍然激射!
      这一刀,刀锋快,刀风冷,刀光照眼,直映入漠刀绝尘眼中,但见三名鬼面人鲜血迸溅,同时飞跌,伤处各自不同,却不分先后,同发,并至,正是一刀三式!
      而这一刀刀势不停,竟向着他当头砍落,漠刀绝尘一瞬间似不及想,又似已有无数思绪疾冲入脑,手上却无分毫迟疑,反臂抬刀,向上便迎。
      “当——”
      巨响一声铿然,漠刀绝尘手臂一阵酸麻,只觉那少年刀上劲力直冲,三股内劲,三般力道,同生一刀,同在一人,正是他上穷碧落,下九重亦不得觅的——
      杀人刀!

      那少年也猛然一震,借着反激之力倒跃丈许,半是杀气,半是茫然地向他望了望,忽然又是一声大叫,道:“烦呐!”竟突地反身,发足疾奔。
      刹那间,漠刀绝尘眼底血色狂涌,也不知此刻所见的,是那些倒地的鬼面人,还是黄沙破帐之中,遍地枕籍,有老、有小、有婴孩的重重尸身,只是甚么也再想不起,顾不到,一声厉喝道:“……休走!”向着那少年便直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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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扑面,透肤如割,无数杂树草丛自身边一掠而过,扑楞楞声响,数不清的野鸟惊飞半空。漠刀绝尘却是不见不闻,仿佛天地间可知觉者,便只剩下了三丈前方那少年遥遥的一道影子,握刀的指尖早已深陷入了掌心肉里去,他却也不曾感觉得到。
      但他二人轻功在伯仲之间,那少年先起步了片刻,漠刀绝尘如何拼力,也只叫两人之距拉近了丈许,仍隔着二丈远近,便眼睁睁地说什么也及他不上。
      其实这二丈相距,他若一刀劈去,纵伤不得那少年,刀风所及,也必能阻住了脚步;然漠刀绝尘幼承父教,刀在手便是重千钧,这等在人背后出刀的事情,便是想,也不曾有过一想。
      疾奔之中,谁也不及辨,亦辨不出足下路径,只觉到头顶日光渐暗,暮色四合,猛地眼前一黑,两侧巉岩拔地而起,遮天入云,不见半缕日色,脚下只有一线山路自群山石间蜿蜒而上,尽处屏风也似一堵石壁堵住了去路,却在那山壁下方,裂开了黑黝黝的一个巨大口子。
      半山石上隐约可见,凿着“古窟”两个大字,已不知出自哪朝哪代的古人之手,其上模模糊糊似还有一个“龙”字,余者早被风雨所蚀,残破不堪,更辨认不清了。

      黑暗,无边无际,无止无休。
      漠刀绝尘已不知自己在这条长长的石窟通道中走出了多远,前方这片望不穿化不开的黑暗,又还有多长。传入双耳中唯一的声音,便只有自己的呼吸,那前一刻消失在这黑暗中的少年,已是一丝声息也听不到了。
      他只是将冰凉的手指间那同样冰冷的刀握得紧了一紧,并没有丝毫犹疑,一步一步,缓缓地又向前走了下去。
      眼前陡然一亮,微光摇曳,暗影幢幢,而隐约的毕剥声下一刻刺入耳来,赫然竟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地底石窟,何来火光?
      漠刀绝尘已不及多想,疾步踏入,但见立身之处是一个极大的洞穴,石壁上东一簇,西一簇,数只火把烧得正旺,只是火光照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却将山壁的影子大块大块投在地下,映得那些照不到的角落愈加阴暗骇人了起来。
      那少年便站在石壁下,按刀仰头,呆呆地瞧着什么,于身后足步声竟如未闻。漠刀绝尘暗自一愣,也仰头去看,忽然全身剧震,竟同样一动不动地呆在了那里。
      只见那石壁上深深浅浅,若隐若现,不知斧凿还是天然生就,却现出了数条龙形,飞扬盘旋,栩栩如生,直如要引动风雷,破壁飞去一般。
      漠刀绝尘何尝不知此刻危机四伏,然而目光便是中邪着魔一般,死死地定在了那几条龙形上,但觉耳中轰鸣,风声厉啸,这地底石洞又何处生风?却是他一片混沌的脑海中,不知何来的回声罢了。
      而这洞中无风,竟连空气也似格外稀薄,明明壁上火把犹自灼烧,却只觉呼吸维艰,愈来愈急,愈来愈重,胸口如被地下巨石所压,一丝丝冷汗都自鬓角渗了出来。
      陡听那少年似再难忍受,双手抱头一声大叫,突然刀光激闪,回身便砍!

      霎那间洞底无数火星飞扬成线,刀鸣声四壁回荡,地下黑影愈重,愈沉,愈乱,两道身影裹入一片刀光,不必说对方,却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地了。
      越战,越激,呼吸越难,脑海中轰鸣却越是惊天彻地,漠刀绝尘自来冷沉,这一刻却只觉胸中如灼如烧,便如还在那夜东陵山大火之内,而随那灼烧阵阵涌起的杀气,却再不能压制得下,突然无可自主地一声尖啸,双眼底光芒激射,竟是紫芒迸现!
      便在同时,对面那少年眼底一摇,却现白光!这两般异样光芒映上刀光,反照火焰,射在彼此面上,一道道阴影狂乱跳动,竟如鳞甲片片;若有第三者在场看来,这二人真已不似生人,分明便是那石壁上张牙怒目,几欲飞动的——
      龙!

