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北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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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山灵的管涔山，一朝灰败了下去。万物寂灭，周遭一片死气沉沉。
缪清珞依旧抱着怀中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最美好的笑意，仿佛在做一场酣梦，只是已无半点鼻息。
天枢在缪清珞身后站定，垂首看他，喉头一滚，声音在凛冽的风中暗沉而无力：“他走了。”
缪清珞闭了闭眼，将鼻尖贴到缪清辉的发顶上。
“是啊，又走了……”
没了管涔的灵气支撑，那具身躯渐渐枯萎，又渐渐风化，到了最后，连副骨头架子都未留下。
缪清珞的怀中变得空荡荡的，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将谁留下。
他慢慢地将手垂下……
“师父！”
一抹身影蹿进了他的怀中，将他紧紧地抱住，他错愕地低头看去，见到的便是流坤通红的双眼。
不知何时，玉衡已解开了他身上的禁锢。
缪清珞枯寂的眸光微微染上了些许暖意，他伸手拍了拍流坤的后背，张了张口，却是对伫立在不远处的玉衡说道：“你先回天门复命，这些孩子，我会将他们带回。”
玉衡看着他的背影，淡漠地回道：“天枢同我一起。”
缪清珞并未回头，只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便算是允准了。
玉衡未再多言，唤了天枢一声后径直向山下走去。
天枢追着玉衡走了几步后，又倏然停了下来，转身望向那道倔强而寂寞的背影，朗声问道：“缪域主，五十年前，你可曾救过一个人？”
山风骤起，却只是颓然无力地撩了撩天枢的衣摆，缪清珞的声音畅通无阻地传来。
“我只杀了这里所有的魔族走狗。”他说得毫不犹豫，语气中好似夹带着剑影刀光，以及夙愿得偿后的大快人心。
空落感顿时涌上天枢的心头，他有些失望地转过身。
“但却救过一株初显灵识的幼苗。”
天枢脚步一顿，喉咙处酸涩一片，眼角也渐渐湿润。
他昂首望向辽阔无垠的长空，万里云霞涌到他的眼前，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了。
他低声呢喃道：“管涔，你听见了吗？他记得你。”
可这偌大天地，再无人回应。
他自鼻息间发出一声笑，却恰见不远处青裳轻扬，玉衡在等他。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荒芜的山头，眸光复杂难辨地略一晃动后，抬步向玉衡走去。
待他们走到山脚时，已是月上梢头。远处有红彤彤的灯火似带着要血染半边天的架势在缓缓逼近，喧嚣声也徜徉在夜色中。
不必多想也知道，那定是发现了管涔山灵气衰竭而前来一探究竟的空桑州修士。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为免惹祸上身，天枢对玉衡说道：“三哥，我们避一避？”
玉衡只思虑了片刻，便颔首回道：“从北面的林子走，绕开他们。”
于是两人便调转了方向，向浓雾遮蔽住的密林疾行。
人声鼎沸渐渐被他们甩开，消散在夜幕中，一进林子，他们所能听到的声音便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和宛转悠长的蝉鸣。
天枢正欲再次运气，继续疾行，却被玉衡出声拦了下来：“你的三魂七魄刚回躯体不久，不宜过度消耗真气，今夜先暂且休整一番，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天枢一愣，却也依言将聚起的真气散了去，随便拣了棵枝干瞧起来较为粗壮的树，旋身跃了上去。
玉衡走到那棵树前，撩袍坐了下来。
天枢趴在树枝上，从茂密的树叶间探出一个脑袋，看着下方问道：“三哥不上来？”
玉衡回道：“今夜我便在下面守着，你且安心歇息。”
闻言，天枢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温热的水雾熏了熏，顿时一暖，嘴唇微微张了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懊恼地缩进树叶堆里。
这事要是放在平日里，他多半是要大张旗鼓地反过来戏弄那人一把，可眼下，他却难得的萎靡了大半截，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致来。
玉衡似是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轻叹道：“那是他们的事，你又何必挂在自己心上，徒增感伤？”
天枢猛地仰倒，任由脊背重重地砸在后面的树干上，震得树叶沙沙作响。他道：“同一张面孔，死在我面前两次，第一次是我亲手送他上路，第二次是我无力阻止。”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放到眼前看了看，旋即苦笑一声，又无力垂下，接着道：“真是奇怪，明明一个蠢得要命，一个阴得要死，可我偏偏厌恶不起来……”
说罢，他抬起右手，拨开了额头上的一绺长发，阖上了眼眸。
