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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妖鬼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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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愤之下,周子煊说出来的话有些偏激和刻薄。
谢安歌听着,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周公却听得老泪纵横,他从未想过儿子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而他这个父亲帮不上忙不说,还要劳儿子费神挂念。
周子煊为了保护家人,委屈自己周全一切,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比起女鬼做下的事,周子煊这样只在言语上打击报复的,实在是堪称善良了。
而阿兰心心念念的阿竹,与她仅有一瓦之隔。
可他却再也来不了了。
墨绿色从阿竹的膝盖爬上大腿,又爬上腹部、胸部、肩膀,竹子的纹路越发清晰,美则美矣,却在一步步夺走阿竹的生命,他连动一动都困难。
神,并不是万能的。
神,也受天道束缚。
神明手沾血腥,一身孽力,是会受到反噬的,甚至,会伤得比常人更重。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如萤火、如流星,自阿竹身上脱离而出,从天而降,垂落地上。
砖缝间的野草籽沾了这绿光,倏然拔高,莹莹碧绿,吐露花蕊。
阿竹忍着麻木,艰难地拖着没有知觉的腿往前走,没两步,身子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阿竹的呼吸也在慢慢消失,随着风声变轻。
他模模糊糊地想,阿兰,我不欠你了。
只是遗憾,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来给他浇水,摇着他的躯壳,说竹子竹子,快快长大吧。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是我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而我,今日兑现它。
一团绿光像烟花般嘭地炸开,星星点点的光芒雨水般落了下去。
一条翠绿色、成人拇指粗的竹子,骨碌碌地从瓦砾上滚落下来。
在竹子掉到地上之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它,碧玉般的竹子衬得那只手莹润如玉,皎皎素洁,手的主人轻叹一声,将竹子带入了屋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爆出惊天痛哭:“不!不!我不信!阿竹你醒醒!”
随后,尖利的哭声渐渐低落,直至于无。
鬼气散开后,地上唯余一支素白的兰花。
谢安歌暗叹,以花寄魂,神力庇佑,难怪之前的能人异士没能看出异状。
兰花高洁素雅,魂神相寄,鬼气本来就不重,又有神力遮掩,要不是自在观的藏书阁有相关的介绍,谢安歌也没法猜出真相,将计就计,找出女鬼的藏身之所、执念所在。
随后,谢安歌替枉死的娘子们举行了一场法事,送她们往生,愿她们来世投个好胎。
办了法事后,谢安歌又跑了土地庙一趟。焚香祭神,使竹妖窃居神位的事情上达天听。
以花寄魂并不是烂大街的术法,从阿兰、阿竹二人来看,并不像是能施展出这样精妙法术的人,所以谢安歌猜想这件事后面应当还有幕后者。
不管有没有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传信回自在观后,谢安歌又取出了国师印。国师印章以铜铸造,铜印上部刻着威风凛凛的白虎神兽,底部刻了“幽赞神明,既盛且仁”。
首次动用国师的权力,就是这样的诡秘的大事,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压力。
这是一个神妖鬼人共存的世界,仁仙正神护佑人族,邪妖厉鬼则不然,邪道窃居神位,可大可小,大可关系天庭存亡,小亦关系一地百姓死活。
阿竹这样看似仁善的伪神,虽然庇护青石镇,使得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但不也眼睁睁地看着阿兰加害娘子们么?不也助纣为虐么?
圣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道与邪道,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走错了路,就很难再走回正道了,因为诱惑太多。
以卷轴承载信息,召来风语,谢安歌看了几遍卷轴,确定书写无误后,拿起国师印章,慎重地盖上印章。砰——国师印落下,震起空气中的尘埃,印章里的力量随着朱砂落到卷轴之上,微光流转。
晴空一道惊雷劈下!
谢安歌连发七十二道律令,告诸天下正道,彻查此事,有则擒之杀之,无则加勉。
七十二道金光冲天而起,朝四面八方而去!
接到命令的门派立刻行动了起来,传达国师之令,召集长老议事,派出弟子追查各地伪神。
龙虎山。
“历代国师从不妄动国师印章,一动,则必有大事!不知何事惊动了国师?”白胡子老道拈着棋子,看着金色流光飞入掌门山头,神色肃然,颇有些举棋不定。
“落你的子吧!事情再大,能大于天?”圆脸道人笑呵呵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下名门正派七十二道,俺老道就不信,诸位同道众志成城,还奈何不了区区妖孽?”