      神智已迷,杀机已生,陡听同声厉啸,两个人,两口刀,同时出手。刹时洞底疾风呼啸,在石壁间反撞激荡,愈刮愈烈,恍如那壁上狂龙已应了天时,便要破石而出;风中火光突突乱颤,忽然一阵猛跳,偌大石洞先是一亮,继而一黑,几根火把已自灭了。
      而骤降的阴暗影中,只有两道刀光亮得如初,逼眼刺目,直劈而下。
      他两人皆是世间一等一的刀法,这时迷乱出手,更加再无余地。便是此一瞬间人能清醒,自己想要收刀,也已难做到。眼见着双刀落处,便要落一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境!
      猛听“当!!!”一声巨响,火星直迸洞顶,石壁间回声嗡嗡不绝,只震得壁上石屑泥沙如雨而下,漠刀绝尘和那少年竟尔同时间立足不定,蹬蹬蹬向后便退,直跌出七八步外,刀尖支地,这才勉强定住了身形。
      而在两人之间,幽暗火光照见当地白衣白发飒然飘动,金鳞长刀冷冷生光,竟是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突如其来的白发刀客向他二人凝望片刻,忽地提气喝道:“手足相残,焉有是理!”
      这一喝不打紧,壁上碎石只震得再次沙沙崩落,旋风回荡,又两根火把跳得一跳,静悄悄便熄了。
      漠刀绝尘身子一晃,只觉背上冷汗涔涔,衣衫湿透,神智却陡然转醒。手中刀下意识只一紧,无数惊疑尽涌了上来:这莫名之地,天降之人,壁上龙,身边刀;更可惊可疑者,耳听得那白发刀客口称“手足相残”,他便中原汉书读得不多,也知晓“手足”两个字之意,又怎是平白用得的?
      仅剩的一支火把兀自不住跳动,照在那少年脸上,只见忽明忽暗,变幻不已,却不知是清醒,还是癫狂更盛,喉中“荷荷”低喘,只不言语。突地便如来时般又一声大叫,拎了刀向外便奔。
      漠刀绝尘大惊,牙关紧咬便要举步,只是一提气间,丹田生疼,方才被那刀所震着实不轻,只这么略一迟延,那白发刀客似也大出意料,急呼道:“白……”不知如何,这一声哽在喉头,竟自唤不下去,却缓缓地踏上两步,正拦在漠刀绝尘当面,分明便是不肯给他这出手的机会。
      漠刀绝尘猛然一窒,眼见那少年更不回头,跌跌撞撞,身影片刻便淹没在了洞口无尽黑暗之中,只觉口中隐隐腥甜,牙齿都已咬得深陷入口唇里去了。

      那白发刀客回过了头来,只是看着他,明晦闪烁的火光照不清面上神情,许久,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可知,你要拼命的,那是何人?”
      这一问好生无来由,漠刀绝尘先是一愣,跟着中心如焚,片刻前那胸中灼烧,脑中轰鸣,喉中艰涩,陡然又一股脑儿尽数涌了上来,手中刀光都不由得和着火光一并上下颤抖,自齿缝间迸道:“我的——仇人!”
      那白发刀客缓缓摇头,看了他好半日,又道:“错了,你错了!你的仇不在这里,该做的事也不在这里,你可知道……”
      漠刀绝尘双手冰冷,胸中那火却烧得越是难受,再不愿听这莫名其妙的言语说下去,猛一声断喝道:“住口!你又是何人,懂得什么?你懂得……什么!”
      本来以那白发刀客所现功力,当是不世高人,被个后生晚辈这样当面喝叱,纵不勃然大怒,也定要给些教训才是。却不料听了这一喝,只是一呆,张了张口,话便说不下去,脸上火光朦胧间,露出了一片异样的,不知所措的神色来。
      漠刀绝尘也不由一呆,隐约只觉这神情甚是熟悉,似乎哪里看过来的,但他若去想这“哪里”之时,脑海中立时轰鸣愈烈,头痛欲裂,身体只是本能反应,也提了刀踉踉跄跄向外便走。隐约听得那白发刀客还在身后呼唤,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再听不见了。

      是仇?
      是恨?
      是惑?
      还是……痛?
      漠刀绝尘已是分辨不清,冷侵侵夜风扑上身来,吹动重衫,一个人冷得透了,却偏有胸中那点火便是不熄,烧得他足步颠簸,眼前迷蒙,只想寻一个所在,能将这火一吐而尽的所在才好。
      却能到……哪里去呢?
      月已升上中天,将他的影子长长铺在地下,茫茫天地,仿佛除了这一条孤零零的影子,便再无第二人在了。
      冷风吹面,高高吹起了他衣衫发丝,和那刀上的红绫,而迎风望去,月下东陵山山峰剪影遥遥可见,却是不知何时,一步步行来,竟已走上了回返十里丹青的道路。
      十里……丹青?
      这瞬间,漠刀绝尘心头倏地一跳,却又还不及想上一想,这异样的跳动为何而来的时候,忽然脚步一停,只觉扑面风中,隐隐带来了一股血腥气息。
      漠刀绝尘不再多想,循了风势便大步转去,不多时,猛见遍地血染,杂草滚得一片零乱,血泊中倒卧着一人,所穿的赫然是天下封刀刀卫的服色!

      那刀卫奄奄一息中只觉有人扶起了自己,奋起余力睁眼去看,只是目光已然散乱,好半日,才定在对方面上,忽地身躯激灵灵一颤,最后一分力气,自喉间艰难已极地吐出来道:“啊!你……救……救……”
      漠刀绝尘一握这刀卫腕脉,已知他受伤之重,回天无术,也不再等他说完,只是低下头去,侧耳贴近他口边,低声疾问道:“在……哪里?”
      那刀卫无神的眼光向西投去,低低地道:“西造……回龙三……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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