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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心魔 ...

  •   萧锦云这令人出乎意料的一拜,算是把萧锦风的家主之位保了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后,天枢便迫不及待地往萧家祠堂外冲去。

      “站住!”

      天枢停下脚步,霍然转过身,便见玉衡站在门槛前,面沉如水地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

      天枢木着脸,僵硬地回道:“我自己的事,便不劳三哥费心了。”

      说罢,他闷头向前跑去,再不顾身后之人的呼喊。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因为他除了那人的名字,那人的样貌,其余与之相关的,他一概不知!他只能不断地揪住过路下人的衣领子,不断地问道:“你可见过蒹诩?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可所有人都只是惊恐万分地看着他,拼命摇着头,然后逃也似的离去。

      他站在花阴深处,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他觉得他所认识的人,都变得那般陌生,萧锦风,萧锦云,蒹诩,还有——

      玉衡。

      翻手,漫天星辰听其号令,覆手,魔族尽数灰飞烟灭。那日与魔族对抗时,玉衡所展现的实力,绝对不是化神期修士应该有的。

      一直以来,他装傻充愣想要勉强自己忘掉的那些蛛丝马迹,破茧而出,狠狠地撕开自己处心积虑为他织就的伪装,将快要腐烂在心里的猜忌悉数翻出。

      玉衡的欲言又止,濮阳昭的刻意隐瞒,萧锦风的意味深长,其他人的异样目光……

      他不惧堪破掩饰之下的真相,却唯独害怕至亲至爱之人残忍的欺骗。

      他似乎入了别人的棋局,每一步都走得身不由己。

      “真人找我?”

      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天枢猛地转过头,便见拐角处,少年略带羞涩地看着他,笑容依旧天真烂漫。

      天枢快步行至他面前,掐着他的双肩目眦欲裂道:“魔族的走狗?”

      蒹诩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天枢用力一推,他便向后趔趄了几步,摔下了台阶。天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漠然道:“说!是不是你告的密?”

      蒹诩的眼眶瞬间便红了:“真人此话何意?蒹诩愚钝,还请明示!”

      “装蒜?”天枢冷笑着走下台阶,俯身看着他,狠声说道:“当日与萧锦风商议对策一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若不是你通风报信,那些魔族怎会来偷袭?”

      蒹诩愣怔了一瞬,旋即昂起头,不卑不亢道:“真人可还记得,你当时是如何对我说的?”

      天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抿了抿唇,壮着胆继续道:“真人说,明日清晨,便可见分晓……敢问真人,我只知一个模棱两可的时间,又如何让魔族准确地找到你?”

      天枢眸光一动,却依旧沉默不语。

      蒹诩拼命抽了一下鼻子,然后朝天枢端端正正地叩了个首,梗着脖子道:“若真人还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今日是死是活,全凭真人一句话!”

      说罢,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单薄的身影竟显得极为倔强。

      天枢思忖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蒹诩扶了起来:“抱歉,是我冤枉你了……”

      蒹诩起身后忙将自己的手抽回,方才因气恼而涨红的脸颊又平添了几分羞赧,可随后,他又抬眸看了看天枢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真人似乎有心事?还有方才你说的魔族偷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枢掐着眉心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蒹诩却一反常态地板起了脸:“真人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我,分明就是心中不痛快!”

      “你——”天枢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了上来,岂料这一回,蒹诩竟咬着牙,挺直了腰板子看着他,毫不退让。

      他登时就没了脾气,不禁失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蒹诩紧绷的神情顿时一松,担忧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天枢仰首看了看头顶阴沉沉的天,自嘲地摇了摇头。

      蒹诩沉吟片刻,然后试探道:“可是……与之前你去找的那位真人有关?”

      天枢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无力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悲喜已经人尽皆知了?

      蒹诩瞅着他,小声劝道:“如果是有什么误会,埋在心里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当面敞开心扉地谈一谈,这样——”

      “打住打住!”天枢忙不迭地喊停,旋即哭笑不得道:“你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就能将这些歪理说得头头是道……”

      “我说的是实话!”蒹诩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天枢嗤笑一声,轻叹道:“谈何容易啊……”

      蒹诩愣了愣,极为认真地看着他回道:“容不容易我不知道,但你若不把话说开,最伤心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言罢,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天枢,一脸严肃道:“我还记得他住在西厢,我带你去找他!”

      天枢被他拖行了几步,连忙挣扎着喊道:“他不住西厢啊,你带错路啦!”

      “啊?”蒹诩回过头,愕然道。

      趁他愣怔的瞬间,天枢倏地将手抽了回来,揉着手腕抱怨道:“人长得跟柴棍一样干瘪瘪的,力气倒是不小……他早就搬到东厢跟我一起住了。”

      蒹诩茫然地点点头,旋即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啊?”

      天枢无奈道:“嘴别张那么大,担心脱臼,快走吧,免得我待会儿改变主意。”

      恐吓之下,蒹诩慌忙转过身,目不斜视地带起了路。

      当两人行至东厢时,恰见玉衡同濮阳昭匆匆走进了院落,蒹诩面上一喜,正要上前,却被天枢硬生生拦了下来。

      “别出声!”天枢压低声音道。

      蒹诩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为何?”

