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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和尚15 ...


  •   因为言行举止合乎自然,谢安歌在旅途中不知不觉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修为增长得极快。他的道有了雏形,比之前的也更加坚定,明确。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个僧人撑着油纸伞,在雨中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般来说,人在雨中出行,哪怕撑着伞也会被飘飞的雨打到鞋子。
      奇异的是,这个僧人仿佛处在一个与现实割裂了的地方,那些雨丝一点也没有淋到他,连鞋面都是干燥洁净的。

      “汪汪汪!”

      一条瘦小的黑狗冲走近的谢安歌不停地叫着,尾巴紧紧地崩着,水汪汪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这年轻的和尚,里面有着胆怯,爪子却始终牢牢地扒着门口,一步不退。

      “小家伙!”谢安歌轻笑一声,也不理它,走到门前拎起铜首圆环,有节奏地敲击木门。

      黑狗的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但它不敢攻击这个人,它能感觉到他的强大。

      瓦片屋里传来一个女孩尖尖细细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谁啊?”

      “女施主,小僧是过路人,如今天色已晚,还望能在此借宿一晚。”谢安歌温和地道。

      一阵沉默。

      耳力灵敏的谢安歌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了凳子倒地的声音,以及两个人商谈的声音。

      “大哥,是个和尚,要开门给他进来吗?”

      “不能开!爹娘不在,咱们不能开。”

      踱步的声音传出来没多久,那个说着不能开门的人又改了主意,“不行!我看还是得开,要是真和尚,可不好得罪,那些秃驴可护短得很。回去告一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不怕。听声音,人年纪不大。他要是敢胡来,我一刀砍死他!”随即传来了金属特有的声音。
      “再说,还有黑炭在呢!再晚一些,爹娘也该回来了,有啥好怕的!咱爹娘,那可是十里八乡最能干的!左邻右舍一喊就到,怕啥?”

      “大哥真厉害!”

      不怕?不怕你声音抖什么?

      明明听你这分析,有条有理的,还挺有道理的啊。

      门外,谢安歌面带微笑,心底已经笑得打跌了,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很快,屋子里传来木屐走过天井的声音,门后的木栓被拉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青涩的少年脸庞。

      他见到一个光头青年,警惕的神情缓和了些,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咳!师父好。”

      这少年郎样貌普通,唯独一双眼睛很有味道。
      单眼皮,眼尾微微挑起,斜斜上飞,像展翅的凤凰,眼睛不大,却古典韵味十足。半阖起眼眸时,就像刚刚睡醒的波斯猫,有一种慵懒而贵气的味道。

      “小僧见过施主。”谢安歌含笑道。

      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眨眼间就被这美好的皮相迷惑了,心底拼命刷存在感的戒备都减了几分,眼神微微躲闪,伸出手指向屋里,道:“师、师父请进。”

      一边往里走,一边还用极低的声音嘀咕道:“这相貌!当和尚真是浪费!”

      谢安歌跟在少年身后,极力忍笑。

      里面是典型的南方建筑,进了门之后,就是一个露天的天井,天井用砖石铺就,缝隙间长了绿油油的青苔,角落里有一个井,旁边放着打水的工具。

      正对大门的是大厅,木头做的门槛很高,几乎到了谢安歌的小腿肚。

      少年郎将谢安歌迎到了大厅,谢安歌进屋后放下了背上用竹子编织的行李箱,收拢起油纸伞,才双手合十对少年郎道:“小僧法号了然,来自建康,不知施主贵姓?”

      少年郎好似有些拘束,捏了捏衣角,一直不敢直视谢安歌,十分礼貌地道:“免贵姓吴,吴家辉。”

      “吴施主。”

      过了一会儿,一个约莫六七岁、扎着包包头的女孩走了进来,她提着水壶泡了一杯热茶,低着头,有些内向地轻声道:“师父,请喝杯热茶。”

      谢安歌接过杯子,道:“多谢施主。”他喝了口茶,虽然只是一杯粗茶,但里面的情义无价,赞道:“茶很好喝。”

      “那就好。”女孩露出了一个局促的笑脸。

      偏房的婴儿哭声响起时,她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提着裙子匆匆地走了。

      吴家辉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妞妞。”

      “我佛好德,女施主慈悲贤良,将来必有福报。”谢安歌道。

      这话挠到了吴家辉的痒处,他毫不掩饰,骄傲地笑了起来,“没错,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比我妹妹更好的姑娘,她又乖又懂事。”
      顿了顿,补充道:“还特别聪明,长得还好看,手还特别巧,跟个小仙女似的。”

      打开了话匣子,二人便聊了起来。

      入夜后,一对夫妇果然回来了。他们夫妻看起来都很老实,对谢安歌的态度也很尊敬。

      吴父个子很高,身材也很壮实,人高马大的,哪怕沉默寡言,只站在那里也存在感十足。

      夜里,吴母跟丈夫商量着说:“黑炭也老了,不能看家护院了,不如卖了换点铜钱买些粮食回来吧。这雨啊,下得太多了,地里的禾苗都长不好,稻壳都是瘪的。”

      “那就卖吧。”

      吴家辉跳了出来反对,“不能卖,黑炭那么好,你们怎么能卖了它?”

      “咱家养它那么久,怎么就不能卖了?”

      妞妞软软地道:“娘,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

      妞妞打起了感情牌,“娘,你还记得黑炭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家的吗?”

