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上青天》荔芒

51、明箭隐

　　闻言，雪晏微微一笑道：“雪莲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跟萝卜白菜一样送你？自然是给仇璃女君的。”

　　元绝轻笑，自嘲道：“看来我这个掌门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后生可畏啊。”

　　“你知道就好。”雪晏道，目光重新回到场上。

　　已经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对于高手之间的对决来说已经算是很长了，场下对阵法不感兴趣的人已经不耐烦地开始窃窃私语了：“我看啊，这个阵法天才也不怎么样啊！”“毕竟才十八岁，破不了阵也正常。”

　　不知道谁嗤笑了一声：“不如早点认输，难不成他也能破境不成？”

　　议论声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开始关心生死未卜的连烨，只有很少的人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路小白。

　　剑坪前的红衣少女默默伫立着，秀眉紧蹙，右手不自觉紧握住剑柄，似乎是抓住了可以依靠的东西一般。

　　任凭身后纷纷扰扰，舜湘只是以一个固定的姿态站在那里，心里眼里只有台上的那个人。

　　有人走上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轻声细语：“要下去坐着等吗？”

　　舜湘微笑摇头，甚至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她只想待在这里，等着路小白归来。

　　剑坪上的阵法可以隔绝很多东西，但绝对不包括众人的议论。

　　当初设计剑坪大阵时，有人提议创造一个绝对隔绝的环境，却被元绝立刻否决了。

　　“任何人都会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九离山要的，是真正的强者。”元绝曾经这般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一点闲言碎语都承受不起，又有什么资格上九离山？”

　　于是亏了元绝这一番话，路小白才有幸在阵法的威逼下分出一些心思来琢磨场下对他的评价。

　　是啊，阵法天才又如何？就连连烨都不一定比得过的强者，他又何必白白送死？如果真的求个饶，到底是在九离山上，难不成何艾青还会杀了他？

　　他跟连烨不一样。连烨是珉都少主，肩负无数人的期望，永远是熠熠闪光的那一个，而他安心于连家账房先生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追名逐利之心，也没有人对他殷殷期盼。

　　换句话说，他比连烨幸运，因为他有放弃的能力。

　　好歹有个退路，有总比没有要好。路小白如是想道，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负面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只抓住了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力量差距太大又如何？一时无能为力又如何？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活得更加潇洒自在，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阵法而绝望？

　　想着想着，他甚至笑出了声。

　　场下不知道是谁赞叹了一句，而此时，停滞了许久的箭阵忽然运转起来，路小白惊讶地看见，银色的隐箭重新遁隐，而金色的明箭则围绕在他身旁，以极快的速度运转着。

　　金色光芒刺目，灼灼如正午的日光，逼得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转眼间，明箭倏忽不见，银箭却重新显现，银光虽暗带着几分柔和，却平添了几分陌生带了的恐惧。

　　没等他看清楚，又是一片明亮的金光出现在他眼前，如是重复三五次。

　　路小白索性闭上眼睛，深呼吸，仅凭神识来感觉眼前的阵法变化。眼前明亮和黑暗交替出现，而箭却是毫无规律地穿梭着，有几支甚至贴着他的身侧擦过，他可以感觉到箭上强大的力量。

　　他知道，留给他破阵的时间不会太长，箭阵能够维持那么久而不展开攻击，显然是在给他机会，只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他一定能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东西，唯一让他得以扬眉吐气的，就是阵法。

　　从小时候偶然得到第一本破旧的阵法著作开始，从成为珉都的账房先生，再到十六岁创十六个杀机阵名动帝汶，他为了阵法，付出了无数心血。

　　他记得有很多人质疑过他的能力，包括连家的老太爷，曾经盯着他看了半晌，给出一个评价：“年少有为，进取心却不够，终不能独步天下。”

　　而年少轻狂的路小白反驳道：“天底下只有一个第一，我又何必为名利所累？做自己喜欢的已经很好了，又何必非要坐那头把交椅？”