白胡子老道终于落了子,解了之前的困局不说,还恰成围杀之局,意味深长地道:“善泳者溺于水,你可当心些吧!”
圆脸道人嗤笑一声,道:“若为苍生故,死亦何惜?”
“善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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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中映出了谢安歌的身影,遗世独立。
幽暗的湖面,两盏莲灯倏然而熄,一女子看着水镜,轻笑道:“不愧是姐姐的弟子。”
突然间,镜中人若有所感,凌厉的眼神看向女子的方向,一道烈火神符携带着熯天炽地的火势而来,一下子镜中火光冲天。
那烈火循着法术构建的灵力循环道而来,使得水镜顿时沸腾起来。
先前说话的女子白色纱袖一拂,三张寒冰符飞到水镜,冰晶迅速蔓延,冰雾升起,阻挡住了对方的反窥探。
“好厉害的感知!”
“娘娘,这小子坏了咱们的好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发髻如云的女子温声问白衣女子,头上的孔雀翎簪子随风微微摇动。
“加派人手。”
“是。如今,宫内唯有白梅、红梅二女修为较高,不知当派谁去比较好?”
“红梅。”
“奴不明白。”孔雀翎女子犹豫了一下,“红梅修为虽高,但未免不通世事。”
说不通世事还是谦虚了,这红梅就一修炼狂魔,连家门口的路都分不清,这要出了门那还得了?
怕就怕还没找到对手,就先把自己给绕晕了,岂不浪费人力?
“不通世事又如何?最重要的是神性。记住,神性是强大。阿竹阿兰若是足够强大,事情何至于此?”
惊动了自在观,对方连国师印章都动用了,事情麻烦了。
“是,奴明白了。”
***
这时,谢安歌正在周家喝茶。
事情虽然解决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他,他还要打听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周子煊亲手报仇雪恨后,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把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不肯放手。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正是猫嫌狗弃的时候,如何静得下心,陪着老爹不过一小会,看见蝴蝶飞过,就一扭一扭身子,要去玩了。
理了理儿子的衣衫,周子煊才放他离去,又令几个侍女紧紧跟上,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让道长见笑了。”
“哪里?郎君机敏过人,犹舐犊情深,令郎亦是活泼可爱,再令人钦羡不过了。”谢安歌含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位道长澄澈的眸子,周子煊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真的是憋了太久。一个人,踽踽独行,与仇人日夜相对,太痛苦了。
“是我对不住这孩子,若不是我,他娘亲就不会死,他也不必小小年纪离家避祸,唉!”周子煊叹口气,欲言又止。
谢安歌微微弯起嘴角,不急不缓,温吞道:“愿闻其详。”一边拈起了盘中的点心,大有听故事的架势。
见此,周子煊失笑,心情也好了些,将故事娓娓道来。
这个故事的开头很俗套,英雄救美。这是一个好开头,只是没有一个好结局,美人倾了心,英雄却已有许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子。
美人还以为英雄的妻子有多美,才能迷得他丢了魂,连倾国之色也不放在眼里。结果一看,不过蒲柳之姿。
半是不甘,半是嫉妒,美人变厉鬼,好牌打烂局,而英雄倒霉催的,亡妻又亡母。
被阿兰这样的美人爱慕,不是不高兴,换个心智不坚的,也许就半推半就了。
可周子煊不是这样的人,他深爱自己的妻子,爱得入骨,爱得卑微,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是他主动向妻子求来的。
红颜白骨,几十年后还不都是一抔黄土,谁会比谁更美?
也许是从小俊美惯了,周子煊并不在乎那副皮囊,更在乎内里的灵魂。
阿兰所化的小慧,比起原主来虽然相貌不变,却不知魅力大了多少。可是,没有足够的学识智慧支撑,没有人格魅力点缀,壳子再美,芯子也是虚的。
实在不怪周子煊能发现,一夜之间,“妻子”的一举一动失了优雅,一言一行没了底蕴,破绽百出,马脚四露,让人想当个瞎子自欺欺人都不行。
说着说着,到了最后,周子煊露出苦笑,有些茫然和疲倦地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引狼入室,娘和慧娘,还有镇子上的娘子们,就不会死了。”
说起妻子时,周子煊的表情温柔而热烈,对着一个道士,盛赞自己的眼光有多好,竟能娶到这样一个佳妇。
然而,说到妻子死去的时候,周子煊明显地低落了下来。他是有疑惑的,如果不是他,也许娘亲和慧娘,还有那些无辜的娘子们,都能活得好好的。
他愧疚而痛苦,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