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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妖鬼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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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高的道德水平造就了周子煊的优秀,也造就了他的悲剧。君子活得坦荡,却也要承受比小人重得多的责任和痛苦。
“请恕我直言,郎君虽然愧疚,却也不觉得自己是完全的罪人,对吗?”
“对。”
“这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救人没有错,报仇也没有错。”谢安歌慢慢地说着,照他来看,长相俊美被人爱慕并非周子煊的错,他错就错在识人不清,又无力守护家人。然而,谁人年轻不眼瞎啊?
如果过于优秀也是错,那这个世界简直要完。三观炸裂,世界末日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惨状。
不过,现在周子煊不需要这样的毒鸡汤,他需要的是能让他放下的开解。也许,他更需要一个高僧,而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
像我这样的道系青年就完全没有这种烦恼,无为而治,道法自然。有仇报仇,有怨抱怨,顺其自然,无愧于心即可。
谢安歌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脸上缓缓露出笑容:“可是,你又觉得,如果没有你,也许大家就不会死了,对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对,道长明智。”
“你到底是否有罪,我是局外人,无从判断。不如,问一问当事人,如何?”谢安歌嘴角勾起,脸上的笑容顿时充满了神秘感,一言一语却带着无上的诱惑,蛊动人心。
其实,他也很好奇啊。
无辜的娘子们,怨否?恨否?
周子煊年轻力壮,学识渊博,心怀仁义,又接触过相关的事情,更能理解这种灵异行为,谢安歌希望,在新的土地神上任之前,让他代任土地神,以免出了乱子。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庇佑的地方,很容易被妖邪盯上。而天庭又没有给出回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天庭反应过来,都不知猴年马月了。虽然谢安歌也请城隍爷多加关注青石镇,但县官不如现管,青石镇还是有自己的土地神比较好。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让愧疚毁了周子煊。
听到谢安歌的话,周子煊十分明显地呼吸一滞,他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可以吗?”
谢安歌笑着安抚他:“可以的。年岁未久,诸位娘子应当还未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
周子煊浑身一哆嗦,朝年轻的道士深深一礼,十分郑重地道:“请道长相助,仆不胜感激。”
夏日里,阳光灿烂,绿叶之庭,幽静自生,墙边的青花瓷长颈花瓶里插着几支栀子花,白花绿叶,花香芬芳,格外的清丽素雅。
谢安歌捻起一支紫罗兰色的渡魂香,递给周子煊,说道:“睡前点燃此香,故人自然会与你相见。”
顿了顿,又严肃道:“切记!死者不可生,逝者不可归,人鬼殊途,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挽留她们,天亮之前,务必醒来。明白了吗?”说到后面,谢安歌脸上已经隐现厉色。
见此,周子煊也不敢大意,忙肃然道:“是,必不违道长所言。”
谢安歌点点头,心里面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端的是庄严肃穆,谪仙般飘然而去。
闻了闻渡魂香那勾魂摄魄的暗香,周子煊神魂一颤,回过神后,神色在光影交错下,柔情万分,仔细地将渡魂香插入床榻旁的香炉里。
月上柳梢头时分,周子煊刚刚陪儿子用了饭,回来匆匆洗漱,便亲手点燃了渡魂香,躺到了床上。他睡得并不安稳,眼睫毛不停颤动。
很快,当香炉升起紫色的烟雾时,那烟雾仿佛有意识般卷起了周子煊。
他再也无法思考,自己要怎样睡去。
昏昏沉沉间,周子煊发现自己站了起来,一身衣衫朦胧不清、线条模糊,泛着紫光。紫色烟雾缠在他手腕上,像是要拉着他走一般。他下意识地往床上看去,一个男子正睡得沉。周子煊摸摸脸,没有感觉,没有实体。
电光火石间,周子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哈哈大笑,魂魄飘荡,跟着紫烟指引的方向,离开家中,往阴间而去。
一路上,周子煊看见不少鬼差提着杀威棍、拿着拘魂锁链,赶着一群群鬼魂往阴间去,其中,有男女老少、猪狗牛羊。
有的魂魄泛着微微的白光或金光,宛如萤火,漂亮得很,光里面也有强有弱。有的魂魄则是冒着不详的红光,有的是黑漆漆的,更多的是灰蒙蒙的。
只是,无论贫富贵贱,在鬼差们眼里,都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人死了之后是这个样子啊。
周子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而又陌生的世界,如此感叹着。
白日里的一切,在夜色的遮掩下,都有了别样的意味,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般,令人再难以窥见其间种种真相。而这时的人性,也格外的放肆和真实。
路过一家大户时,一个脸色灰白的鬼差抖开手中的书册,念道:“王大狗,为人不义,为商不诚,为子不孝,减寿三十载,寿三十二,死于戊戌年丁巳月己酉日丑时三刻。”
话音一落,旁边的鬼差一甩手中的拘魂锁链,将一个滚圆的魂魄拘了起来,顿时搂着美妾的□□手一松,呼吸停了。
那滚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死活不愿走,鬼哭狼嚎道:“大人,鬼差爷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走哇!”
