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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女郎拜月彩楼乞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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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度拿起一个拨浪鼓,抱起了一个女娃娃,柔柔地笑着:“你几岁了呀,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阿姊给你做好不好?”
说完,江月度便当真带着这女娃娃去了厨房,薛木青院子里的小厨房基本就是摆设,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幸好有眼色的仆妇见了,帮着江娘子拾掇起来,听闻江娘子要下面,忙去大厨房帮她把要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这仆妇原本以为,江娘子说要下面,是哄孩子的,最后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毕竟他们薛家的几位娘子,别说下厨房,连寻常菜蔬都是不认得的。可让仆妇吃惊的是,江娘子竟然真的煮好了一大锅面,不仅没有一点儿假借他人之手,而且味道还好极了。
在仆妇吃惊地目光中,江月度淡然地让大家自己盛面,给小女娃娃们喂点东西吃。
薛木青第一个上前,江月度的厨艺她是早就知道了的,江月度那时候问她,有没有想过给一个人做一顿饭的心情?现在看到这些女娃娃,再想到江月度的话,薛木青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她在想,当初,江月度是想要给谁做饭呢?
江月度专注地喂着她带着的那个小女娃,小女娃泫然欲泣地吃完一碗面,然后,伸出小手拉了拉江月度的袖子,用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声音说:“七……七岁。”
江月度掏出手帕,给小女娃擦嘴的动作一顿,她轻轻笑了,把小女娃搂进怀里,这小女娃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呢。霎时间,江月度仿佛看到枝头春花初开,一朵两朵三四朵,她的心都要化掉了。
如果说处置奸佞之人是大快人心,那么如何安置这群小女娃,则是让人头疼得很。荣礼和蒋公明都来了薛府,说是要向薛公请教,薛蕴无奈,便领着江慎初去了正堂。
荣礼谢过薛蕴,接过薛府侍女奉上的茶,放在了手边的小几:“全城搜捕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宋仲舒,宋府一干人已经全部扣下,押至州府衙门。十八个女娃娃的画像都已经画好了,到时候随着公告下放到各州县了,只是……”
荣礼一脸为难地看着薛蕴,薛蕴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道:“这十八个女娃娃暂时先安置在我这儿吧,薛家女学已经建成很久了,到时候多带些仆妇将这些女娃娃送到那里去。那里有住的地方,也有女夫子,条件还算不错。我倒是担心……这段经历会让这些小女娃心里头留下阴影。”
蒋公明面色沉重地摇摇头:“伤害已经造成,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薛蕴露出个笑来:“还是要弥补的啊,我想着,干脆就让女夫子给她们上课,也都到了启蒙的年纪,到时候若是家人来寻,可以跟着家人回去,若是愿意继续留在薛家女学,薛某人依然乐意至极。”
蒋公明闻言,拊掌而笑:“如此再好不过,多谢薛公了。”
荣礼倒是厚道:“薛公放心,这几日便要把露华浓那些社员的家一个一个给抄了,届时把这些人的家产匀出一些,用以资助薛家女学。”
江慎初听到这话,不住地点头:“还可以到州县乡里发起募捐,号召官绅集资兴办女学。到时候,其他地方也可以效仿。只是,露华浓一事,依晚辈愚见,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地四处宣讲为好,这……”
世人皆看重女子清白,对这群小女娃来说,这段糟糕的经历是一生抹不去的阴影,而这并不会随着她们的年龄增长而消弭,相反,越长大,她们越会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将遭受些什么。
如果露华浓的始末人尽皆知,那她们这一辈子都要背着污名,被人指指点点。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自己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而是当你好不容易打开自己心里的这扇门,却发现门外满满都是恶意。
人们明明对真相一无所知,却争先恐后地朝你扔着臭鸡蛋和菜叶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谩骂你,羞辱你,伤害你。
还要自诩为正义。
江慎初不想让这些无辜的小女娃成为世人宣泄情绪的靶子,她们已经很惨了,不能够再惨了,他希望她们能够感受到人世间的爱与温柔,而不是伤害。
