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坐拥四海空无一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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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柱国那话说的是真难听，但江慎初的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沈无定看着脸色晦暗的江慎初，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挥拳砸到上柱国那张圆润富态的脸上。
上柱国看着江慎初，立刻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慎初梗着脖子，扯了个嘲讽的笑：“下官什么也没说，下官只是提醒一下国公大人，这里是紫宸殿，不是什么黑白可以颠倒、是非可以不分的腌臜地方。”
上柱国怒目圆睁：“你说谁黑白颠倒？延福宫里少了两个宫女分明就是事实，有人亲眼看见那两名宫女是被玉枝公主带了出去的，你还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江慎初笑得很是欢快，他眉眼弯弯，道：“我当然敢。国公大人也说了，人是被玉枝公主带走的，跟臣有什么关系，官家明鉴，臣什么也不知道。”
上柱国气极反笑，他看着江慎初道：“江家小子，你也莫笑的太早了，等你成亲那日，我给你送上一份大礼如何？”
江慎初最受不得上柱国在和薛木青有关的事情上给他添堵，立刻便道：“不必——”
“慎初，你先起来。”在旁边站了半晌的庆历帝忽然开口，打断了江慎初。
江慎初微微一愣，但依言闭上嘴巴，起身退到庆历帝身后。他想起了那日顾长怀同他说的话——顾长怀说，很奇怪，庆历帝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相信你。
庆历帝似乎有些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对着上柱国露出个歉意的笑：“谢公，关于皇后的事情，就劳你多费心了，至于延福宫那名丢失的宫女，我会再派人去查的，你无需担心。刚刚你和朕说起玉枝的亲事，朕想了想，觉得国公说的有道理，玉枝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定下来了。魏家那孩子不错，就定他了吧，明日就让礼部拟旨，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开始筹备下去了。”
上柱国原本见庆历帝有意按下那名宫女的事情，有几分不悦，但等他听到庆历帝愿意把玉枝公主许给魏家的时候，就识趣地不再多说了。
既然庆历帝已经退了一步，那他也不好步步紧逼。
于是，上柱国和魏景韫齐齐向官家道了声官家圣明。江慎初眉头跳了一跳，他心道不妙，若是玉枝公主许给了魏家郎君，那顾珩之该怎么办？
庆历帝仰头看向窗外，眼睛里倒是没有一点欣悦之色。他对上柱国和魏景韫道：“若无事，魏卿和谢公就先回去罢。”
魏景韫看了一眼上柱国，上柱国颔首，二人齐齐告退。待上柱国和魏景韫离开，庆历帝对沈无定道：“沈卿也先下去吧。”
沈无定拱手行礼后，也退了下去，偌大的紫宸殿，除了几个当值的宦官宫婢，霎时就只剩下了江慎初和庆历帝。
庆历帝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殿宇，露出了个笑，他问江慎初：“你感受到了吗？”
江慎初不知所云，摇了摇头。
庆历帝喃喃道：“坐拥四海，空无一物。”
江慎初看向庆历帝：“官家……”
庆历帝忽然换了个话题，他问江慎初：“那个宫女在你哪儿？”
江慎初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言道：“在臣这里。”
庆历帝笑了“那就好，慎初，照顾好她，那是朕的孩子。”
江慎初郑重点头，他犹豫了一会儿，问：“官家，有件事，臣不知当问不当问。”
庆历帝看向江慎初，笑容有几分恍惚苦涩：“你……一般当问不当问的事情，都最好不要问。不过，你若是想知道，便问吧。只是，出了紫宸殿，就不要再提起了。”
江慎初微微叹息一声：“是关于当年官家的梦魇之症。”
庆历帝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没想到江慎初会提起这件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官家当年染上梦魇之症的时候，正遇上黄河水患，待臣治水归来时，官家的梦魇之症已经好了。臣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官家的梦魇之症实则是不治而愈的。当时臣一直没想明白，官家为何好端端地会染上怪病——现在想来，官家，治好您梦魇之症的人，是观道长吧？”
庆历帝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江慎初又追问道：“那官家有没有想过，为何会染上梦魇之症？”
庆历帝看着江慎初，目光黯了一下，道：“你说。”他明白江慎初的意思，那个治好他的人，也许就是害他的人。
江慎初对上庆历帝的目光，铿然道：“官家，诸天神佛都在六合之外，求诸于神佛，不如求诸于己。观道长未必有通神之术，他可能只是上柱国放到官家身边的一颗棋子。”
庆历帝避开江慎初的目光，他向殿外走了两步，站在了刺目的阳光之下，半个人都浸在明亮的光影里，面容变得有几分模糊。江慎初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懂过这个年轻的帝王。
“江终，你可知道，朕夜夜噩梦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庆历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苍凉。
江慎初迟疑了一会儿，如实答道：“臣不知。”
