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aki0529

2、众生弃，业火焚以身为祭

　　叶秋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根被擀面棍碾过，又被下油锅炸过的油条一样，全身疼痛枯槁，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他试着想要动一动手脚，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用铁环扣住双手，关在一个蒙了黑布的笼中，身上也只穿着套不知浸了几层血的稀烂中衣。
　　“呵，什么玩意儿，这样就想扣住我。”叶修待要运转灵力，挣脱这铁扣，却忽地脸色煞白。
　　“灵力…….我的灵力呢……”丹田空空荡荡，金丹无迹可寻。这一巨大打击如当头棒喝，镇妖谷中的画面快速闪过脑海，令叶秋头痛欲裂。
　　他看到叶字大旗下，众将士以一当十，他那杆却邪，斩妖无数。
　　他看到苏沐秋身下淌血，倒在他怀中，无力垂下的头颅。
　　他看到自己血脉之力觉醒，在顶阶斗者意志加持下，于半空中施出封印之术。
　　他看到金光席卷毁天灭地，镇妖谷山崩地裂，妖军挫骨扬灰化为虚无。
　　他看到血脉之力暴涨，无法自抑，金丹碎裂经脉寸断，众人在下方呼喊，鲜血自体内喷出。
　　他看到……
　　他看到谷中箭声四起，火光冲天，他的英雄儿郎，斩毕妖邪，却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啊啊！！！”画面一个个涌入他的脑海炸裂开来。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给我出来！是谁！”叶秋拼力晃动铁链，新鲜的血液顺着镣铐流下。
　　“真的没死？”有人扯开了一角黑布，入眼仍是黑暗，只有一盏油灯微晃。
　　“大人说了，醒来也不用管，他现在就是个废物。”
　　“你们是御前的人。”叶秋冷静下来，嗓音沙哑。
　　“哟，都这幅模样了，眼神倒还不错。”有火把被点燃，手持火把的人声音轻佻，看向叶秋。
　　“要不要审？”
　　“东西不在身上，回京再审吧，郭大人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火把移近，那张脸上神情猥琐下流，“没想到叶帅不但皮相上乘，这搜起身来手感也是极好，怪道小王爷会如此……”
　　“嘿嘿嘿嘿……”□□声中，黑布又被盖上，有脚步声离去。
　　“呵，小王爷么……”
　　叶秋不再挣扎，仰头靠在笼上，尽量让自己舒适一些。

　　叶氏历代征战，子嗣单薄。当陶帝下旨，让诸世家将适龄子弟送入帝都，由中草堂礼堂堂主林杰教导一年诗文规训时，叶家也只送得出一个叶秋。
　　林杰此人，德高望重，执掌礼堂，司教育礼仪，多年来为微草培育了一茬茬的能人。有人说毫末微草之所以成原，他功不可没。因此诸多世家削尖了脑袋想要将子弟送到他手里教养，不求光宗耀祖，至少能混个人模狗样。
　　自觉已足够人模狗样的叶秋，就成了林杰教育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道，败笔。
　　微草有三千家规，刻于山前，其他人都是一条条的诵背，叶秋却是一条条的违背，把林杰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他送往刑堂邓复生手上。
　　不可疾行，他曾奔跑如风；
　　不可喧哗，他曾夜半高歌；
　　不可无端哂笑，他有一堆歪理分说端倪；
　　不可坐姿不端，他趴在高个儿身后睡觉；
　　不可饭过三碗，他嫌碗太小，自去换了蓝边大钵，曰并无不可换碗这条；
　　境内不可杀生，他烤了山鸡，伙同蓝溪阁黄少天，吃光烧光，挖坑埋骨；
　　不可私自斗殴，他便公然挑衅，一拳轰向霸图韩文清，说我怎么控记不住我记几啊~
　　不可在外夜游，他从后院爬墙，骑在墙头拍开天子笑，被人一道剑光溅了一身酒水。
　　那人便是林杰的得意弟子，各家公认最是端方雅正的人物，将子弟送来学习的目标，微草世子，王杰希。
　　微草乃是前朝遗脉，嘉王朝从王氏手中得了天下，为得民心没有斩尽杀绝，还封了一个异姓王。王杰希年纪虽小，却身怀星辰之力，一柄宝剑名唤灭绝星辰，直指叶秋发育还未成型的喉结。叶秋酒气未退，当即和他干了一架，那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你说王杰希这人，小小年纪，怎么比林杰还要严肃古板。”百花张佳乐被罚倒立，吹着小辫儿嘟嘟囔囔。
　　“我说，宁愿惹老林生气，也别去招惹他！”呼啸方锐低头罚抄，奋笔疾书。
　　“叶秋你完了，你不守宵禁，饮酒，翻墙，还和小王爷动手，中草堂这么多年都没碰到过你这种劣迹斑斑罄竹难书的家伙，你拉的仇恨太多，死定了！”微草内鬼刘小别，也是受罚组常客，“叶秋叶秋，我手速快，帮你抄两遍，反正我背不出来也是个死。”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叶秋大喜，“小别哥哥，你真乃微草良心是也！”
　　“叶秋你要不要脸，刘小别才多大，你都叫得出口！”虚空李轩落笔喝水，噗的一口喷出。
　　“黄少被他大师兄拎回去虐了个爽，我看王杰希得盯上你喽！”张佳乐幸灾乐祸。
　　“刘小别，替人代抄，加罚三遍。”说曹操曹操到，王杰希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众人安静如鸡。
　　“叶秋，林堂主命你前往藏书阁罚抄，面壁思过，不得与旁人厮混，不得寻他人代抄。”
　　这有何难，抄完递进来就成，他从来就不缺代抄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叶秋一脸狗腿。
　　“由我亲自监督。”王杰希说完，转身出门。
　　“操！”叶秋摔了笔！