这样的人,鬼差们见得多了,生前不积德,死了不愿走,非要杀威棍伺候才老实。
念书册的鬼差冷笑道:“不奉养父母,不善待糟糠之妻,不养育女儿,这也叫上有老下有小?”
那哀嚎声顿时一滞,尴尬地沉默下来。
突然,那滚圆魂魄眼尖,指着周子煊喊道:“鬼差爷爷,瞧!那有个孤魂野鬼!还不快去抓他!”
一队的鬼魂鬼差集体缓缓转头,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周子煊也僵住了。
鬼差们咬耳,窃窃私语几声。
“浑身冒着紫光,这人来头不小哇!”
“蠢货,这是生魂!”
“!!!”
“生魂离体,这这……是要死了!”
“嘿,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渡魂香。”
“嘶嘶!”其他鬼差一抽冷气。
不一会儿,念书册的鬼差走了过来,笑着道:“不知阁下是谁,是有什么要事么?”
周子煊心中微微一动,跟着紫烟走,也太慢了些,看他这般客气的样子,也许可以请他带个路?
于是他也笑眯眯地拱手道:“在下周子煊,欲往阴间一行,见见故人。”
“原来如此,我等也要回去了,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那就有劳了。”
看清那个滚圆魂魄是谁时,周子煊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王大叔。”
“周大侄儿。”王大狗厚着脸皮一笑,看见那鬼差客客气气的时候,他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只希望大侄儿不要计较那么多。
他缩了缩身子:“没想到,侄子你年纪轻轻的,也……唉,你爹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啊。叔叔眼神不好,刚刚还以为是隔壁的药罐子呢。”
王大狗隔壁有个病怏怏的年轻人,鬼门关都走了好几回了,要是往日,他这样说,周子煊也就信了,只是刚刚鬼差的话,还言犹在耳。
他不敢信。
“这就不劳大叔挂心了,阿图不才,仍有一子承欢膝下。”周子煊礼貌而疏离地道。
膝下无子的某人闻言一慌,再也顾不得周子煊了。
有了鬼差的带领,众人很快就到了阴间。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边的黑暗、鬼火、烛光和一路望不见尽头的鬼魂。
刚到鬼门,白无常就将周子煊领走了。
“娘亲,慧娘!”周子煊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激动地喊道。
“阿图,娘的阿图。”样貌苍老些的鬼魂扑了过来,拉着他问东问西,“阿图,你怎么来了?难道那女鬼害了你不曾?”
不等周子煊说些什么,她就哀声叹道:“造孽啊!”
“不是,不是!娘,我没死!”
“那是怎么回事啊?”
“娘。”周子煊有些无奈,“镇子上来了个道长,他驱了鬼,一切都好了,没事了,你别担心。”
他边安慰母亲,边痴痴地望向妻子。
“慧娘!”
“官人。”慧娘含笑应道。
娘子们也纷纷问起自己在尘世中的家人。
众人叙了一会儿旧,周子煊将现世的事情一一道来。
最后,周子煊退后一步,深深一鞠躬:“是我对诸位不住,识人不清,连累诸位丢了性命。对不起!”
“阿图,不是你的错,娘不怪你。”周子煊的母亲泣声道。
娘子们受了他的礼,互相看了看,一领头的娘子笑着说:“郎君高义,苦心孤诣为我等复仇平怨。若有来生——”
众位娘子齐声道:“愿为君妇。”
周子煊大惊:“别胡说,我有妻的!”
众人哄然大笑。
白无常来了,冷声道:“快些,鸡鸣了。”
尘世的天边,慢慢露出了鱼肚白。
周子煊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不愿离开。
慧娘说:“若有来生,愿续前缘。”说完,扶着婆婆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周子煊只得忍痛离开。
走的远了,他的娘亲才轻轻地拍了拍慧娘的手背:“你们有缘,来世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