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足武侠》梦若云

10、射雕英雄传⑩

　　赶路的过程非常枯燥。

　　苏敏上了马车之后，足足走了两周。
　　车轮没有防震功能，即使马儿走得很稳，苏敏也被颠地大腿发麻，每天在里面呆着，空气不是很好，临近深秋，夜晚的温度极低，有时甚至会半夜冻醒。还是渔隐瞧见了，将自己的冬衣给了她。苏敏心里倒是挺不好意思的，但渔隐那一身裹在轻薄衣裳下的腱子肉给了她一些心理安慰。至少人家有内力，不像她，柔柔弱弱的。如果因为不好意思而推脱，冻得得了风寒也会拖延大家的进度。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就却之不恭了。
　　从刚开始那阵苏敏同何沅君说话，被她误会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些尴尬，若有若无的，总是互相避着。但再怎么避，还是住一间马车，每晚睡觉都难免互相依靠，慢慢地便也没有了什么浮于表面的龌龊，能够放松一些聊天了。苏敏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之后，谈吐合适，便没再触过何沅君的敏感神经。
　　她在现代社会被熏染地各种东西都听过、见过，她也对古代的很多事情感兴趣，赶路期间十分无聊，随口闲扯，苏敏听了一耳朵此世的种种消息，虽然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但三娘终究是个江湖女子，偶尔也聊及江湖上的消息，谁家的被寻了仇，谁家的金盆洗手，不过顾忌苏敏没接触过这些，总是略略提一下，然后转向说其他事情。

　　刚开始，苏敏对赶路这事还颇有兴趣。
　　但渐渐地，她觉得疲惫劳累。每天实在没有什么娱乐，也不能下去走路透气，拖累大家的速度；睡觉更是坐着睡，堪称火车硬座，还一连十几天。如果不是她在瑛姑手里被琢磨得神经坚韧了许多，那完全撑不下去。不过她也不想被看轻，车夫、渔隐、三娘，甚至何沅君这个小女孩，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没有喊半句累；她再怎么说也不能比不过年幼的小孩子。
　　苏敏默默计算着时间。今日是第十五天了，她足足走了半个月。
　　她轻轻叹口气，拿起干硬的馍馍啃了一口，咀嚼着，就着清水慢慢咽下去。这些食物都是走之前带的干粮，用各种粮食磨成粉压制而成，听三娘说军人行军便吃这个，没有什么味道，嚼久了勉强可以体会出一点点淡淡的甜味。但是太淡了，让她不知道是真的有甜味，还是自己的幻想。出发前的糕点、鱼汤鱼肉，都像是上辈子吃过的了。她却也不嫌弃。
　　能吃就行，现在，填饱肚子不生病就是最好的。
　　正吃着，苏敏依靠的那边马车的外壁，就□□脆利落地“笃笃笃”敲了三下。
　　苏敏挑了挑左边眉梢，她掀开厚厚窗帘的一角，露出一条缝，从里面往外看，渔隐对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渔隐大哥，出什么事了吗？”苏敏轻声问，渔隐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放宽心吧，苏姑娘。几个毛贼而已，等会儿可能有点吵，给你说一声，别惊着了。嫂子也是。”他加了一句，说着就“驾”地一夹马腹，朝前奔去。

　　……毛贼？
　　苏敏心下一紧。她将帘子拉开一点，朝前头望去。道路上一片平坦，哪里见什么人影？但她不敢松懈。渔隐武功高强，在苏敏看来，这个世界的“内力”堪称BUG，冬天保暖、夏天凉爽，加快治愈伤口不说，竟然还能加持拳脚刀剑，让人一举一动都带着莫大威势，更别说耳明目聪了。渔隐一定比她提早发现了危险。
　　她捏紧左手，紧张感扑通扑通地敲击着胸腔，手心也不禁沁出汗珠。渔隐语气过于轻松，满不在乎的神态又让苏敏觉得“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两者相加，就变成了十分复杂古怪的心情。又紧张，又迟疑，但却不恐惧，也完全没有瑟瑟发抖手脚冰凉的情况。也许这就是背靠大佛，心里有底气的缘故吧。这种依靠他人的底气还真是没辙啊。自嘲了一句，苏敏继续探头探脑盯着外头。
　　“苏姐姐，外面怎么了？”
　　何沅君好奇地问了一句。苏敏回道：“似乎有几个拦路匪。”她便失去好奇，嗯一声，继续帮怀孕期间手脚无力的三娘用劲儿将针头穿过鞋垫了。
　　苏敏讪讪。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看重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轻咳一声放下遮掩窗口的厚帘子，过了没多久，一些隐隐约约的嘈杂声被布料过滤之后传了进来。苏敏迟疑着瞄了一眼何沅君和三娘，她们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苏敏想忽略，但心里有小爪子在轻轻地挠，她忍不住悄无声息地将帘子揭开了一条缝。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恰好就在这瞬间刺入双耳。
　　苏敏下意识一个哆嗦，手指微颤，帘子边缘啪嗒重新封住窗口。她垂放在身侧的手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覆住了，是三娘的手。她轻轻拍了拍苏敏的手背，这一刻，苏敏才发现：
　　自己的手，竟然下意识握成了拳头……
　　“啊、武姐姐，我没事。”苏敏目光闪烁，她重新转头望着随车而走、微微震动的帘子上一些细微的磨损痕迹。耳中仍然可以听闻外头一阵又一阵的模糊声音，那是兵器交加、金属切入血肉的声音吗？还是求饶和哀嚎的声音？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懂渔隐。他爽朗淳朴、豁达心善，但又同时杀人不留情。想想也对，渔隐作为曾经朝堂之上为一灯大师鞍前马后的水师都督，怎么可能手上没有一点人血？即使作为主角的郭靖也杀过不少人，即便他们都是恶人，但一个生命被亲手扼杀，难道这感觉会很好吗？

　　……想到这里，苏敏唾骂自己真是圣母癌、臭矫情。
　　她在瑛姑手里时，如果不是自己实在没用，真想亲手杀了她，不仅如此，她这杀人的念头还产生过不仅一两次。现在看见了别人杀人，反而心生戚戚，手指冰冷，不是矫情，还是什么？
　　一股沉郁的闷气，缓缓地从口中吐出。
　　“我无事，姐姐不必担忧。”苏敏微微一笑，抽出自己的手，反过去覆盖在她手背上，“这回多亏了渔隐大哥，等他回来，我们好好地谢他一谢吧？”
　　三娘微皱的眉心抚平了，她点头道：“的确，这回是沾了渔兄弟的福气。”
　　两人略略聊了几句，苏敏马车边又被敲响了。渔隐的声音被阻隔之后有些轻，但也能听出其中的忧虑关怀之意：“苏姑娘，嫂子，何妹子，方才没事吧？”三娘扬声道无事，苏敏则拉开了帘子，她眼神状若不经意地一瞥。渔隐的身子朝前，似乎可以遮掩什么，但从他魁梧身形无法遮蔽的地方，两边茂密的丛林之间，苏敏眼尖地瞧着了什么。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垂下了眼，温声细语：“辛苦渔隐大哥了。”这才缓缓放下手中布帘。
　　只是轻轻一瞥，苏敏就看见了草丛中一只没有隐蔽好的人的脚。
　　上面穿着破烂的草鞋，皮肤粗糙土黄，没有任何血迹，只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过来。苏敏放下帘子，也将那愈发浓郁、令人不禁作呕的味道切断在马车之外。

　　这便是她现在，必须生活下去的世界。
　　她会好好地、努力地，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