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纸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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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愣愣地接过那盏莲灯，旋即抬起头，复杂地看向眼前人，沉默了好半晌后，才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的发带松了……”
玉衡眸光一敛，旋即垂下头，伸手将发带解下，又重新束起了发。
远处的千山被他的手指挑落，无声无息地跌入溪流中，揉碎了水里的几颗星辰，无数盏天灯在此刻款款升上夜空，点亮了他的双眼。
他于灯影憧憧间，看见了这世上最美的一幕——
玉衡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除却天枢，再无其他。
天枢笑了起来，迎着他满是疑惑的目光，将那盏莲灯又递了过去。
“你接到了，所以它是你的了。”
玉衡又垂眸看了看莲灯，旋即又望向天枢，嫌弃之意图穷匕见。
天枢急了，当即问道：“三哥不要？”
似乎是想起了几个时辰前天枢被拒绝后的反应和糖葫芦的下场，玉衡皱着眉犹豫了片刻，终是不情不愿地接下了那盏火光奄奄一息的莲灯。
天枢眉峰一提，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了几分，挽起玉衡的手臂就开始死乞白赖道：“难得出来一趟，我们今夜便不回去了吧……方才我瞧那河上飘着几艘画舫，莫不如我们来一回夜游流光河？”
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玉衡也不忍扫了他的兴，颔了颔首便算是应允了。
于是在天枢口若悬河的絮叨中，两人又回到了流光河畔。
此时还在放灯和逐灯的人较之先前已少了将近半数，两人并肩漫步于河滩，也不必防着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推搡，只任由那和着青苔的泥润湿鞋面。
此情此景，竟令天枢莫名地生出一缕岁月无恙之感。
只是这微末的感触还未待他喟叹一声，便被一个声音给掐灭了——
“哎呀，没想到能在此处遇着二位，真是巧啊！”
天枢翻了个白眼，旋即转过身，皮笑肉不笑道：“萧家主日理万机，怎会有空来此？”
闻言，萧锦风眼角一勾，抛了个眼波：“既是拂云州最盛大的节日，我怎可不来？”
还不待天枢接话，他又兀自将脸凑了过去，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天枢，随即摩挲着下巴，疑惑道：“奇怪，道友不是曾说过自己夜盲么？怎么会一眼便认出我了呢？”
糟糕！被这骚包给识破了！
天枢暗道不妙，面上却迅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旋即摇着头叹了口气，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萧家主的容貌可谓是世间罕见，就是连天上的月亮也得退让三分，你往这儿一站，在我眼中便是光芒万丈，别说是认出你了，你周围的其他人我也能看清……”
说到这儿，他歪着身子冲萧锦风身后的谢霜陵挥了挥手，嬉皮笑脸道：“阿陵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可这一回，萧锦风却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依旧风度翩翩地笑着，反倒是谢霜陵竖眉瞪向了他，手中握着的短刃咯咯作响。
天枢后颈一凉，当即直起了腰，恢复了正经姿态，反客为主地质问道：“为何不见破——濮阳少主？”
此话一出，萧锦风的双眸登时黯淡了去，他揾袖拭了拭眼底并不存在的泪水，哀戚道：“她趁我不备，半路逃走了……她为何不愿同我在一起，我难道很可怕？”
天枢五味杂陈地看着眼前这位伤春悲秋的美人，终是把那句“的确挺可怕的”憋回了肚子里，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句昧良心的劝慰来。
“小丫头片子不识好歹，你别同她计较。”
话音刚落，萧锦风便迅速收起了那挢揉造作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幕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餍足地笑道：“既然如此，二位便同我一起？”
天枢：“……”
他方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为什么！
天枢欲哭无泪地看向身旁的玉衡，挤眉弄眼地朝他求助。
玉衡看了他一眼，旋即望向萧锦风，竟单刀直入道：“我们打算乘画舫游河，恐怕不能与萧家主同行了。”
“哦？”萧锦风挑了挑眉，道：“玉衡兄不知，这些画舫是分属拂云州几大修仙世家和门派的么？”
闻言，天枢顿时一怔，随即转眸看了看飘在流光河上的几艘画舫，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萧锦风忙见缝插针道：“萧家的画舫再过半个时辰也会停泊靠岸，若是二位不嫌弃，莫不如画舫上促膝一叙？”
天枢眉头一蹙，正欲同玉衡商量一番，玉衡却已径自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天枢不禁噎了一下，心道：“三哥果真草率……”
