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72、朝暮

　　轩屏闻言也不恼，依旧微笑着回道：“在下倒是倍感荣幸。”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轩屏忙拉了一把，他斜睨了轩屏一眼，倒觉得顺眼了不少，于是摇着头轻笑道：“人不可貌相啊……”

　　轩屏一愣，随即漫不经心地笑道：“星君领悟这个道理，在下甚是欣慰。”

　　他哑然失笑，又抬眼看向战局。青芒与红光交织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一遍又一遍碰撞在一起，伴随着光团不断地消散和凝聚，风卷残云般的气势自二者体内涌出，碰到的魔气瞬间溃不成形，阵法似也受到了余波的冲击，在不停地震颤着，隐约间还能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天枢瞅了眼看得痴迷的轩屏，仰了仰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他是不是很厉害？”

　　轩屏激动得点了点头，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盈着耀眼的光芒，甚至比正纠缠在一起的红光和青芒还要璀璨，但嵌在那张略显猥琐的脸上……天枢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他在心里嫌弃着轩屏，轩屏亦偷偷地鄙夷着他。

　　同是北斗七君，这差距……

　　但在触及到他身上已闭合，却仍残留着不少血渍的伤口时，轩屏心头一紧，将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压了下来。

　　“可是他撑不住了……”

　　轩屏怔一怔，侧首后看见的，便是他垂眸的样子，意气风发在此刻悉数褪去，只剩下寒潭般的沉寂，一双桃花眼中流转着苦涩却又坚毅的光泽，目光微凉却又炙热滚烫，唇角勾勒出凉薄的笑意，却染上了几分傲骨嶙峋。

　　他看着天枢站起身来，明明尚还有些吃力，却无端予人一种比他任何时候都要沉稳的感觉。

　　才走了几步，天枢停下脚步回眸望来，斑驳的光影里，他的眉梢轻轻地挑起，平静地看着他。

　　轩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正欲开口，他便以指抵唇，示意他噤声。

　　“我还未曾尝过掌柜酿的酒，当时那醇香我一直念着，只是可惜了……若能活着出去，咱们痛快地来一场，不醉不归！”

　　他说这话时，周遭的黑暗仿佛都消失了，无数的光屑纷纷扬扬，照亮了那抹狡黠张扬的面容。

　　这时轩屏才想起，星君诞生不过短短五十载，只是亘古命途中的朝夕日落，算下来，也不过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罢了。

　　“真是越活越没用，到底还是拖累了……”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轩屏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路太长，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说罢，他盘腿闭目，掐指捏决，一道朱红裂痕渐渐浮现在他的额间。

　　天枢投身于光芒交错之处，一眼便寻到玉衡的身影。

　　青裳翻飞，宛如在风浪中飘摇、无依无靠的扁舟，却带着乘风破浪的气势，铸就成寸寸凛冽，即使身染尘嚣，外袍褴褛，也难掩他眉眼之间晕开的风华。

　　“你怎么来了？出去！”玉衡瞥见天枢后愣怔了一下，挥袖挡退魔眼的攻击后皱眉命令道，一贯强势冰冷的语气却已有了止不住的颤抖。

　　天枢不以为意地笑着，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旁边，伸手接下了魔眼的一招，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三哥累了吧？我们一起打，早打完早出去！”

　　“你——”

　　还未待他说完，天枢已纵身跳到魔眼上，狠狠地落下了一脚。

　　见他这般肆意妄为的打法，玉衡再也顾不上说教，忙划出一道青芒击向魔眼，以此来转移它的目标。

　　因着默契的配合，两人一时占了上风，可他们的心却是一沉。

　　时间，不多了。

　　纵是神躯再如何强悍，也比不过上古巫族，更何况长时间战斗带来的伤痕和疲惫，以及神力的枯竭，都在不断消磨着他们的意识。

　　天枢喘着粗气，轻唤了一声：“三哥。”

　　玉衡阖起的双眸缓缓睁开，启唇说道：“走。”

　　两人同时腾空，将所剩无几的神力全部逼至掌心，无所畏惧地向魔眼劈去，气流翻涌，犹如龙游太虚，须臾间便能翻云覆雨。

　　魔眼已瞪到最大，目眦欲裂，覆于其上的血丝凸显出来，仿佛随时会炸开。三股力量交汇在一起，剧烈而疯狂地啃咬着、撕扯着对方，此消彼长，明灭更迭。

　　这样分庭抗礼的场面只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神力已然耗尽，然终是没能再伤魔眼分毫。红光如朝霞般布满了整个大阵，湮灭了一青一白的光芒。