　　叶秋并没有在中草堂待满一年，三个月后，指望他在中草堂脱胎换骨的叶帅，倒在了镇妖谷漫天风雪之中。大军不能无主帅，叶秋在灵前跪了三天，送棺椁入了祖坟，接了帅印，披了战甲，辞了帝京，去往昆仑。
　　那一日冰雪消融，众世家子弟往长亭送他。见叶家军威武肃穆而来，叶秋一马当先，一身银甲耀冰雪，一杆却邪傲骄阳，赫然是雏鹰振翅便要直上九万里的气势。不由纷纷叹道：“真他妈人模狗样！”
　　这人模狗样的小叶帅打马上坡到得亭前，与众人拱手别过，马鞭一挑，在围观众人目瞪狗呆中勾起了王杰希的下巴：“小王爷，别忘了你欠我的天子笑。”
　　此后三年戍边，众人再未见到叶秋回转帝都，也不知道，王杰希每年都会带上两个酒坛，御剑乘风，在漫天星光中，去一趟昆仑。

　　叶秋知道陶帝为何忌惮叶氏，搜身，想来要搜的就是那物事。
　　他不愿去想却不由得去想，王杰希在此事中是个什么角色。
　　为何他年年来此还问自己什么打算？为何他应了自己十日内亲送千机却迟迟未至？自己的生辰八字如何泄露？围杀叶家残兵的军队是何人所率？那句小王爷会如此又是怎么个如此……叶秋心中惨然大恸，一口心头血喷出。
　　“叶帅？”有人轻声接近。
　　“谁？”
　　“是我，烟雨楼李华。”来人掀起黑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缩骨术，钻进了笼中，牢笼微晃，原来是一辆囚车。
　　“叶帅莫惊，是大当家让我来的，她前几日联系不上苏小姐，得知她被接入宫中，可留下的消息有异，大当家担心叶家有变，故令我前来。”李华轻声说道。
　　“你可知外头是什么局面？”
　　“……”李华沉默。
　　“……我受得了。”
　　“朝廷下了旨，说叶帅与邪王勾结，意图骗取千机，松动九州封印，与邪王平分江山。”李华说，“我探过了，围了镇妖谷的，是无极和诛仙。”
　　“王杰希有没有来过？”
　　“应该来过，那晚千里外可见异象，可感巨震，金光巨掌之后又有星辰灿烂，那样的场面，绝非他人可为。”
　　“哦……”
　　“叶帅……”
　　“还有什么？”
　　“叶府满门下了大狱，大当家和其他家主已经赶过去了。”李华抬眼看了看叶秋，见他面无表情，复又小心翼翼的说：“监军刘皓在叶家军大营传旨拘押所有将士，吴将军申辩，被乱刀砍死……其他人……”
　　“还活着么……”
　　“……死光了，无极和诛仙，来了很多鬼剑、元法和术士……”
　　“可有人收尸……”
　　“……刘皓令人在营内挖了数百深坑，将尸骨扔进去烧了。”
　　叶秋沉默不语，许久后轻声说道：“李华，辛苦你，带我去看看他们。”
　　在刘皓眼中，叶秋此时功力尽失，声名狼藉，是条人人喊打无力反抗的落水狗，锁在牢中，又有两大战队精英和禁军巡防，已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竟有绝顶忍术高手，能从他们眼皮底下，将叶秋救了出去。