玉衡静静地望着林子的深处，眸光幽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久久未语，天枢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侧过身子垂首道：“缪域主，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玉衡反问道：“你觉得呢？”
天枢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发现玉衡看不到，又低声补充道：“我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玉衡才道：“若是管涔与管涔山之间的羁绊不被斩断，那么他将毕生修为和灵气传给缪清珞，定会使整座山化为虚无。他求我那样做，不过是为了留下那座山……到底是洪荒时留下的，天道不会放任它不管，或许数十年，又或许数百年，那座山必能再次诞生山灵。”
这样隐晦而又浅显的宽慰显然有些笨拙，天枢戚声反问道：“可重新诞生的山灵，还会是他吗？”
玉衡眸光一沉，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不会是他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在凉薄的夜色中沉浮，沧桑而晦涩，仿佛一个被岁月腐朽的老翁，独自拾起溃烂的往事，经由千秋润色，编成了一出无人能懂的戏曲。
天枢便是那懵懂的看客。
看着树下那道未被寒风撼动半分的身影，他突然便有些后悔。
“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道。
天枢连忙握拳抵在嘴边干咳了几声，然后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道：“啊……今天的星辰格外的漂亮！”
旋即，他抬眸一看。
夜黑风高，只有一轮孤月悬在中天，连月光都惨淡得紧。
而树下，玉衡似笑非笑地回首看着他。
什么叫进退两难！
天枢哭丧着脸，憋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极力解释道：“它们可能……比较害羞……”
玉衡强忍着笑意自地上站起，转过身看着他，语气甚是悠闲：“是吗？我倒是觉得它们挺落落大方的。”
天枢顿时哭笑不得：“三哥，你饶了我吧，那是我胡诌——”
话还未说完，他便愣怔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衡身后的夜空。
云绸被撕裂开，无数光芒自丝丝缕缕的缝隙中穿射而出，为洒满夜幕的星辰披荆斩棘。
天枢几乎被这突然乍现的灼目星辉晃了眼，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壮阔的璀璨星汉，低声惊呼道：“这——”
任何赞美的话语，在此情此景前，皆变得苍白无力。
玉衡跃上树枝，落到了他的身侧，亦翘首望向夜空，叹息道：“许久未见，再见却似初见。”
天枢抬首望他，他也垂眸望向天枢，然后同时愣住。
他们的眼中皆流淌着星河，这一对望，便仿佛置身于茫茫星海之中。
一种莫名的心悸在天枢心中破土而出，悄无声息，却又在瞬间燃起心火。
玉衡却率先错开了目光，指着星河中最耀眼的几颗星子说道：“那便是北斗七星。”
天枢猛然回过神来，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趁着夜色浓郁掩盖住发烫的耳根，然后从善如流道：“不愧是执掌周天星斗大阵的星君，这众星捧月的声势委实浩大！”
玉衡哑然失笑，继而说道：“你当执掌一个上古大阵真如表面那般威风？”
天枢摩挲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然后深以为然道：“也对，再加上那贪狼星君和破军星君撂担子不干了，剩下的五位星君便更要辛苦些了……”
玉衡神情恍惚了一下，轻瞥了他一眼。
天枢未察，只抬手指了指“魁”和“杓”的交界处，不解道：“贪狼与破军变得黯淡是在情理之中，可这颗廉贞为何也会……”
玉衡皱眉看去，旋即神色一松，语气中携了些许笑意：“你再好生看看。”
天枢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揣着狐疑再次向星空瞅去，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低呼道：“怎么回事？方才明明是——”
“应是你近日太过劳累，使得目力减退。”玉衡板起脸说教道：“还不歇息？”
天枢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是不敢显现半分，只笑眯眯地趴倒在树枝上，冲玉衡招了招手，嬉皮笑脸地邀请道：“一起睡呀？”
玉衡未再理他，飞身落到了地上，继续席地打坐。
天枢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随手拉过一条树枝，将它的“毛”拔了个精光，然后拍了拍手，才闭上眼睛。
待闻得树上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后，玉衡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双膝处的衣袍已被捏起了皱褶，可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
漫天星辉再次被浓云囚困，这片林子又重新堕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北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