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濮阳 ...
-
次日天光拂晓之时，两人便动身离开这片林子。
相比起昨日的行色匆忙，他们今日便要闲适得多。
许是一夜好眠，天枢眼底的疲倦一扫而光，脚力也稳健了不少。
看着前方玉衡颀长挺拔的背影，天枢想了想，终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问道：“掌门为何派你去合虚山？”
玉衡答道：“太微天门一向同濮阳世家交好，掌门与濮阳家主作了约定，每隔十年便聚在一起煮茶论道，恰好那一年门中事务繁多，掌门便让我走了这一趟。”
天枢依旧困惑：“不就是喝喝茶唠唠嗑吗？用得着五年之久？”
玉衡又回道：“濮阳家的少主结婴受阻，修为无法精进，我便留下来助她一臂之力。”
天枢心跳一滞，顿时百感交集，面上却只是挑眉笑道：“濮阳昭？与拂云州那位‘壁上龙泉’齐名的天之骄女？”
濮阳家主的独女濮阳昭，出生时得九重天的青鸾盘旋于合虚山上空，齐鸣共迎，即便她的母亲难产而死，也无人敢议论她半分。她自小天资过人，短短十八载修为便已至金丹期，世间修士皆难以望其项背。
这些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天枢多少还是听过些，因此对这位女修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
只是此番这雷打得倒真有些猝不及防，令他心中无端地生了些许厌恶。
或许是他们遭遇相似，待遇却大相径庭。可他早已看淡了世道人心，又怎会再斤斤计较这些？
又或许是玉衡对她的态度……不过是修仙路上的一个坎，玉衡却为了她留在了合虚山，整整五载，搁在平时，这哪是那个风轻云淡的人会做的事？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来生出这嫉妒的心思？
是太久没体会过被人在乎的滋味，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待他这般好的人，却惊觉自己在他心中与芸芸众生别无二致，因此产生了落差感，还是这纯粹的依恋，不知在何时，已渐渐变味……
突然，数道闷雷便接二连三地从天而降，携着万钧之势劈在了远处某座山峰巅上，似要割裂山河。
天枢的思绪陡然被打断。
天雷还在源源不断地坠下，如飒踏流星般令人眼花缭乱，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轰鸣，猛烈撞击着他的心房。
这般波澜壮阔而又惊悚骇人的场景，竟使得天枢再也挪不开半寸目光。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这……是有哪位大能在渡劫飞升吗？”
玉衡亦紧紧地盯着那座山头，神情极为严肃：“是渡劫，却不是飞升。”
最后一道天雷自云海中滚落，风声怒号，山头在飘摇间像是要被夷为平地一般。落地的巨响声震彻九霄，烟尘散尽后，万丈金光如浪卷来，气势磅礴，似要吞吐日月。
玉衡的声音隐隐带了些激动，竟难得地笑道：“她成功了。”
天枢微微一愣，竟一时半刻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
待金光逐渐消散在天边，一抹寒光竟从山中迸入云霄，那凛冽的剑气荡开云层，仿佛在天幕上戳了个大窟窿。
玉衡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她来了。”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道娇俏的身影便从云霞间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们面前。
少女身上的缃色襦裙已有些残破，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含笑的嘴角下有着浅浅的梨涡，若非她负于身后的那柄长剑上尚还撷着几缕流云，天枢险些以为这是哪位神君家的仙童流落凡尘。
少女摇晃着头，以饿虎扑食地姿势屁颠屁颠地朝他们这边冲来。
天枢浑身一凛，正欲向旁边退去，却突然想起玉衡尚还处在“危难”之中，当即视死如归地横跨一步，将玉衡遮了个密不透风。
少女登时被吓了一跳，忙稳住身形停了下来，拍着自己的胸口吹了口气。
玉衡却兀自绕过天枢走了上前，略带着笑意地问道：“我是该叫你濮阳昭，还是小瑶？”
天枢的心“咯噔”狂跳了一下，濮阳昭这名字就算了，怎么小瑶也这般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少女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笑得愈发狡猾，不答反问道：“你说呢？美人哥哥……”
天枢只觉嘴里莫名一酸，当即暗暗唾弃起自己来，只是两眼和双耳依旧牢牢地锁定着前方，密切关注着那二人的一举一动。
玉衡失笑了一声，旋即伸指朝她的眉心点了点，一丝灵气便没入了她的体内。
濮阳昭没有推拒，阖眸调息了片刻后，又睁开了双眼，将目光转向了天枢：“这人是谁——”
携了鄙夷之意的声音骤然弱去，她瞪大眼睛望着天枢，呆若木鸡。
天枢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忙嫌弃地侧身避了避，戏谑道：“濮阳少主这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玉衡眸光一敛，低声唤道：“小瑶。”
像是被人从无边无际的睡梦中捞起，濮阳昭猛地一震，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莞尔道：“哎呀！这位小哥哥模样委实生得好，我竟一时看呆了去！”
天枢拍了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冷笑一声。
濮阳昭却一溜烟蹿到了他身边，话语间透着一股子浓郁的自来熟味儿，连连发问道：“小哥哥师承何处？现在修为在哪个阶段？同美人哥哥是怎么认识的？之前听说过我吗……”
