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足武侠》梦若云

13、射雕英雄传13

　　渔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作为一灯大师的弟子，在对待承诺一事上，再微小的事情也决无丝毫敷衍之意。

　　他说要教苏敏，第二天清晨就站在了苏敏的门口。在她醒来之后，洗漱完毕，推开大门时，愣是被渔隐铁塔般的身姿吓了一跳。不知道渔隐在门外站了多久，苏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自从跟着一灯大师，她就愈发懒散了，侍从中也没人敢叫她早起，这回开始学武，看来以后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才行，再不济也得早点起床吧……

　　“渔隐大哥，真是不好意思……”
　　苏敏心里尴尬，脸上发烧。

　　“没什么，我起得也有点早了，今后便在中午用过饭之后再开始吧。”

　　渔隐毫不介意，他带着苏敏前往瀑布边缘，伴着碎玉飞溅、湍流隆隆，渔隐虬髯满腮的面孔显出极为严肃的神态，他缓缓道：

　　“苏姑娘，今日我教你一门呼吸吐纳的法门，没甚么响亮的名字，只是我早年习武之时所练的基础，为而后一灯大师教授的内功诀窍奠定基础。虽然威力平平，但极易入门，平和稳健，纵然毫无经验的门外汉去练，也不会有丝毫走火入魔的可能，唯一缺陷便是进展缓慢，积蓄不用资质，而是全看个人勤恳。”

　　渔隐是条响当当的好汉，他虽略显急躁，但心思纯正、个性刚直。只是他也没有教授过甚么徒弟，晚上辗转了一夜，才想出一些办法。

　　要说练武，最开始肯定得需打熬筋骨、锻炼下盘，扎马步、站梅花桩都是最基础的，唯有这样才能为而后的内外功铸就坚实根基，这几乎是每个高手都无法跨过的障碍。

　　但是显而易见，苏敏不是为了做武林高手的，她压根毋须如此辛苦，只是“强身健体”的话，习渔隐所说的呼吸吐纳法门，循序渐进，几个月后便能感知气感，从内而外，缓慢又温和地改善体质，颇有一点养生妙用。

　　慢就慢吧，“师徒”两人都不在乎这点。

　　“多谢渔隐大哥！”

　　苏敏终于要踏入那神秘而令人向往的世界，推开大门的钥匙已插|入锁孔，她心中激昂，双眼睁大，目光牢牢地盯着渔隐，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发颤。

　　看苏敏这样喜悦，渔隐虽然从一开始就并未对她抱有任何希冀之心，但凡是决定教授旁人一些东西的，总不希望学习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或是露出全无兴趣、随便敷衍的神色。渔隐心里也多了两分动力。

　　“呼吸吐纳之法虽然简单，但却需要恒心，乃至于作为平日随时随地都吐纳的习惯，首先在舌根压一口气，再用腹部丹田呼吸，用三长两短、一长四短的韵律。接着姿势为五心朝天，这‘五心’分别是头顶、手脚心；最后……”

　　渔隐仔仔细细地讲授着，时不时主动示范，张开大口，给她看舌根如何含气不散，腹部上下起伏，呼吸时长、频率怎么更精准，最后更是盘起盘起身躯，为她演示什么姿势该怎么吐纳气息。苏敏也有学有样，在名师指点之下，她很快做出了标准的姿态，差不多只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入了门。

　　这全然在渔隐的预料之中，不过他却并未就此罢手，而是认真道：“苏姑娘现下只需每日练习。我会每天为你规范，令你尽快掌握并熟悉这门吐纳法门。不过现在还有时间，可以给苏姑娘体验一下内里扩散游走的路线，提前有些把握，这样你练出内息之后，就可省下许多功夫。”

　　苏敏点点头，她对渔隐放心得很，信任程度只在一灯大师之下。

　　虽然渔隐并不是江湖上的豪杰大侠，也没有闯出偌大威名，但不爱皇位爱佛理的大理皇室本就天生奇葩，一灯大师无论如何也是数年前“华山论剑”中的顶尖高手，“南帝”带在身边的心腹，衷心武功哪个会弱？苏敏除非傻了，才会把这么一个待她友善的高手放着不请教……

　　旁人对她和善，她也投桃报李，当即柔声道：“劳烦渔隐大哥了。”

　　“苏姑娘且放心！若有什么差池，某这条命赔给你！”

　　渔隐豪放道，他伸出一双五指粗壮的手，平按在苏敏背后。此刻她仍然以五心朝上的姿态打坐，方便行动的短打穿在身上，身段玲珑，马尾辫垂在肩膀一侧，更是显出一股勃勃英气。

　　苏敏只觉背后热气渐渐蔓延开来，如一条条细线在体内游走着，推动热烘烘的细线在周身流转，所需内力极高，为保证她有所领悟，因此速度也极为缓慢。便是如此，苏敏也感觉一些滞涩或不适渐渐消失，细线在体内走了三圈，每次一碰到腹部丹田的位置就消散殆尽了，但苏敏牢牢地记住了线路。

　　后背忽然一冷，原来是渔隐已经收功，他额上冷汗涔涔，似乎消耗不少。苏敏睁开双眼，忽然站起身来，朝渔隐双膝下跪，结结实实地磕了九个头。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渔隐懵了，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忽然闭上了嘴。

　　只因他看见了苏敏抬起头时露出的脸孔。

　　那张脸上……布满了泪水。

　　美人涕泣垂泪，总有诗人以梨花带雨做形容，但苏敏哭得很不好看。她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遮挡、不能阻拦地奔涌而下。她哭得莫名其妙，心里也茫然极了，但是刚才那一番动作是苏敏纯粹自己下意识做出的，渔隐当得上她行礼。

　　但是……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痛哭呢？

　　莫非是身体原主留下的残存情感？苏敏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掐灭了，如果有残存情感，那瑛姑摔死孩子时肯定比现在这情况强烈得多，但那时毫无动静，更别说现在了——苏敏甚至以为这身体本就属于她，因为她使用这幅皮囊如同使用自己的身体，异常顺畅。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呢？还能因为什么而让她泪流满面呢？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的心情？

　　“啊……”

　　苏敏狼狈地抹着眼泪。

　　她没有生死大敌，唯一有些龌龊的就是瑛姑；但说老实话，苏敏对那个从她腹中爬出去，还被逼压榨母乳的“儿子”也……不太喜欢。

　　“不太喜欢”这四字有些轻了，她厌恶、甚至憎恨他。但苏敏一想起他，就想起婴孩死去时的那副惨状，心里稍稍有些畏惧，也存了一点阴影，如果可以，她宁肯再也不看见瑛姑。

　　苏敏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接受素质教育和文明理念的她没什么非要逼死瑛姑的报复心，虽然瑛姑待她不好，却也给了她容身之处，耻辱和被践踏尊严的愤怒，那也是可以被温吞柔软的环境软化的。可以说苏敏是个胸无大志、胆小怯懦的人，但她也是因为瑛姑对她“孩子”的狠戾才能在这乱世中残存，说把瑛姑利用了也不为过。

　　她现在活得挺滋润，心态也好，活得比仇人舒坦，这难道不正是对掷婴发疯的瑛姑最好的“报复”？

　　——并不是。

　　苏敏从未有一刻这样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心中还有这样强烈的渴望。

　　那并非什么对瑛姑的仇恨，也不是身不由己的悲伤，更不是思念家人的惆怅；而是一种怪异又深刻的感觉——她……“站起来了”。

　　……在此之前，苏敏潜意识中，

　　自己是跪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