      “当然记得,你大哥三岁的时候可调皮了,见天的捣蛋,一出门就撒野似的不见人影。然后你爹,就亲自去村尾阿婆家抱了黑炭回来,到现在都十年了。”

      “有一次,你大哥掉进了河里,是黑炭拼了老命把他拉了回来……还有一次,你大哥去打架,黑炭护着,你哥一点事都没有,黑炭腿都瘸了。”

      吴母说着说着便沉默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娘,咱们能不能不卖黑炭呀?”妞妞哀求道。

      “不卖?咱们家缸里的米都快见底了,不卖咱们吃什么?”

      吴家辉很不服气地道:“黑炭就那二两肉,卖了也换不了多少铜钱,买不了多少米。”

      “那也好过一分钱都没有,你可还要回私塾读书的!”

      一说到读书,吴家辉便哑口无言了,他知道家里为了供他读书,都花费了多少钱。

      妞妞花一样的小姑娘,一年到头都是穿别人穿过又改了的、灰扑扑的衣裳,长这么大不见一件新衣,不见一点花色。

      家里的饭桌上,油腥味也很少见到,娘亲更是恨不得把一个铜钱掰成两个使。

      寒门难出贵子,就是如此。

      小小的少年郎,满腹心事,一晚上翻来覆去。

      次日一早,不见雨停,反而越下越大。

      用过早饭后,谢安歌便要告辞离去。

      吴父出口挽留,“小师父,现在雨太大了,不如再歇一会吧。”

      谢安歌笑了,意味深长地道:“小僧很怕。”

      “小师父怕什么?”

      “小僧怕,今天再不走,明天想走也走不了了。”

      吴父一愣,随即脸色有些难看,一字一顿地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谢安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屋檐下,看着苍茫天地间,雨珠连成一线,远处的雨水干脆化作了一片雪白,像波涛起伏。

      他伸出手去接这雨,随意地道:“这雨真是越来越大了。”

      随即抽了手回来,不再说什么。

      吴父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神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雨,真的越来越大了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是啊爹,雨真的越下越大了,昨天还是米线一样大,今天就跟筷子一样大了。”吴家辉闻言,对吴父道。

      吴父足够果断,一回过神来,立即对吴母说:“孩子他娘,立刻收拾东西,大水就要来了,咱们马上就走!”

      “家辉,走!咱们去族长家!”

      吴母慌了一会儿,把襁褓中的儿子往女儿手里一塞,“妞妞,抱着你弟弟,喂他吃点粥。”随即风风火火地收拾起家当来。

      吴父和吴家辉披上蓑衣,匆匆走出了家门。

      谢安歌也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好在他东西不多,也没有怎么动,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跟吴母告别后,撑开油纸伞,慢悠悠地步入了雨中。

      当谢安歌走到村口时,他听到了呼喊声。

      “师父师父,等一等!!”

      吴家辉跑到谢安歌面前时,蓑衣下的衣服都湿透了,那条叫黑炭的狗跟在他后面,跑得一拐一拐的。

      “师父!”吴家辉喘着粗气,显得很狼狈。

      “吴施主,还有什么事吗?”

      吴家辉犹豫了一会儿,神情从不安到不舍,再变成坚定,恳求道:“师父,我佛慈悲,上天亦有好生之德,我想请求师父好好照顾黑炭……可以吗?”

      谢安歌深深地看了吴家辉一眼,“好。”

      “多谢师父。”吴家辉看了黑炭一眼又一眼,眼睛渐渐湿润了。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黑炭的头,狗狗很享受地摇摇尾巴。
      随即指着谢安歌说:“黑炭,你看这个师父,以后你就跟着他,知道了吗?”

      黑炭懵懂地摇着尾巴,根本不明白它的小主人已经无力抚养它了。

      吴家辉把黑炭推向谢安歌,黑炭不安地叫了起来,伸出舌头要去舔小主人的手。

      突然,吴家辉猛地站了起来,往村子里跑去,黑炭也奔向了他。

      吴家辉转过身来喊道。
      “黑炭,站住!”

      黑炭闻言猛地刹车,在泥泞的路上打了个滑,差点摔倒。

      吴家辉指着谢安歌的方向,大声喊道:“你走!你跟他走!”

      黑炭的皮毛也全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紧皮肤,使它显得瘦巴巴的,跟吴家辉说的一样,只有二两肉。

      它湿漉漉的眼眸望向小主人,像往日玩的游戏一般,试探性地朝小主人伸出一只前爪。

      平时它这样做,吴家辉就会捏捏它的爪子,陪它玩一会儿。

      可是今天的吴家辉却弯腰捡起了几颗石子,一颗颗朝黑炭扔去。

      “坏狗!你走啊!走啊!不走你想死吗?”
      他一脸的水,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黑炭呜咽起来,慢镜头一般,十分缓慢地把爪子收了回来,一边收一边盯着吴家辉,看他的表情有没有变化。

      然而,黑炭失望了。

      没有变化,小主人还朝它扔石子。

      他不要它了,他在赶它走。

      谢安歌解下袈裟卷起黑炭,一手打伞,一手抱着黑炭,离开。

      黑炭无力挣扎,头和视线却是一直向着它的小主人,看着熟悉的一切慢慢远离。

      滂沱大雨中,单薄的少年郎,咬着唇无声地哭着。

      他素来聪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家境贫寒,也自信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空。

      然而,今天他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吴家辉,你真是无能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和尚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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