天枢使劲掐着眉心，心里好一阵烦闷。
修仙世家出来的姑娘，不都合该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清高型吗？何时起竟出了这种活宝掺合在其中？
他简直怀疑濮阳家主是不是抱错了娃！
“停！”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皮笑肉不笑道：“你为何想知道这些？”
濮阳昭顿时语塞。
天枢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正欲转身，却被她一把拉住。
见她依旧胡搅蛮缠，天枢脸色铁青地低声命令道：“你放开。”
小丫头却没被他故意摆出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反而挤眉弄眼道：“我有东西给你。”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向后仰着身子偷偷观察着玉衡的神色，扬声道：“我这儿有本秘籍，能快速增进修为，一个月炼气，三个月筑基，一年后成丹，五年后结婴，前后只消三十年，羽化登仙不是梦！”
最后那一句她喊得甚是声情并茂，天枢不禁在心中拍手叫好。
他平生所见过的那些到处招摇撞骗的冒牌炼丹师竟无一人可与她比肩！
趁着玉衡转移目光的一瞬间，濮阳昭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来，强行塞进了天枢手中。
天枢砸巴了一下嘴，扬手正欲将那本书丢掉，却无意瞥见了那个香艳无比的书名，登时两眼发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死死地捂在了胸口处，警惕地往玉衡那个方向瞅了瞅，对着濮阳昭龇牙咧嘴道：“同道中人啊！老实交代！你怎么会有这本书？”
濮阳昭挑了挑眉，颇为骄傲道：“这可是我大半夜冒着生命危险翻墙出去买回来的！”
天枢当即讥笑道：“怪不得呢……濮阳家主要是知道你暗藏这玩意儿，不把你的腿打断才——”
“嘘！”濮阳昭一把捂住他那喋喋不休的嘴，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咬牙切齿道：“你小声点儿！”
天枢忙不迭地点点头，示意她把手放开。
她又扭头看了玉衡一眼，才将手放下。
此时，天枢的态度已然亲和了不少，他压低声音道：“你还有其它的吗？我用我的私藏同你交换。”
濮阳昭顿时眉开眼笑，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真的？”
玉衡疑惑地望了过来。
天枢瞪了她一眼，干笑几声后忙打起了圆场：“真的！这破事困扰了我多年，连三哥都没法解决，这本书……我看玄！”
濮阳昭也跟着胡诌道：“你就试试吧，难说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天枢愣了愣，旋即狠声道：“你说谁是瞎猫呢？”
濮阳昭吓得脚一软，登时转身向玉衡跑去，躲到了他的身后，委屈道：“美人哥哥，小哥哥凶我……”
天枢正欲反驳，却被玉衡截了话头：“行了，你们便不要再胡闹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朝濮阳昭问道：“你刚渡完劫便直接过来了，濮阳家主可知道？”
濮阳昭摆了个鬼脸，笑着回道：“我留了口信。”
玉衡神色一凝，肃然道：“那边……你打算如何？”
濮阳昭脸上的笑意瞬间褪淡，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她搓着衣角斟酌了好半晌，才慢慢回道：“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吧，毕竟我现在的身份……”
见她生怕说错话似的耸拉着脑袋，玉衡道：“你不必忌惮什么，这也算是一段缘分，将它全了便是。”
濮阳昭拘谨地瞅了瞅他，问道：“不会又拖累美人哥哥你吧？”
又？
天枢阴恻恻地看着她，郁闷道：“你拖累他什么了？”
濮阳昭转眸看向他，嘴唇开合了一下，终是将想说的话吞会了肚子里，露出一副哀怨复杂的神情。
可随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咧嘴笑道：“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说得十分肯定，肯定到天枢耳根一热，眼角一跳，险些一巴掌招呼上去。
濮阳昭看着面无表情的玉衡和脸色铁青的天枢，才恍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捂紧了嘴，惶恐地瞧着二人。
玉衡率先打破了僵局，伸出手对天枢说道：“把刚刚那本书交出来。”
天枢暗道不好，嘴上却仍在负隅顽抗：“这……要不我先练练？看看是不是真像她说得那般神乎其神……”
玉衡并未多言，依旧冷冰冰地看着他。
在巨大的威压下，天枢不得不服软认怂，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尚还未捂热的话本子递了出去。
待玉衡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后，濮阳昭屈肘捅了捅天枢，低声问道：“你和他什么时候心有灵犀到这般地步了？”
天枢崩溃道：“这种心有灵犀我宁愿不要！话说……难道不是你露出马脚来被他抓了把柄？”
濮阳昭深吸了口气，矢口否认道：“不可能！这方面我可是行家！”
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濮阳昭忖度了一会儿，道：“你方才说的‘破事’是指……”
天枢愣了愣，回道：“我这具躯体好像和魂魄不太契合，一旦真气耗费过度，就会魂魄离体。”
濮阳昭脚下一个踉跄，旋即抬眸看向一头雾水的天枢，苦笑道：“你这蹩脚理由，不被他发现才怪！”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濮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