　　本该是迤逦壮阔的景象，却于此刻显得惨淡而悲凉。

　　天枢和玉衡被重重弹开，可只能任由身体不断地下坠，魔眼亦渐渐逼近，一切似要在此终结……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泛着莹莹光亮的手接住了他们，带着无尽的温暖和予人安宁的力量。

　　天枢猛然回头，却只见到了轩屏最后的笑容，在他们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灰飞烟灭，亦如那萍水相逢的往事，淡如尘埃。

　　数道朱红色的光芒打入他们的体内，如潺潺的溪流抚过每一条经络，神力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一扫之前的狼狈与无力。

　　舍己修为，奉养其身，太微天门的朝暮诀。

　　天枢垂眸跪坐在地上，平静得不像话。玉衡抬手拦下魔眼的进攻，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到了，轩屏的最后一句话……

　　“不醉不休。”

　　不过一场短暂的相识，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他便能将自己的性命和触手可及的仙路封存在了泥泞下的酒坛里，困顿在了可笑的义气中，埋葬在了这肮脏的魔阵内。

　　天枢缓缓抬起了头，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一双沉寂的眼眸，盯着魔眼一字一字道：“管你是什么，老子再打烂一次……不就行了？”

　　巨大的光罩镶嵌在群山万壑间，即使距离甚远，也能清楚地感应到其中力量的激荡。

　　晨曦渐渐推开云幕，天光呼之欲出，危险的气息却依旧徘徊在印满了上古密文的阵法上方，久久不散。

　　瑶光心头越来越不安，又再次加快了速度。

　　她身后跟着的数十个太微天门的大能亦面色沉重，齐齐施法跟上了她。

　　“身为星君，合该考虑周全些，这般不管不顾，吾等凡胎可经不起折腾……”一个留着虬髯，体态有些壮硕的中年人小声嘀咕道。

　　他身旁的一位少年满含怒意地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在：“师叔慎言！况且若不是你一直存着疑虑，非要星君证明身份，我们又怎会耽搁这么久？”

　　中年人气得涨红了脸，怒斥道：“大胆！别以为你是轩屏门下的我就不敢管你！”

　　“抱朴域主，你活了那么大岁数还同孩子一般计较，未免有失身份了些。”瑶光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森然。

　　抱朴自然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与他计较，他也别拿他人开刀。

　　虽然心里充满了不满与不甘，但他还是低下了头，毕竟对方的身份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

　　待接近阵法的光罩时，瑶光率先落在了山头上，其他大能也纷纷落下，顷刻间众多修士释放出的威压汇聚在一起，隐隐有了与阵法相抗之势。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逐渐变大的漩涡迅速缠绕上了手掌，众人亦祭出各自的法器，严阵以待。

　　突然，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光罩被从中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滔天的魔气从里面涌出，带着红色的血光，又将葳蕤的青空卷入了黑暗。

　　众人大惊，忙捏决而出，驱散周遭的魔煞之气。瑶光撑起结界，纵身奔向黑暗的最深处。

　　天枢喘着粗气跪倒在地，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沾满血渍与泥泞的脸上唯有一双暗沉的眼眸迸射出光泽。

　　玉衡静立在他身旁，双手揽着他的肩膀，外裳已是褴褛不堪。

　　瑶光找到他们时，见到的就是他们这般狼狈的样子。可她却觉得，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拥有与之可匹的峭峻风骨。

　　她张了张嘴，却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玉衡似有所察觉，抬眸望向了她，微笑着轻唤了一声。她再也忍不住，飞快地跑了过去。

　　天枢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却不知他的视线究竟落在何处。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又朝玉衡问道：“小哥哥他……”

　　身后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层出不穷，四处笼罩和盘桓的魔气渐渐退散，澄空洒下柔和金晖，为眼前的一切镀上了暖意，可她却觉得无比的冷。

　　“轩屏死了。”

　　周遭的喧闹都沉寂下来，她第一次看到天枢这样的神情，麻木而空洞，却无端让人感受到蕴藏其中的痛惜。

　　“你说什么……”

　　她回眸望去，少年立在不远处的衰草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