      为何?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天枢弯了弯唇角:“带你听听墙角。”

      他说得很是轻松,可蒹诩却看到他的眉心拧得愈发紧,一时间,连蒹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心字围城,将自己囿于方寸,谁又能劝得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便由着天枢往他身上设下一道匿息诀,然后拉着他跃上了屋檐,趴在旮旯缝里偷听了起来。

      院中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美人哥哥!你真的要将以前的事告诉他吗?”濮阳昭紧追着玉衡的脚步问道。

      玉衡叹道:“他那般聪慧,即便我不说,也已经瞒不住了。”

      濮阳昭急得直跺脚:“可是,可是他……”

      玉衡转过身:“该来的,永远逃不了。”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啊!他没看过的,没听过的!他通通不知道!”濮阳昭哽咽道。

      玉衡轻声道:“可他看过的,听过的,也是真的……”

      濮阳昭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垂着头呜咽起来:“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啊!这样难道不好吗?”

      “小瑶啊,他的神魂已经在渐渐适应那具凡躯了,我逼着他去天门大比,无非是想促得他魂魄离体,可结果呢……”玉衡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濮阳昭喃喃道:“美人哥哥……”

      玉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九重天需要他,周天星斗大阵需要他,世间万物需要他。”

      “那么你呢……”濮阳昭讷讷道:“你需要他吗?”

      玉衡的手顿时僵住,脸上的笑意渐渐归于平静。

      他低声道:“至于廉贞……若因缘于此终了,便算了吧。”

      便算了吧。

      泪水打在指节上,竟冰冷至刺骨,天枢狠狠地闭上眼,将喉中的酸涩悉数咽了回去。

      “走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还点染着些老气横秋的沧桑,仿佛下一刻,就要走到命途的终结。

      蒹诩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动。

      天枢侧目望向他。

      “真人,也要这般算了?”蒹诩亦望着他,轻轻地问道。

      天枢麻木地点了点头:“算了。”

      蒹诩凑近他,再度问道:“前尘旧事,你当真丝毫不在乎?”

      天枢骤然笑了起来,凄声回道:“他说算了便算了!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徒留我一个,还在乎什么?你告诉我,我还要在乎什么!”

      蒹诩错开他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某个院落道:“还记得那里吗?那里啊,供了一种名曰‘浮生’的酒,只要饮下它,你便能知晓前生之事……”

      他回眸看向天枢,笑意盈盈道:“既然放不下,忘不了,就把一切都记起来吧。”

      天枢定定地回望着他,眸光深邃幽寂。

      蒹诩回过头,敞开双手迎着风,阖眸喟叹道:“与其任其溃烂不得安宁,倒不如撕下伤疤,让脓血痛痛快快地流出来,不是吗?”

      天枢向前几步,沉声道:“走吧。”

      蒹诩扬起嘴角问道:“真人要去哪里?”

      天枢眺目望向那间淹没在众多庭院中,不甚起眼的屋子,应道:“浮生。”

      蒹诩垂眸,恭声道:“真人请随我来。”

      幽闭许久的屋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惊得无数尘埃自屋梁上落下,铺满了一地。除了屋中的一张木案,以及案上飘着奇异香气的一盅酒,整间屋子空无一物。

      天枢抬眸,将目光落在了那盅酒上,然后一步一步,向那张破旧的木案走去。

      地上的尘埃被那沉重的脚步所震颤,纷纷向上方扬起,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深陷在黑暗里。

      他捧起酒盅,连其中盛着的是什么都没看,就毫不犹豫地昂首饮下。

      这酒味道极烈,过喉之后,便让他做了一场梦。

      一场名曰浮生的黄粱大梦。

      梦中,他看见了他们的初逢,看见了他们的携手并肩,也看见了,他们的结局。

      浑身浴血,怀中沉沦,离魂的痛苦,临别的一眼,最后的爱憎,山河倾覆,哀鸿遍野……

      他想,这盅酒终归太烈了些。

      曾经在某些时刻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原来都是真的。

      他匍匐在地上,低声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却成了无声的悲咽。

      千秋已过,故人依旧,可回首往事,任凭岁月妆点,风霜打磨,还不是一样的面目全非?

      爱焉?恨耶?可悲!可笑!到头来,谁又分得清?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沉声唤道:“绝仙。”

      那柄长伴他身侧,陪他渴饮过无数鲜血,斩过无数狂澜的长剑骤然浮现眼前。

      他伸出手,抚着剑脊,眸光倒映在清冷的剑光里,显得飘渺而迷离。

      “你说,绝尘,是我的剑,原来竟是要告诫我,斩断红尘羁绊么?”

      他仰面舒了口气,旋即沿着来时的路走至门前,推门而出。

      蒹诩的璀璨笑意绽放在他眼前。

      “这一次,可看清了?”

