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套路 ...
-
矾楼的最高层是不对外开放的,这层中的几间包房,有门无窗,墙体甚厚,每间房门落一把金锁,是为专人所用。
这日晚饭时分,最东的一间,门锁已解,左右各有两名玄衣华服侍从肃然而立。
屋中无窗,却被镶有银箔的烛灯照得通明。一张半丈圆桌上,数碟美味红绿相间。然相向而坐的两位公子,谁都没有动筷的意思。
“看样子,宋公子是要过河拆桥了?”丹衣公子终是按捺不住。
“哦?”玉冠公子往后一倚,这动作带着十分的闲散自如。又见他稍稍侧目,问向一华须老奴,“太子府的吃穿用度是苛扣了?”
“每月,黄金一箱,各地奇珍四份。并无缩减。”老奴低头回应,官样语气。
“这?……”宋斐尾音留出略长,满脸狐疑地看向太子。
“宋公子明白人!”赵昇强压的怒火,将一碟“扇然泪下”推向宋斐。“你这是要站八弟的队了?”
“哦!“宋斐恍然大悟,他斜睨扇贝,嘴角带着两分嘲讽,“太子觉得我这宋家酒楼售此样物品,是从了八王爷的意思?”
“如何不是!”怒气倾泻,赵昇就差没再捶桌子。
宋斐眉间轻蹙,“太子觉得,这‘一夜蚝情’、‘扇然泪下’是你父皇题字的风格?”
“此话何意?”
“这两道菜并非皇帝临时赐名,御殿鉴菜不过给世人做做样子。殿下可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宋斐操起一支筷子轻点茶水,他以筷代笔,横平竖直间一个“晏”字跃然桌上。
“你是说……这菜名八弟所取,父皇行事只是八弟让做的戏?父皇为何……”太子喃喃自语,少顷,又呈恍然大悟状,“我糊涂了!山东大蒜积压,本就是父皇的心头大患,如今八弟有主意,他自会相从。”
“所以,宋某不过是皇命难违罢了。”宋斐轻轻点头,他长手一伸将那“扇然泪下”推至赵昇面前,“不妨尝尝。”
赵昇只怪自己棋差一招,他讪讪将筷子执起,一口下去,蒜香伴着鲜嫩多汁的扇贝恍若冬日新雪带着清甜在口中化开,当真好吃到潸然泪下。
眼瞧着赵昇眉目间的愁痕都已消去,宋斐展开一个了然的微笑。
三只扇贝下肚,为何这东西能一夕之间掀起波澜,赵昇已是心知肚明。他抬首看到宋斐薄笑的模样,俊邈非凡,心思微动,想起一事来。
“宋公子,昤儿几月后便是及笄,我有意促成你两之事,公子是否有意?”赵昇展颜一笑,显得非常友好。
“长宁公主?”折扇轻轻敲击桌面,宋斐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样,他又侧头问道,“吴先生,我真老到非成亲不可的地步了,怎么这几日人人都想为我说亲?”
烛火中,赵昇的脸色有些难看,“宋公子是瞧不上当朝公主?!”
宋斐折扇撑头,长眉反挑,“太子殿下误会了,只是这花花世界,宋某还未赏够,要娶公主又如何能捧出一颗赤诚之心?”言语间,他又将那“一夜蚝情”向赵昇推去。
“公子,曲院街的茗烟姑娘,今晚还与你有约。”吴先生的话插得很合适。
“你看!”宋斐微微欠身从座椅处站起,“如此,宋某就暂时告退了,太子殿下莫辜负了这一桌珍馐。”
宋斐前脚踏出包房,便闻银箸摔地之声,待绕过几道回廊,他面上才浮出讥诮。
“这样的蠢钝,难怪皇帝要想着废了他。这太子……哼!”宋斐言语轻蔑,他伸手靠近一盏烛灯两指微微用力,火光瞬间熄灭。
“苏苏。”黑暗中有人轻启朱唇,发出这两个音节。
苏艾艾抱着被子窝在床上,不对,一点都不对。一样的眉眼,但赵晏这样念她名字的模样却跟杜昭远全然不同。他带着抗拒,带着生疏。
她知道,若不是她那些鬼主意还不错,赵晏一点都不想这样喊她。苏艾艾抱着被子捂住头,到底要怎样?她应该怎么办?须臾,这团被子颤颤地抖了起来。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黑暗中又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带着笑意。
翌日,酉时之际,王府后院的小池塘边,长久地站立着一位粉服少女,其削肩长项,眉弯目秀,作翘首以盼状。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呸,这个孔方到底是靠不靠谱,”少女翻了个白眼,“守株待兔果然没用!”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脚却也未挪半分。她特意挑了这粉色衣裳,与夏日荷叶非常的相称,只是这都约莫半个时辰了。春困夏乏,苏艾艾掩袖打了个哈欠 ,眼睛扫向拱门处,终于扫到一玄衣公子缓步踱来。
“孔方,孔方你真靠谱!今日的目的是!半腰抱!”苏艾艾默念一句,赶紧背过身找了个临风处站定。
衣间丝绦纷飞,发丝伴着夏日荷风微微扫过脸颊,邈邈如仙子下凡,满塘荷花也不及少女半分风姿。
“五,四,三,二,一……”
少女默念,她的脚悬在荷塘边上,眼角瞥到玄衣公子正隔着自己五步远,二话不说向后倒去。
“啊!”拿捏得刚好的惊慌失措。
腰如意料中那样被来人堪堪揽住。好了,下一幕,四目相对之际,意乱情迷之时。苏艾艾感受着腰间力量,怯生生睁开眼睛,去寻找那最温柔的一瞥。不料,这双眼睛却越过她痴痴看着荷塘。
苏艾艾垂下眼,带着一丝不甘,“你在看什么呀?”
