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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一集初雪和土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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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钟,进来吧。”
李舒苹把钟义让进去。钟义到厨房先把煤气罐换好,这才将上次借来的杂志还给李舒苹,“李老师,上次拿的看完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该谢你才是。”
李舒苹淡淡地笑了下。她本来就不太会用厨房里的那些东西,尤其是笨重的大煤气罐。每次快用完的时候,都得把着摇晃几下。钟义觉得挺不方便,就跟老板申请,把小饭馆用来倒气的小罐子拿来给她了。使着比从前舒服,只是得麻烦钟义一个月跑两次。
“不、不用谢,应该的。”
钟义挠挠头,“这样我就能常来借书看了。”
“呵呵,去挑书吧。”
李舒苹没有介意钟义的直言。坦率的人总比心机重的好些。她拉开书房的门,把钟义看过的杂志放回了原位。
钟义蹲在书架旁翻找杂志,无从下手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杂志上从天文地理谈到历史经济,每篇文章看着都那么新鲜有趣。想看的东西太多,每次都挑花眼。拿起这本翻翻,又拿起那本瞧瞧,都舍不得放下,都恨不得一下子读完。
“别着急,慢慢挑。”
看着钟义蹲在杂志旁手足无措,李舒苹微微一笑。乡下孩子实在,有啥说啥。来的次数多了,言谈中就知道了钟家的事情。有点替他可惜,觉得按摸底考试成绩算,高考完读个省大没问题。
只是背着二十万债务,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李舒苹心说就算对自己而言,二十万也是笔天文数字,何况是对钟义?也不知道钟义在小饭馆打工,何时能还完这笔巨款。
钟义不知道李舒苹替自己感慨了下。他聚精会神地翻找杂志,越翻越觉得李舒苹挺“厉害”。
镇上也有九年义务教育。但跟城里不同,许多人读完初中便辍学回家,十八九岁上开始谈对象,到了法定婚龄就结婚。有门路的一些甚至不等法定婚龄,就偷偷塞给乡镇领导点红包,把结婚证给领回去。等继续读书的同窗大学毕业,那些人的小孩已经满地跑了。
一代代都这么过,读高中考大学的孩子相对来说还是少数。他就是“少数”。他爱坐到课堂上,瞧老师们唾沫横飞地说古论今。他最喜欢的老师是教英文的。那是个充满书卷气的年轻女孩。她讲课生动,爱唱英文歌,同学们都爱听。
他觉得李舒苹有点像她,感觉都那么文雅,很有学问的样子。
“怎么,眼花?”
李舒苹瞧钟义翻了半天也没下了决心,便走到书架旁搜寻起来,“不着急挑太多,贪多嚼不烂。你们上学的时候都忙着对付考试,课外书应该都很少看……要不然我推荐几本给你吧。”说话间,手从上面拿了本世界名著下来。
李舒苹的话点醒了钟义。“贪多嚼不烂”,每期杂志的内容都不同,干脆按照年份拿。一次拿一整年的,加上本小说,刚好能看半个月。
“《三个火枪手》,这个应该适合你。”
李舒苹把书放到钟义面前。
“谢谢李老师。”
钟义赶紧双手接过去。把书珍而重之地跟挑好的杂志放在一起。他读高中的时候就知道这书,对内容挺感兴趣,但就是没有机会看
瞧钟义迫不及待地盯着小说封面,李舒苹笑了笑,“小钟,吃个梨吧。”说完递过来一只。钟义接过,小心捧在手里。
“怎么不吃?削了就快吃,放久了变色。”
李舒苹催促。
“好、好的,李老师。”
钟义张嘴咬了一小口,不知道该说些啥。看了眼窗外,他小声说:“下雪了。”
“嗯?”
