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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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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之际,王府的后院已开始忙碌起来,最先起的一批是下等的奴仆,他们负责清扫庭院,运输王府一日所需物料;而后起的是一批中等和上等的奴仆,他们贴身伺候主人;这最后起的嘛,才是王府的主人。
但偶尔也有些例外,譬如后院的这位苏姑娘,在王爷已经整装完毕后,她依然死睡在床上,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嗖!”一支羽箭带着破空之音“咚”地订在檀木床上方十寸位置。
苏艾艾还在睡梦中,陡见一根杆状物在自己脑门上晃悠,还来不及出声先被一口口水呛到。回神之间,她看到箭头处一张黄色纸条,苏艾艾赶忙噤声,颤颤巍巍去拔那羽箭。
“伊凡下榻处,红烛一夜未灭。安心。顺便,蓁蓁,该起了。”
“姓!宋!的!”苏艾艾一把揉起纸条,脑门上青筋暴起。奶奶个熊,说句话的事,非得要搞出这么大动静!但她转念想到伊凡的事基本解决,心头又一喜。
“嘴小,奶大,腰窄,活好。”苏艾艾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古今中外的审美……呵呵……冯唐诚不欺我也。”
玉姝刚进门,落眼处正是苏艾艾这个古怪的笑容,不由得背后一阵恶寒。
“快将那桌上一沓文书给我拿来。”苏姑娘发鬓凌乱,眼下乌青,跻着鞋就往梳妆台前挪。
玉姝将纸递过,默默无语帮她梳起发丝。五张书本大的宣纸被苏姑娘握在手中,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甚是欢喜满意的样子。还不等她将最后一根发簪插稳,苏姑娘已然拎起裙角朝前院奔去。
玉姝又回转至书案前,右上角几只毛笔同鹅毛一起凌乱地放着,末尾处均有墨色痕迹,右下角一摞揉成一团的宣纸。玉姝将宣纸一一展开,最下方几张是粗毛笔的字迹,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上面几张是细毛笔的字迹,算是好了一点,但依然不堪入眼;最后是细细的笔迹,写字者似乎终于找到了窍门,字迹渐渐变得娟秀俏丽。
“原来昨晚找鹅毛是这个用处。”玉姝喃喃自语,顺手挑了几张纸抚平收入袖中。
当天,辰时三刻,只见苏艾艾拿着一沓宣纸火急火燎地冲进了王爷的书房。然而,直到午时左右,才见她又春风满面地从书房出来。
谁都不知道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据当时唯一在场的第三人——王爷的贴身丫鬟汐儿描述,王爷对这位苏姑娘显得很不一般。
汐儿坐在床边,看着一众好奇的面孔,“王爷将苏姑娘送至门边,面色缓和,唇角有抹极淡的笑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苏姑娘,好计策。’”
众丫头吸气,内心生出好些羡慕。且不说苏姑娘得到了表扬,单就说得到王爷那一抹极淡的笑——王爷的冷酷威仪与他剑眉星目的长相是顶顶相配的。但倘若,倘若让王爷笑一笑。这不笑之人一笑,真不知是怎番模样。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苏姑娘居然回头瞪了王爷一眼!”汐儿模仿着当事人的眼神,半拧着眉毛,又学起她嗔怪的语气,“‘王爷说什么?’”
众丫头又吸气,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些。
“‘苏苏’”汐儿闭起眼睛,无奈而又饱含深情地念道。
“?”众丫头不解。
“‘苏苏’”汐儿又一次饱含深情,“王爷,叫苏姑娘!苏苏!”
“王爷叫大公主什么?”汐儿声音陡然提高,“叫妤姐!”
