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沧淮抱云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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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降临，拜会师父不急于一时，梵飞沧先将沈澜带到一处院子安置下。
这座院子十分简洁，院中间只一张石桌外放三块石凳，除此之外连片叶子都没有。看起来过于朴素，十分清冷。
沈澜被领到一件房，房中除却一张床与一张书桌一张凳，多余的陈设就没有了。梵飞沧表示，从今往后着就是沈澜的房间了。
虽然这里看起来寒酸了些，但怎么也好过松松垮垮的茅屋和摇摇晃晃的箩筐，沈澜特意抬头看屋顶，发现房顶严严实实，大抵是不会漏雨的，这点沈澜非常满意。
床上只有一个蒲团，梵飞沧寻思着尽快给沈澜准备套被褥。倒不是梵飞沧故意给沈澜选了个寒酸的房间，只是碧水云天是修仙的门派，满门修士大部分用不着睡觉，夜晚在蒲团上打坐就是休息了，因而房间都是这样的配置。
不过沈澜还未真正入门，立马一修士的标准要求沈澜未免苛刻，别的不说，起码得让孩子睡得上觉吧。
沈澜心中没这么多想法，只是看到那个圆溜溜的蒲团眼睛都亮了。常年睡在冷硬的干草上的沈澜，对看起来这般柔软的东西十分向往，一想到即将睡上它，一阵困意猛然袭来，这多日来的疲惫一下涌上来。
“呼哈~”沈澜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梵飞沧见了便道：“你先在这里将就睡下，晚些给你置一套被褥。”
沈澜心里有些窃喜，这可一点也不将就。可喜了没多久，又连忙想起拒绝，于是沈澜轻轻扯扯眼前垂着的一片雪白衣袖：“不用被褥了，这就挺好，我也……买不起被褥……”
梵飞沧听了这话头一次希望叶勤朗能在身边，也就叶勤朗的那张嘴巴能对付这么轴的小孩，这孩子怎么就老是惦记着付钱呢？
难道今后他吃的每一粒米喝的每一口水都要记上账不成？
无法，梵飞沧蹲下身与沈澜平视，沈澜对着这张俊美的脸有些惶恐，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梵飞沧的那双大手拢住双肩。
那张俊颜上一直挂着的温柔神情被严肃所覆盖，沈澜发现，这张如水墨丹青似的脸孔一旦没有了温和，就会变得十分冷峻。
“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师弟。”梵飞沧道：“师兄弟之间的相赠不是买卖，你能明白吗？”
“……明白了。”
“师兄照顾你，碧水云天的人照顾你，就像父母养育孩子，天经地义。”
梵飞沧冷着脸说出这番话，沈澜只觉得感动不已。他父母去的早，小小年纪又挑起糊口和照顾病重爷爷的担子，连羡慕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的空闲都没有。这等“天经地义”，在沈澜的记忆里没有过，但是，眼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对一月有余的人，似乎就能实现他一直以来的奢望。
这个人真好啊，小孩纯净的心灵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沈澜红了眼眶，一点酸涩梗在喉头，强忍着苦的冲动。
梵飞沧见小孩红了眼，一脸的泫然欲泣，看起来很是可怜，他一边收起冷峻一边有点无措，怀疑是自己太严肃吓到了沈澜。
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梵飞沧吧，只能将话头转回来：“你先去睡会儿吧。”
沈澜点点头，揉揉眼睛，朝床铺走去，待爬上床摸到那柔软的蒲团靠上去时，梵飞沧已经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暂时离开。
即使还不到夜晚，沈澜照样睡得很沉，没有了风吹雨打和七摇八晃，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沈澜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将门外三人的人影拉长。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修走在其他两人前面，轻手轻脚地靠近正窝在蒲团上熟睡的沈澜。
“这就是你捡来的娃娃？”顾蘅轻声道，“可真嫩！”
顾蘅好像有意弄醒沈澜，手贱地伸出手掐了一把沈澜的脸蛋，还拎住晃了晃。
既然你想弄醒人家，为什么还要轻声说话？叶勤朗头疼地看着顾蘅：“干嘛呢，下手轻点儿！“
显然叶勤朗的警告并不及时，顾蘅转头对叶勤朗无声地坏笑：晚了。
只见小孩儿悠悠转醒，皱皱眉头，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乌黑的瞳孔。
在熟睡中感到脸上一阵疼痛，手劲真大，差点没把他脸上的肉给揪下来。
沈澜一般睁开眼就对上一张放大的陌生地脸，那脸上嵌着一双上挑的凤眼，中间挺着高鼻梁，嘴角勾起半边，满脸书写着张扬。
这是一张颇为漂亮，眉目间却刻着嚣张的女人的脸。
她的腰上挂着一把大刀，刀背上垂着九个铁环，沈澜绝不会忘记这把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刀，正是黑津侯。
见这小孩儿醒透了，顾蘅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捏沈澜另外一边的脸蛋。
沈澜见状连忙跳下床，“噔噔”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梵飞沧身后，以寻求庇护。