萧锦风却是喜上眉梢，再一次盛情邀请道：“左右无事，二位可愿与我去那头的街巷逛逛？”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天枢好奇道：“看起来甚是热闹，是夜市？”
萧锦风颔首：“正是，恰好又逢着了逐灯节，摊位要比平日多上数倍，好玩的好吃的自然不少……”
天枢摆了摆手，打断道：“你说得再是天花乱坠，我也得请示一下三哥呀。”
说罢，他便转过头去，看向玉衡，而萧锦风也随着他，将目光落到了玉衡身上。
玉衡微微愣了愣，旋即无奈地说道：“你若想去，便去吧。”
天枢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极其认真地问道：“三哥也一起吗？”
玉衡失笑一声，轻叹道：“自然。”
天枢这才笑了起来，当即朝萧锦风扬眉道：“还请东道主带路。”
见目的达成，萧锦风也不同他计较，反倒真的上前几步，带起了路来，态度很是温和谦逊，没有半分唇枪舌剑时崭露出的犀利样儿。
待天枢重新走进熙来攘往的人海中，方才被晚风吹得一派清明的头脑又开始糊作一团，火树银花不夜天下，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
随后，他张望了一下四周，旋即朝一家糕点铺扑了过去。
毕竟芸芸众生也是要喂饱自己的！
等他抱着一大袋各式各样的糕点走出糕点铺时，似乎还能听见掌柜欣喜若狂而又俗不可耐地叫喊声。
萧锦风向后看了一眼，旋即偏了偏头，附于天枢耳侧问道：“道友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天枢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又不是我的钱。”
萧锦风一怔，抬眼望向他，随后心猛然一沉，当即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
还好，钱袋还在——
只是里面空空如也。
萧锦风颤巍巍地垂下手，咬牙切齿道：“道友用的很是心安理得啊……”
天枢将嘴里的糕点吞下，然后佯装无辜地回道：“还要多谢萧家主的款待。”
萧锦风闭了闭眼，旋即又缓缓睁开，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方才我便想问了，玉衡兄为何一直捧着莲灯？是哪位姑——唔唔……”
天枢猛地捂住他的嘴，在背对着玉衡的地方冷飕飕地朝萧锦风放着眼刀，声音却和煦得像是多年老友在谈家长里短。
“我送的，有意见？”
他说这话时，那双桃花眼中倒映着溢彩流光，宛若无数花瓣漫天纷飞，可追根溯源，却是一个枯井，一片深渊。
萧锦风呼吸一窒，连连摇头。
天枢满意地笑了笑，慢慢松开了手。
萧锦风复杂地看了天枢一眼，低声感慨道：“胆大包天却如鼠。”
天枢自鼻息间冷哼一声，撇过眼去不再搭理他，顺手自纸包里摸出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发泄似的狠狠地咀嚼着，那软糯的糕点在他口中竟发出了兵刃相接的清脆响声。
萧锦风不禁哑然失笑。
可这笑意还未达眼底，天枢便倏地一愣，脚步顿时停下，萧锦风以为这小祖宗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登时戒备地紧盯着他。
岂料天枢并无什么特殊行动，只是迅速转身，溜到玉衡身边，将手中那一大包糕点递了过去，大献殷勤道：“三哥吃。”
萧锦风轻笑一声，也不再管那两人，出声唤道：“阿陵。”
无人回应。
他狐疑地回过头去，只见谢霜陵孤身站在一个货摊前，光屑浮于空中，扬扬洒洒，衬得那双翦水秋瞳中跃动着的心驰神往愈发璀璨，只是脸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依旧深刻。
萧锦风那刚染上暖意的眸光骤然一凛，他提步向她走去，脚步声有些沉重，见她终于回过神，看向了自己，这才弯了弯唇角，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谢霜陵忙垂眸答道：“没什么。”
萧锦风定定地看着她，右手却从那货摊上随意抓起了一个雕花木盒，他用两指将它夹着把玩了片刻，才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打开——
里面装着一只袖珍纸鸢。
他将木盒推了过去，温声问道：“你喜欢？”
谢霜陵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的，可她却觉得，那笑容是如此的虚伪，只消再稍稍深一些，便会支离破碎，露出暗藏的丑陋獠牙。
于是她再次垂下头，回道：“不喜欢。”
“你何时学会了撒谎？”萧锦风伸手勾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再问一次，你喜欢，是不是？”
谢霜陵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终是出声道：“是。”
萧锦风突然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谢霜陵也从那黑影的压迫中逃了出来，可她的心却跌进了谷底。
木盒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纸鸢在那人手中化为了齑粉。
他抬起手掌，将粉末轻轻地吹向她，他的声音轻盈得不像话，却也沉重得不像话。
“这样，你就没有喜欢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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