　　连老太爷摇头轻笑，吩咐关城门，他也不留恋，转身就走。

　　然后他被珉都的护城阵法吸引，花了三天三夜愣是破开一个小口子入了城，浑身鲜血，兴高采烈地站在连老太爷面前，笑得不羁：“我这样不挺好？”

　　连老太爷爱才，到底收了他，让他做账房先生，赠他阵法的各种珍惜典籍，他觉得满足。

　　更何况还有舜湘不离不弃，还有连烨这个好兄弟，他的人生简直算是圆满。

　　黑暗中，他微笑颔首，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剑坪下一定有人等着他，相信他。

　　真好。

　　心念所至，路小白拔出了手中的剑，紧紧握着，没有太多犹豫，就不管不顾地一剑刺出。

　　场下的人只看见剑光一闪，紧随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强烈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区区几十支箭交错掺杂，仿佛化为千万支，最终又凝为一支不起眼的乌箭，朝一个方向飞去。

　　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则明生焉。

　　金箭和银箭分别代表了日月，日月轮回便是传说中何艾青的独门箭阵——明箭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冲破一切阻力，拨云见日。

　　路小白伸手抹去嘴角的几丝鲜血，微笑冲着台下点头示意。

　　他站得很稳，尽管受了不轻的内伤，但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笑得轻狂。

　　阵法跟其他招数不一样，在阵法中，破阵的方法是第一位的，实力却是第二位的。所以路小白尽管才到换骨中境，仍然能够破阵。

　　“不简单呐。”元绝赞叹道，“若是我在这个年纪，我也不一定破得开。”

　　雪晏轻哼一声，没说什么。

　　“多谢前辈赐教。”路小白朗声道，随即深深行了一个礼，“前辈功力深厚，弟子侥幸破阵，还望前辈多加指点。”

　　随着这句话出口，何艾青就已经站在了剑坪之前，离路小白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他仿佛是突然出现的，甚至没几个人看清他的身法，他就已经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支光洁的乌箭，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颔首：“后生可畏啊。这支箭便留给你。以你的资质，将来定会超过我的。”

　　路小白低头接过，认真道谢。再抬头的瞬间，却意外对上了老人锋利而明亮的双眸，如同一把刀子直直戳来，令他喉头一窒。

　　“前辈这是……”路小白用试探的语气轻轻吐出几个字，便不再说下去，而是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路小白。”何艾青开口，声音带着老者固有的沧桑，语气却斩钉截铁中带着急迫，如同一个孩子，“抓紧时间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必须尽快成为强者。”

　　闻言，路小白把玩乌箭的手指僵硬了片刻，随即一笑道：“弟子明白。”

　　何艾青点点头，不再多言，大步走下剑坪，转眼不见，就像未来时一样了无踪迹。

　　路小白心头一阵怅惘，双腿一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磕在地面上，眼前一片金光。

　　再有一点意识时，耳边是霜晨月的声音：“他受的伤比想象中要严重……日月星辰之力……珉都……”

　　又是连烨的声音：“看来只有这个法子了。”

　　模模糊糊地，还有舜湘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带他走……”

　　路小白想张开嘴表示一句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就连动一动手指头也不行。

　　眼前交替闪过金光和银光，仍然是箭阵熟悉的运转，但又隐隐有几分变化。路小白索性调动自己全部的神识来研究眼前的光芒，再不管那一具动弹不得的身体，只专心参悟何艾青留给他的东西。

　　瑞云楼内，舜湘坐在床边，神情带着三分恍惚和七分若无其事，由于过度劳累已经进入了浅眠。

　　路小白躺在床上，身上发着微微的金光，手里拿着一支乌箭，双目紧闭，看不出什么表情。

　　“要不是真元运转畅通无阻，神识也没有沉睡，否则跟尸体也差不多了。”药阁最资深的姑娘这般说道。

　　诗酒大会已经在一片狂欢中结束，后来又有几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比赛，龙泉七剑也大大出了风头，一切都很完美，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但路小白已经沉睡了七天七夜，仍然没有醒来。这仿佛是一个嘲讽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