这么大手劲，他可不想再体验一回。
“逃跑可不算英雄好汉啊。”
料是顾蘅也得给大师兄几分面子，没有不依不饶要沈澜的脸蛋祭她的手指。
“你可拉到吧，这么大人了和小孩论英雄好汉。”叶勤朗以白眼向好汉顾蘅致敬。
“好小子，有段时间不见，皮痒了。让师姐给你挠挠。”顾蘅眯起她的丹凤眼，威胁叶勤朗道。
沈澜躲在梵飞沧身后，打量顾蘅。此人与梵飞沧叶勤朗一样，身着白底蓝纹的制袍，不过是女式的。顾蘅腰间挂着黑津侯大刀，刀尖斜指地面，没有刀鞘，就这么晾在所有人视线中，露出寒芒。
那边一来二去，争执不休。
“好汉怎么让别人去找失物，有本事你自己找去。”
“我要是能找着还用得着你？我也不是乐意才丢的。”
“但凡你上点心，也不至于丢了。”
“你说什……”
梵飞沧看那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辩，就差动手了，便清了清嗓子，以示自己的存在。
那两人顿时噤声，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脸上有点挂不住。
叶勤朗虽然闭嘴了，但心里还是愤愤，他当时在安平县从那个大汉身上摸出一张昆仑的悬赏单，这明摆着是从顾蘅身上拿的。顾蘅虽然是个女子，却极其好酒，铁定是那大汉趁她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顺走的。
怪就怪顾蘅喝酒误事，反倒怨起叶勤朗来。
只不过顾蘅酒量极好，鲜少喝醉，也不贪杯。可叶勤朗怒火上了头，也无暇去深究个中原因。
“行了，老四。”梵飞沧道：“明天一早要去拜见师父，你带着阿六回去吧。”
“师父还在昆仑没回来，”顾蘅道：“也不是非见那老头不可，这碧水云天还有什么师兄你做不了主的事吗？”
作为大师兄，他是碧水云天的二把手。
梵飞沧考虑到沈澜初来乍到，还处于迷茫状态，需要启蒙。这么拖着也不是事，于是决定先给沈澜套上蓝袍，明天一早送去上早课。
翌日。
梵飞沧给沈澜穿上蓝袍，那袍子对沈澜来说还是稍微大了些，便裹得紧些，一层一层包上，将沈澜活活包成一株水蓝色的笋。
上早课的地方和沈澜住的院子相比，是大不一样的。从一条石板铺就的小径走进去，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芦苇，再进去就是修成书院的院落，这间院落的陈设就丰富多了。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只是这芦苇长在书院前总是奇奇怪怪的。
谁让整个碧水云天就在沧江边上。
书院的早课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沈澜愁眉苦脸的出来，上早课的先生也愁眉苦脸的出来。
这两人并排而行，活像一大一小两根苦瓜。
叶勤朗出于好奇来看看，以来就撞见俩人苦兮兮地走出来。
怎么了这是？
这教书的先生也着蓝袍，是碧水云天门人之一，名叫齐温。
齐温看起来有五十来岁，留着一把山羊胡须，经典的凡间古板先生形象，蹙着的双眉为他死板严肃的形象加了一记重笔。
齐温看看叶勤朗，叹口气道：“唉，这是鸿泽带来的吧，我去见见他。”
顾蘅对沈澜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就赖在梵飞沧这儿不走了。顾蘅正百无聊赖地拨着黑津侯上的九个环玩儿，就看见齐老先生领着一株蓝色的笋子。
梵飞沧自然是一眼注意到他们。
“先生亲自前来，所为何事？”梵飞沧同时问齐温。
沈澜低头羞于回答，齐温却是直言道：“这孩子来上早课还太早了。”
十岁了还早？那什么时候合适？
齐温接着说：“这孩子字认得太少。”
沈澜听了如此直接的话，脸开始烧起来。
他认字少倒是不难理解，长年为生活所迫，谁会去读书识字？
梵飞沧了然，便有问沈澜：“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凡是有几个字认得的，自个儿名字总是会写。
沈澜点点头，捡起一只树枝在地上划拉。不多时，歪歪扭扭的“沈澜”两个字便出现在地上划出的沟沟壑壑里。
梵飞沧又拿过沈澜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出自己的名字让沈澜认。
后两个字倒是认得，但头一个怎么也憋不出来。
梵飞沧又写了叶勤朗的名字，沈澜皱着眉头。
梵飞沧指指“叶勤朗”三个字鼓励道：“试着念念。”
沈澜磕磕巴巴地念了：“叶……勤……勤娘……”
沈澜刚念完，顾蘅就突然发出泣鬼神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叶亲娘！哈哈哈哈哈……我的亲娘唉！”
也不知道“我的亲娘”是真亲娘还是这个“叶亲娘”。
梵飞沧也是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是苦了咱们阿六，是也哭不得笑也不得。
看来在上早课之前，先把字热全了才是正经。
等送走了齐温，顾蘅还在笑，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哪里逗得顾蘅，硬是把好好的人给笑成了哮喘。
梵飞沧也不管持续双肩抖动如癫痫的老四，将她扔给叶勤朗就领着沈澜去了房里。
顾蘅的笑给叶勤朗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顾蘅这嘴上没门的家伙，午后就吹了一阵席卷碧水云天的风。
……隔天叶勤朗就收获了无数名“亲儿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沧淮抱云天（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