大手轻轻用力,将她带到身边站定。赵晏一双眼睛依然紧盯着荷花池,“方才,手中青佩掉下去了。”
“啊!青佩!”苏艾艾佯装惊讶,激动地喊了一句。妈呀,老天爷都在给她加戏啊。
只见她双足一踩,脱下一双绣花鞋,满腔热血跳入了荷花池中。
冷,好冷。荷塘中的水将苏艾艾包围,巨大的荷叶挡住了阳光,她看不清池底,只能一寸寸往下摸索,那小小的青佩啊,你在哪里?
水波流动,带起她的衣裙,溅起的水花站在她的睫毛上,弄花了她的妆容,粉衣少女满身狼狈,但她却不在乎,因为,她在寻找心上人遗落的物品啊。若是,若是她找到了,他会有多开心。
少女的呼吸变得灼热,小手的移动幅度也逐渐加大,荷叶层层挡住她的身姿,她满脸地无力与慌乱,在粉色衣裙的映衬下就像荷池中最孱弱的那一朵。
赵晏眼见着少女往荷池中越走越深,不由困顿扶额,他蹲下身,长手在近岸处水底一摸,青佩已然稳稳握在手中。
甩掉青佩上的水珠,见苏艾艾还在摸着,赵晏暗自发笑,“苏姑娘,青佩找到了。”
嗳?找到了?……苏艾艾心下一怔,朝王爷处扭去。不料幅度过大,淤泥又滑,她绊在一截藕根上仰面朝下倒去。水漫上她的面门,遮住她的眼睛,直往鼻孔处钻,苏艾艾连呛好几口水,几乎是下意识地喊:“救,救命啊!”
救命?赵晏站起身来,拍拍玄衣上沾染的水珠,看着池中之人仰面扑腾了几个来回,幽幽出声,“苏姑娘,这水,不过及膝而已。”
话音刚落,见苏艾艾只摸索了几下,便堪堪站了起来。淤泥将她一身粉衣弄得污浊不堪,墨般头发上挂着两截枯荷的枝干,水顺着脸颊往下落在唇间,唇角几丝尴尬的意味。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只见她向岸边挪动几歩,又在近岸处停下,粉面含羞,遥遥向赵晏伸出一只手,“王爷,可否拉我一把?”
司马昭之心,赵晏眸底深深笑意,他伸出手拨掉苏艾艾头上的枝干,却不接苏艾艾的手,“夏夜微凉,苏姑娘还是尽早回房换衣。”
赵晏背手离去,那青佩被他反拽着,晃晃悠悠地像一只狐狸尾巴。
“你大爷的!”苏艾艾咬牙切齿,她尴尬地站在荷池中,满心愤懑。说好的我见犹怜呢?!说好的感人肺腑呢?!
夏天傍晚的风沾着凉气让苏艾艾打了个激灵,她想起三年前的达特河。
杜昭远自水下浮起,他手中亮晶晶的手链在太阳的照射下让人炫目。
苏艾艾从浅水处几乎趔趄地朝他奔去,她红着眼睛狠狠拧了杜昭远一把,“谁让你去找的!”
“苏苏!”杜昭远吃痛,用力将她拉到怀中,“这是伯父伯母送的最后一份礼物,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你刚才一直在水下不出来,我以为!我还以为……”苏艾艾眼中雾气聚集,她不敢说下去。
“好了,不会的,你知道我不管游泳还是憋气都很厉害的。”杜昭远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手链重新绕在她了的左手上挡住那一道丑陋的伤疤,他揉着她的头发,目光里有宠溺和坚毅,“苏苏,以后对你重要的东西,都不会离开你。”
那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语气呢?苏艾艾听着杜昭远一声一声的心跳,觉得自己被困在这片无风森林里再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