      他垂眸道:“看清了,百年前,便看清了……”

      蒹诩向后退了一步,掀袍跪下:“小仙在此,恭贺贪狼星君归位。”

      天枢弯下腰,一把揪过他的衣襟,瞪着他一字一字道:“我们的帐,以后再好好清算!”

      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这天地一隅,闷雷轰鸣,他于大雨滂沱中疾行,似要奔赴一场推迟了百年之久的诀别。

      玉衡站在半掩的屋门前,像是在等着谁。

      恍惚间,天枢竟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每当他晚归,三哥总会挑灯候在瑶阶上,见他归来,便会斥责他几句,然后牵过他的手捂热。

      可现在——

      “阿枢。”

      “他不会来了。”天枢的脸上渐渐绽出一个孤傲的笑容:“好久不见,廉贞星君。”

      玉衡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只是隔了雨幕,天枢的模样模糊不清,唯独那双泛着凛冽的寒光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起来。

      他脚下一个踉跄,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在这一瞬被撕裂得彻彻底底,露出难以言喻的错愕与怆然。

      “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天枢款款向他走来,雨水溅在他手中的绝仙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衡阖眸笑了笑:“也好。”

      又是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又是这风轻云淡的神情!

      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沉积已久的怨气,天枢闪身至他面前,咬牙切齿道:“既舍弃我,又何必招惹我?”

      玉衡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辩解,眸光哀凉。

      “说话啊!”他愤怒地嘶吼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玉衡依旧沉默不语。

      “我明白了……”他低喃着向后退了几步,将绝仙剑抵在了玉衡的心口处,漠然道:“百年前,你曾亲手剥下我的神魂,为了周天星斗大阵,想必我那具神躯被你妥善安置在某处了吧……眼下我这具凡躯与神魂并不相匹,还请廉贞星君,将神躯归还。”

      玉衡伸手握住那柄锋利的剑刃,迎着天枢诧异的目光,将剑尖移至自己的左眼前,骤然轻声笑道:“原来,才过了一百年啊……可这一刻,我分明等了太久太久……”

      说罢,他拉住绝仙剑,将剑尖狠狠地送进了自己的左眼里,旋即又用力拔出,朝地上扔去。

      刺目的猩红自雪白的剑刃上蜿蜒流下,滴落在已被雨水灌满的泥坑中,于顷刻间铸就了一滩浑浊肮脏的血池,如同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天枢愣怔地看着他,眉头不自觉地一蹙,想要伸手去擦拭他眼眶边的斑斑血迹,却又倏地停下,眼中的心疼之意转瞬即逝。

      一簇光团自玉衡的左眼中飘出,迅速没入天枢的眉心。

      脱胎换骨,魂躯合一,天劫便至。

      数道天雷和着这瓢泼的大雨齐刷刷落下,携着恢弘磅礴的气势,向天地之间那抹单薄的身影俯冲而去,仿佛要将他湮灭在这黯然失色的山河里。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看,正欲召回绝仙剑将天雷劈裂,岂料玉衡竟先他一步,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天雷狠狠地撞在了屏障上,撼得风云翻动,火星四散,绚烂无比,像极了那夜流光河上千百盏莲灯,却也像极了,他孤身守了两千年的日月星辰。

      他仰面痴望着,一如当年一般,似在等谁,可谁也不来。

      玉衡却捧着他的脸,温声笑道:“你看,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天枢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轮廓被雨丝勾勒得愈发朦胧,看着屏障外不知何时赶到的濮阳昭在焦急地拍打着屏障,突然便笑了起来。

      “凭什么?”

      玉衡一怔。

      是啊,凭什么?他欠的,是百年前的故人,而不是眼前这位贪狼星君。

      眼前一片殷红,血肉分离原来是这般痛苦,天枢神魂被生生剥离时,一定比这更痛吧。

      是他的错,是他亲手杀死了阿枢,纵使有百般理由让自己解脱,却也是他动的手,无可饶恕,自当承受。

      他的手从天枢脸上无力地滑落,与此同时,诡异的朱红纹路自他空荡荡地左眼眶中爬出,似是在他侧颊上烙印了一朵妖冶的花。

      他微微抬起头,血色的眼瞳里,唯天枢一人清晰。

      “你说,你算什么……”他轻声道:“对于廉贞而言,你是贪狼,举足轻重,可对于我而言,你算什么啊……”

      “你不过是,我的一条命罢了。”

      他捂着左眼,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可再松手时,无数魔气自眼眶中涌出,刹那间如藤蔓般缠上了他的身躯,紧紧地收拢、蔓延,直至将他吞没,直至让他消失在原地,了然无痕。

      天枢麻木地看着,眸中一片死寂,像是丧失了五感的行尸走肉一般。

      雷声戛然而止,屏障也破碎了去。

      濮阳昭冲了进来,却被脚下的泥坑绊倒在地,被雨水湿透的衣裙愈发显得滑稽可笑。

      天枢闻声回过头,忙行至她跟前,蹲身扶起她。

      “小哥哥!你为何不拦着?”濮阳昭一把推开他递来的手,抓着他的肩膀哭喊道:“你知不知道?他当年为了救你,已经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他愣愣地望向她。

      “你说……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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