　　乌云密布，不见星月。叶家军大营，赫然已成了乱葬岗。
　　叶秋跪在地上，抚上一段焦骨，有泪水滴落手中，融了掌上斑驳陈血，落入土中。李华只觉于无声处有惊雷，风声骤起，浓重的煞气自地底喷薄而出，向着叶秋和他席卷过来。
　　“叶帅！”李华大惊失色，便是他的柔术登峰造极，也觉得全身骨骼快要被这煞气折断。
　　叶秋不紧不慢，立起身来，闭目仰头，张开双手。煞气旋转，赫然以两人为中心，空出一个风眼。李华此时已意识到，这煞气是奔着叶秋而来，虽然可怖之极，却并不似要伤害他俩，倒像是应了召唤而来。
　　召唤？
　　狂风中叶秋的声音响起，虽细语轻声，却如雷霆万钧：“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毁了我，便是因为此物啊！他们挖地三尺，可不是为了葬什么尸骨，他们搜我的身，却不知此物早已被我融入神魂！”
　　李华赫然想起了那个前朝传说，传说中有一面能召鬼兵鬼将的神器，阴虎符！

　　此后多年，人们谈到那场巨变，似乎都还能感到那冲天的煞气和刻骨的怨恨。
　　“真是骇人，那些鬼兵鬼将，都是多年来死在战场的叶家军呢，人人斩妖无数，身上那种煞气多重啊！”
　　“死在战场倒也罢了，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才是不能瞑目吧！”
　　“可是当时谁知道啊，朝廷旨意传了天下，人人都道叶帅才是通妖叛族的那个。”
　　“换做我，要是死守河山反被万人唾骂，定会让鬼兵把骂我的人碎尸万段！”
　　“所以你成不了气候啊，你看叶帅，那姓孙的小子如此骂他，他竟让却邪认了那小子为主。”
　　“鬼兵过境那天，阴气漫天，天上落下的都是血水，我可真以为要活不成了。”
　　“那皇帝老儿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吧，召了那许多一等一的人物护驾。”
　　“快说说，什么样的人物能挡百万鬼军？”
　　“我可听说，九大世家的家主到齐了都拦不住呢，蓝溪阁那个魏老阁主，不就是在这一仗受的重伤？”
　　“百花谷也是被破了繁花血景，孙谷主的左手都废了。”
　　“听说拳皇、剑圣、枪王联手，都无计可施，最厉害的可不还是斗神！”
　　“咦，不是五圣么？怎么还差一个？”
　　“哦，你说微草那个小王爷吧，那次他倒不在，据说是闭关呢。”
　　“这样的气势，都以为要改朝换代了，怎么到了帝都，反倒停了？”
　　“嘘！听说是霸图的人不信，拿了那监军刘皓，从他身上找出了要害叶帅的密旨。”
　　“不不不，我听说是虚空双鬼先抓了那刘皓的随从吓他，供出来是他给邪王送的叶帅八字！”
　　“这样说来是因为冤情得雪叶帅方才收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那天禁卫军抓了叶帅身边一个姓苏的小姐出来要挟，叶帅不得已才自焚的！”
　　“不可能，叶帅何等人物，谁能要挟得了他？”
　　“就是，城楼上还有几大世家的人在吧，我可不信他们连一个人都救不下！”
　　“你们说的苏小姐莫不就是轮回周夫人？”
　　“对对对，就是就是。”
　　“说来说去，叶帅到底为何自焚呢？”
　　“我有个老乡，曾听到有世家子喝多了，说那是被万鬼反噬，业火焚身，是要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
　　“哎呦，你这话说的，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也是。”
　　“好了好了，别他妈瞎猜了，大人物的事情，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搞得清楚。”
　　“可不，咱们只消知道现下封印稳了，妖邪少了，还有各大世家夜猎，日子安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