庆历帝嘴角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朕在想，若真有鬼神，为何不来救我？若没有鬼神，那害我的又是什么？”
“是人。”江慎初毫不犹豫地告诉庆历帝，“鬼蜮再可怕，比不过人心。”
庆历帝想了一会儿，竟赞同地点头：“你说的对，你看上柱国，你看顾宰相，他们哪个不可怕。观道长的事情，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至于上柱国那边，你也莫同他闹得太难看了，到底是两朝元老。朕不希望你掺和到党争里头来，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想想时务策，多做点实事。”
难得庆历帝的想法和他一样，江慎初觉得，今日的庆历帝，和以往有一些不一样。
“官家的话臣明白，多谢官家。”
庆历帝是真的乏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江慎初退下。
翌日，礼部拟了个折子，说的正是玉枝公主的婚事。比照原有礼制，庆历帝又给玉枝公主往上提了一个规格，直接按长公主之礼来办。
消息传到玉枝公主那里，玉枝公主既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哭闹，她平静地接过圣旨，然后拿到房里，直接取了把剪子把圣旨绞成了好几片。
玉枝公主扬着下巴，将圣旨碎片一扬，对着满屋子的人道：“玉枝不嫁魏家郎，宁愿入皇陵为先皇守孝。”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被震惊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当晚，玉枝公主真就带着葳蕤姑姑，去了先帝的皇陵。
魏景韫得了消息，气得当即入宫。得知庆历帝已经歇下，他便直奔庆历帝的寝殿。庆历帝见到魏景韫的时候，还穿的是一身松松垮垮的寝衣。
他一边系着衣袍上的带子，一边趿拉着鞋子走到外殿，冷冷地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魏景韫，轻声道：“老师，夜深了，早些去睡吧。”
魏景韫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只是他踟躇了一会儿，还是道：“公主的事情……”
庆历帝勾了勾嘴角：“强扭的瓜不甜，魏家郎君一表人才，是玉枝高攀不上，还是罢了吧。玉枝不懂事，让老师为难了，她既然想去给先帝守陵，就让她去，什么时候老师不生气了，再让她回来。不知道这样做，老师可满意？”
魏景韫一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明面上看，庆历帝是处处站在他这边，可到头来，玉枝公主求仁得仁，倒是他们魏家，平白被下了面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魏景韫思量了半天，道：“臣还以为，这门亲事，应当要继续结下去，不能因为玉枝公主一时任性，就此作罢，这样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哦？”庆历帝打了个哈欠，“魏卿，你可知‘君臣’二字怎么写？”
魏景韫微微一愣，方才庆历帝改了称呼，没有再叫他老师。不知为何，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庆历帝个子比魏景韫要高出半个头，他俯身看着魏景韫，眼眸里倒映出两盏如豆灯火，亮得吓人：“今日魏卿深夜闯入朕的寝殿，朕念你我有师生之谊，不治你的罪。可若你现在要和朕讲朝堂上的事情，那出于君臣的本分，今日魏卿所为，实在是不应当了。”
魏景韫心下一颤，跪了下来：“官家……”
庆历帝转身，背对着魏景韫，也不叫他起来：“魏卿，恐怕今晚，是朕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
说完，庆历帝转身进了内殿，继续睡了。寝殿外有值夜的小宦官，他们安静地融到了夜色里，没有人让魏景韫起来，他就在这里跪了一个晚上。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第二天早上，庆历帝醒来，看到跪在殿外的魏景韫，似乎有些意外，他语气温和地道：“魏卿昨夜怎么在这里跪了一晚？实在是辛苦了，今日早朝，你就先回府上休息罢，不必去上朝了。”
庆历帝招了招手，就有两个小宦官扶起魏景韫，庆历帝道：“送魏大人回府。”
魏景韫跪了一个晚上，脑子里还是混沌的，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跪了一个晚上，还被罢了朝。
看到魏景韫走远，庆历帝叹了口气，他摇头：“早就同老师说过了，离上柱国远一些，有事多问问江相公，为什么不听呢？”
魏景韫在宫外正碰到了来上朝的顾长怀，顾长怀看着一身狼狈的魏景韫，微微有些吃惊，他问：“魏大人，这是怎么了？”
魏景韫看着顾长怀，一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跪了一夜，气血不调，竟在这时候，生生吐出口血来。
顾长怀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忙掏出块帕子递给魏景韫：“魏大人没事吧？”
魏景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顾长怀的手。顾长怀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同来上朝的江慎初恰好经过，他扶了一把顾长怀，疑惑地看向魏景韫。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对劲，眼见着人群就要围过来，魏景韫死死地抓住那个扶着他的小宦官的手，生生给小宦官手背上抓出了两道乌青：“走……快走……”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坐拥四海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