“叫郝侧妃什么?”汐儿看向郝侧妃的婢女。
“叫,叫侧妃。”
“多么寡淡而生疏!”汐儿摇头,“但是,苏苏……”
众丫头恍然大悟——看样子,苏姑娘往后要了不得了。
正当这王府丫鬟们还在闲话家常之际,东京的南熏门打开了,南熏门是东京贩夫走卒运送货品所用,一般在午夜打开,又在清晨关闭。
平日南熏门运送最多的是猪肉,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只见大门开后不久,送猪肉的没来,倒见一群外地农夫押着百来斤大蒜自城门而入,紧随大蒜后的还有众多的海产。
次日,八王爷赵晏进宫向皇上献上了两道佳肴。一是,蒜蓉生蚝;二是蒜蓉粉丝扇贝。据说多日食欲不振的皇上一连吃了两碗饭,将两道菜吃得干干净净连佐料都不剩。
随后皇帝金笔赐名,将两道菜分别命名为“一夜蚝情”和“扇然泪下”。
后宫轶事一传十,十传百,一夕之间大宋文武官员都对这两道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伺候皇帝笔墨的翰林院张学士表示:这两道菜无论从成色上、口感上还是名字上都非常值得一试。更有熟悉赵晏的好食者亲登王府想要一饱口福。
“要想让一样东西炙手可热,就要让它变成社会的一种流行,最好再有点符号价值。”
“这时尚和流行嘛,都是自上而下传播开来的。王爷,你等着瞧好了。”赵晏耳边回响着苏艾艾脆生生的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泛着荧光的白脂玉簪——不知为何,今日父皇赏赐时,他唯独看中了这根发簪,他觉得倒是跟苏艾艾很配。
“王爷,你往后叫我苏苏可好。”又是这个声音,赵晏将发簪收入袖口,收敛神色。
第三日,这两道菜居然在民间出现了。
宋家名下的所有酒楼都打出了印有这两个菜名的幌子,矾楼更是将这两道菜画到了两个巨大的花灯上。夜晚一点灯,这两幅图便倒影在矾楼的大门前,让驻足者食指大动。
这边有人对美食垂涎三尺,那边却有人因此愁眉不展。
太子府中,庭院深深。因太子喜欢黄花梨木,是以整个府邸都泛着一层黄花梨莹黄的光泽,黄花梨像温婉的美人,但这喜欢黄花梨之人却如暴戾的猛兽。人嘛,总该是越没有什么就约喜欢什么。
太子府偏厅中,一金冠丹袍青年正襟危坐,只见他手拿薄薄一张文稿,眉头越蹙越紧。不用细看,光瞧那金冠上摞的宝石,再看那丹袍上埋的金线,便知此人定是太子赵昇无疑。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赵昇将一张文稿劈头盖脸扔向孙义修。
“殿下,这,这是今日在民间疯传的那首歌谣……”孙义修唯唯诺诺。
“这怎么传唱!对仗不工!韵脚不齐!”赵昇满腔怒火。
只见看被太子掷出去那张纸上,蝇头小楷写着《采大蒜的小姑娘》,看起来着实奇怪。
“但这歌的确朗朗上口,臣下,臣下一唱便知。” 孙义修颤抖地开唱,“采大蒜地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框~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她采的大蒜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大蒜最大~大得……”
赵昇看他越唱越顺口,心中怒火更盛,又掷下一本折子,“够了!给本王闭嘴!”
孙义修唱得有点刹不住车,被那折子一敲才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感到背后已经被层层汗液濡湿,才又听到太子开口:“这歌怎么传唱开的?”
“原是昨日东都开始卖八王爷送给陛下的那两道菜。这菜原本极贵,也只在官宦人家中出名。谁料到,后来酒店开始办活动,说是,说是只要有人学了这首曲子,当场唱出来就能抽奖,抽中即送其中一个菜做彩头。加上,这歌朗朗上口,所以朝夕之间就流传开了。”
“好!好!好!你说的!这赵晏断然没有办法完成父皇的任务,将这大蒜卖给那英国使臣?!”赵昇一锤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说,这东西在我大宋满地都是,毫无可能得到那英使的青睐!”一支狼毫笔被赵昇又扔到了孙义修跟前。
“如今,汴梁上下,谁不想吃那‘金玉满堂’!谁不想吃那‘一夜蚝情’!还有这歌,这一唱难道伊凡他们听不见!”
“我让你们监视八王府,注意动向!你们就是这样注意的!”太子走下书案,捡起那张文稿撕了个粉碎,扔在孙义修头上。
“臣下的确是时刻注意着八王府的动向,只是,只是这事态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孙义修懊恼地辩解:“不过王爷,英国使臣那边根本听不懂我朝语言,就这几日,虽然东京上下都开始吃着这些东西,但英国使臣绝对还没吃过。”
“况且,就算是他们吃到了这样的东西,就算是人间美味。山东积压了那么多大蒜。他们不见得也要运回去啊!我们坐壁观上,才能收渔翁之力!” 孙义修终于找到一丝底气。
“义修啊义修,你忘了,伊凡大使可是最好吃食!”赵昇扶额,愁眉难展。
“你去吃过这两样菜了?”他话锋一转。
“还没,没有殿下的命令,臣下不敢擅自行动。”
“走!我们先去吃!” 赵昇踢开那本挡路的折子,“你方才说,宋家名下的酒楼先开始卖的?给我把宋公子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