在座都是聪明人,明白江慎初的一番好心,蒋公明端起茶杯,看向江慎初,颇为欣慰:“江终所言有理,我会上奏官家,言明始末,妥善处理这些受害的女娃。对外便宣称,这些孩子是被拐卖做丫鬟了。”
江慎初起身,朝蒋公明三拜:“江终替那些女娃娃,谢蒋大人大义。”
蒋公明起身,亲自扶起他:“谢我作甚,蒋某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真正干实事的,是你,是蒋公,是荣大人。倒是蒋某,还要替渝州百姓谢过你江终。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幸好,你让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埋到黄土里的人看到了,河清海晏,未来可期啊。”
一晃眼,汴京城里那打马而过的小郎君,都长大了。
乞巧节那日,薛府在庭院里搭了一座繁盛精美地彩楼,风俗里,管这座楼叫“乞巧楼”。里面陈列了瓜果,鲜花。院里院外,挂起了一盏盏造型别致花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走在院中,好似走在漫天璀璨星河之下。
薛老太爷体贴地为府中所有的女眷都做了新衣裙,除了那十八个女娃娃,连江月度和薛木青都有份。
江月度拿到新衣裳,摸着蜀锦的料子,新鲜的花样和款式极讨女孩子喜欢,哪怕在汴京一直被娇惯着的她,也都要发自心底地叹一声这衣服好看。
待到月亮出来,薛木青和江月度领着十八个女娃娃到了庭院里的乞巧楼,薛氏其余旁支的姐妹都来了,三五个一堆,笑着说话,和和美美。
薛木青和江月度今日都盛装打扮了一番,薛木青在眉间用金钿贴了一朵梅花,江月度有刘海,在眼角用金钿贴了颗泪痣。
薛蕴带着薛府几个孙辈的儿郎和江慎初、沈无定来到院落里,江慎初看到薛木青,愣住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生怕被沈无定瞧见了笑话他,忙挺直了背脊,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郎君模样。
可瞧了一眼沈无定,发现他居然还在看着薛木青和江月度那边出神,江慎初怒了,暗暗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回神了,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还好我给你接住了。”
沈无定一时被江慎初捉了个正着,有几分讪讪,他佯装从江慎初手里“取回”他那掉下来的眼珠子,装回眼眶,不好意思一笑:“惭愧,蜀地真是美人如云,古人诚不欺我啊。”
江月度看到了薛蕴,拉着薛木青穿过人群,过来朝着薛蕴盈盈一拜:“多谢薛老太爷的新衣裳,很漂亮。”
薛木青正弯着身子逗弄小女娃,笑得眉眼弯弯,忽然被江月度拉走,还有几分不乐意。她到薛蕴跟前,也向薛蕴行了礼,弯了弯嘴角笑道:“多谢外祖父没忘了我。”
薛蕴看她那模样,气得笑了,屈着两根手指敲了瞧她的额头:“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不是?你们喜欢这些衣服就好,这几日急赶忙赶做出来的新衣裳,还怕不合你们的心意。我家夫人走得早,她这些压箱底的蜀锦料子我也用不上,这次正好得了机会,便都翻出来给你们做衣裙了。她在天上看见了,想必也是欢喜的。”
薛木青重重地点了点头:“外祖母定然是欢喜的。”
江慎初在一旁都看呆了,薛木青在他面前一向老成,心思又重,端得四平八稳,此时在薛蕴面前撒着娇,这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应当有的模样,笑容干净又明媚。
江小大人心里有点痒,薛木青从来都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在他面前,就算是笑,薛娘子也是笑得轻轻浅浅,柔软的像蜀地三月的杏花,企图用这样的笑掩盖住她那锋利的美貌。若是你将她逼急了,薛娘子会露出一个分外美艳又刻薄的假笑,那张扬的眉眼简直能勾人。
可江慎初还是喜欢看到薛木青这样娇俏的笑容,带着少女的稚气,无忧无虑。
江慎初想的正入神,忽然腰被人捅了一下,他吃痛地偏过头去,沈无定低声附在他耳边:“眼珠子掉地上去了,不好意思,我手慢,没捡到,还踩了一脚。”
江慎初捂着腰,沈无定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待得时辰到了,薛家诸女并着江月度带着十八个女娃娃站到彩楼前。
“女郎望月,瞻斗列拜,乞巧于女、牛。”
女郎们望月穿针,焚香列拜,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然后,将提前捉好的、放在了一个小盒子里的蜘蛛摆到彩楼上。等明日再打开盒子,若看见蜘蛛结出的网,若蛛网圆正,则表示得巧。
这两日薛木青和江月度并薛府的丫头们,就带着小女娃满薛府乱跑捉蜘蛛,捉到了就收在小盒子里。因着捉蜘蛛这一事实在是有趣,那些怯生生的女娃娃们跟在薛木青和江月度身后四处跑,再见到薛木青和江月度也不发憷了,有时候还能听见她们小声地叫道:“阿姊。”
拜月后是筵席,吃了饭,女郎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了。乞巧节,正是女郎们购物的好时机。
薛蕴笑呵呵地让薛家郎君带着薛家姊妹们上街看灯,女娃娃们仍旧留在薛府,现在还不到她们出门的时候,街上人多得很,要是碰到踩到可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