李舒苹扭头。
从八楼窗户望出去,能见到周围一片街道和平房。道两旁树枝上挂了白,街上跑的汽车也盖满雪色。天空里,一片片雪花接连飘落。它们打在玻璃上,发出黏黏的声响。
“今冬的第一场雪呢。”
看外面的雪大起来,钟义想到了在医院的父母。
下雪了,就算有暖气病房里也会冷……要是在家就好了,可以让老爸躺在炕头。炕烧得滚热,就算铺上两床棉褥子也挡不住热乎气从底下升上来。
今年家里的冬菜都存好了吗?上次走得匆忙,也没凑上菜窖的清理。酸菜腌了没?糖蒜、雪里蕻和芥菜疙瘩有没有泡进坛子?粘豆包准备了多少……
不同往年,今冬好像更冷呢。
钟义收回自己的视线:“李老师,我得回去了。眼看雪就大了,不早点走,等雪泥泞了,蹬车不方便。”
“好,我给你找个厚袋子装书,免得书被雪水打透。”
李舒苹把煤气钱付给钟义。这时,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李舒苹犹豫一下,还是拿起了话筒。
“您好,我是李舒苹……妈,是您啊。”
李舒苹手指捏紧了电话听筒。
钟义见状走出书房,站到大门口等着。刚才光顾找书,把其他的都给忘了。这一放松下来,才感觉被煤气罐挤到的手指钻心似的疼。低头瞅瞅,指头淤肿着,指甲盖旁边还有凝固的血。轻轻蹭下,丝丝痛感沿着指头往胳膊上蹿。
隔着书房不厚的门板,他能听到李舒苹的声音:“是的,刚才来过了。不过我今天晚上有课,所以不能参加舅舅的寿宴……让妈费心了……别,妈你别骂他。不是他的错,是我真的有事情……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来找我的时候挺客气……”
电话好像被对方挂断了。李舒苹从书房出来,脸色不太好。她拿了结实的袋子把书装好,递给钟义。
“李老师,初雪下过,冷天跟着就上来了。我觉得这时节炖汤喝最暖和了。嗯……我走了,李老师你忙吧。”
不清楚怎么安慰人才好,钟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饱了,胃就暖了。胃暖了,人的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啥难事都不放在眼中。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等天亮后,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好的,小钟你慢走。”
李舒苹点点头,面色稍霁。
“李老师再见。”
钟义受伤的手拎着书,另一只手把空煤气罐扛到肩上。李舒苹给他开门,他前脚刚迈出去,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七、八楼的楼梯拐角走上来,西装裤下的皮鞋擦得锃亮。
“啊,小师傅,是你?”
男人见到钟义,脸上露出笑容,“刚才没闪到腰吧?手怎么了?是刚才弄的?别走别走,得处理一下。”
“啊,我没事。”
钟义有些吃惊地摇头。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跟李舒苹离婚的家伙。
“来,进来弄一下,不处理怕伤口感染,得破伤风。”
二话不说,男人把钟义又推进李舒苹家门。他硬把钟义肩上的空罐子给拿起来,让李舒苹去找纱布和云南白药。
拉着钟义到厨房把手指冲干净,他把药面撒在破开的伤口上,然后用纱布层层绑好,还在上面留了个活结。
“舒苹啊,冲点茶吧。刚才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和小师傅撞上了。没想到手指伤得这么严重。来,这药也拿上。”
男人很热情地往钟义手中塞药瓶。
“没事、没事。不怪大哥,是我自己没小心。”
钟义忐忑地看了眼李舒苹,李舒苹端茶过来,正好也瞅了眼他,俩人都有些尴尬。
刚才换了煤气、挑了杂志和小说,甚至还聊了几句。她都没有注意到钟义手指有什么不妥。把茶放在钟义面前,她顺着男人的话说了几句,让钟义休息下再走。
“小师傅是在哪里工作?大冬天四处跑,年纪轻轻的不容易啊……”
男人笑么呵呵地问,跟钟义话起了家常。
钟义捧着茶杯回答,问一句说一句。他觉得眼前这男人特别和蔼、热情。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李舒苹会这样的人离婚,这事儿挺奇怪的。
又坐了片刻,热茶暖得胳膊腿儿都活络开。
钟义拿着男人硬塞的药,扛着煤气罐出了李舒苹家门。棉鞋踩在新雪上,踏出一个个坚实的脚印。包裹纱布的手指没法塞进手套里,只好晾在外面。摸摸手指,他回想到那男人的细心,觉得李舒苹有这样的人照顾应该很幸福。
这世界上的事儿,果然很难说清楚呢。
解开三轮车上的锁链,钟义顶风冒雪骑向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