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还》水木糖籽

13、番外1

　　郑侯走进由简易帐篷搭建的囚奴营中，在太阳的炙烤之下，混杂着血水和汗水的囚奴营散发出阵阵腥臭，郑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加快搜寻的脚步。
　　校场中央站着十来个披头散发，身着囚衣的奴隶，他们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链，曝晒在烈日之下，任由得两名兵士打骂。其中一名罪奴，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刺着字，但并未像他人一样低头听训，而是把目光直直地投向面前的兵士，越发引来他们的重责。
　　郑侯默默观察着，他虽然蓬头垢面，但英气仍在，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也未全失，即使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还是不肯磕头下跪。
　　“把他带回侯府。”郑侯吩咐身边的侍卫，转身上了车辇。
　　清洗梳妆，换上干净的衣裳，那个翩翩公子又出现在郑侯眼前，可额头上的刺字太过明显，郑侯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张绝美的面庞。”
　　“你想做什么？”姜还冷冷道。
　　“你都这样了，我还需要做什么吗？”郑侯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放心，我跟你父亲不同。”
　　“呵，没错。”姜还冷笑，“你不如他心狠，所以我还活着站在你面前。”
　　“不不不，这不对。”郑侯喝了口茶，“我决定不了你的生死。”
　　“也是，看我受辱，比让我死了来得更痛快。”
　　郑侯起身拉姜还坐下：“你这个孩子，都说了我和你父亲不一样。”
　　姜还甩开他的手，兀自走到一旁。
　　郑侯也不恼，自己坐下，待他竟如老友一般，边喝茶边说话：“我很欣赏你，在齐侯把你推出去替齐国顶罪的时候，明知道是死罪，你却义无反顾，是条汉子，有担当。”
　　姜还眼神一动，他没有想到郑侯首先说的是这句话。
　　“你心里明白，齐侯不会立你为世子，当初我不过略施小计，让忽儿拒了你妹妹的婚事，他明明看出了我的计谋，却大作文章夺了你的权力，他必定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明白既然保你不住，还不如趁早将你推出去顶罪，我不过顺手一推，他果然将你送上天子大殿，我是替你感到惋惜啊！”
　　姜还没有言语，这件事情他想过，他知道父亲在意权力多于他这个身世不佳的儿子，心里也曾有过怨恨，但为了齐国大业，他能理解父亲。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你对自己的父亲竟无丝毫防备之心，要知道，他防你可是防得死死的，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君侯，若是连这点查探能力都没有，他怎么能安稳地坐在那个位子上。”
　　姜还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从来都只想讨好父亲，好让他封自己做世子，申阳君提醒过他警醒些，但他认为自己是父亲的儿子，从来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你太高傲了，认为世子之位高于一切，那些都是虚的，只有当权力真正握在自己手里，那才是实的，才是你说一不二的筹码。”
　　姜还转身过来，郑侯随手给他倒了杯茶。
　　“你还太年轻，该狠心的时候狠不下来，不该狠心的时候出手太重，你伤了公主，也毁了自己。”
　　提到姬芾，姜还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她还好吗？”
　　“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是公主，自有她的路要走。”郑侯没有直接回答，姜还有些失望，“倒是你，身为罪奴，今后要如何自处？”
　　姜还背对郑侯，言语复又强硬：“那是我的事，不劳郑侯费心。”
　　郑侯摇摇头：“你出了这道门，就是人人可以驱使，可以打骂的罪奴，若你留在屋内，我可保你衣食无忧，若你想你父亲了，我还可以带他来看你。”
　　姜还冷冷一笑，斜着眼睛道：“我姜还既不会听从谁的驱使，也不会作为你要挟齐国的筹码。”
　　郑侯两手一摊：“随你便。”说罢，走出门外，吩咐侍卫道，“好好看着他，若死在了我郑国，可不好交待。”

　　姜还在郑侯府中呆了三年，确实位同从前，衣食无忧，只不过止步于厢房之内，倒像是囚笼中圈养的鸟雀。
　　一日郑侯忽然来访，为他带来一个消息：“齐侯立了公子诸儿为世子。”
　　姜还愣愣地望着窗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你早知道齐侯会立他人为世子，为何还一次次妄图逃跑？”郑侯问道。
　　姜还冷眼看着郑侯：“你以为我想逃回齐国？回去之后我是谁？和齐侯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被除名逐出族谱，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是想？”郑侯脑中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他不说。
　　姜还也不接他的话：“三年了，齐国早已经忘了我，在我身上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放了我吧。”
　　郑侯忽然笑了：“我护你三年，你不感念我的好，倒以为我在害你么？也罢，天子好像知道了你在我这，突然颁了道法令，说为奴三载未丧命者要流放到其他诸侯国为奴，你若是想去，我不拦你。”
　　姜还看着窗外的天：“我自有我命，郑侯护得了我一时，能护我一世吗？”
　　郑侯愣了一下，在桌子上放下一个小木盒：“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根玉簪，把头发盘起来，上路精神点。”
　　姜还也不回头，吐出两个字：“多谢。”
　　郑侯看着他的背影，孤独而坚定，心中有些遗憾：若他再成熟些，会是个很好的对手吧？

　　姜还重披囚服，重戴枷锁，跟着罪奴队伍踏上了南去楚国之路。
　　一日行至楚国边境，姜还好像看到一个人，远远的，小小的。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挨打太多，加之劳累过度，头脑发昏眼睛发花产生的幻觉，再仔细一看，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没错，是她。
　　姜还有些走不动路了。
　　之前听官兵闲聊，谈起嫁至鲁国王室送亲队由于鲁侯去世返回，半路遇上山贼，死伤惨重，长公主姬芾也惨遭杀害，为着这事，他暗自伤心了很久。
　　可眼前所见，不正是心中之人吗？她瘦了，周身满是尘土，应该是遭风沙迷了眼吧，她不停地在揉眼睛。
　　泪水划过面颊，疼痛提醒他自己的脸上还刻有一个“奴”字。
　　不行，不能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的夫君应该是那个受万人敬仰、女子争送桃花笺的齐国俊公子，绝不是现在这个受尽苦楚、人人可以驱使的低贱罪奴。
　　姜还敛了眼神，自流放以来，第一次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这里罪奴这么多，但愿她没有找到我吧。
　　姜还踟蹰不前，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直到身后城门关闭，方才在兵士的棍棒之下跟上罪奴队伍。
　　不久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不能生烛火，四下暗黑无比，兵士们只得将罪奴都关进囚笼。所有人都七仰八歪地躺着，好好享受这不用做苦力的夜晚。姜还靠在角落坐着，默默拔下了郑侯给他的玉簪，他是了解自己的，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么。
　　感激上苍，若说之前还有什么心愿未遂，如今看到她仍然活着，此生，了无牵挂。
　　次日清晨卫兵清点人数时，发现一人久唤不起，走近一看，他身体已经冰凉，心口插着一根玉质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