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妖鬼十一 ...
-
“九郎。”谢安歌直直地看着萧琛的眼睛,毫不躲闪,语气说不出的严肃,“你可以不认同将士们的做法,却不能轻视他们。”
“因为,他们守护的——是这天下的百姓,是你萧家的江山。”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轻飘飘的言语,却有着逾越千钧的重量,宛若雪白惊雷,划过黑暗天际,撕裂了失真的画面,击破了令人羞愧的念头。
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萧琛晕乎乎间听到这番话,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后,他的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
之后,萧琛很是颓丧了几天,几乎闻肉色变。
萧琛隐约知道大晋在走下坡路,潜意识里却依旧沉浸在爹爹未亡的时候。镇南王膝下就他一根独苗苗,自然是当眼珠子护着,也不太舍得逼他,故而时至今日仍然显得有些天真。
冀城一行,硬生生地撕裂了萧琛美好的幻想。
官家对待护国忠臣尚且如此苛刻无情,对待其他的臣子和百姓,只怕会更加离谱过分。
小人当道,致使贤臣离心。民生多艰,朝廷不知抚恤。
人祸为患,天灾初现端倪,大晋命途,焉能长久?
不过经此一事,好处也有,这位温室里长大的皇室子弟终于开始面对这世上不那么美好的一面。
边疆不仅有壮丽的北国风光,有驱逐蛮夷的铁血丹心,也有埋藏在日光之下的不堪和冷酷。
盛京的歌舞升平下,是藏不住的肮脏。
谢安歌也没有特意去开解好友,而是带他去登高山,临深渊,乘舟破浪,冯虚御风。
览众山之小,见大地之厚,识世事之无常,知人力之渺小。
见识得多了,心胸自然而然地开阔。
萧琛也开始思考这天下的局势,风云的变幻,百姓的生存,以及,他作为皇室子弟的责任和他能为天下做的事。
纸上学来的知识,慢慢和现实结合起来,思考得越多,明白得越多,萧琛就越觉得,自己有多么无知和渺小。
***
银河瀑布。
一匹素练自崖顶飞流直下,气势磅礴,水生白花,又似雪崩,声震山崖。
山崖之下,飞溅的水珠形成一片腾腾的雾气,似仙气环绕,隔绝热气,冰凉怡人。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水花斑驳陆离,现五颜六色,仿佛彩虹从天而降。彩虹之上,充裕的灵气凝结成一朵朵虚幻美丽的蘑菇。
护卫们在远处生火做饭。
萧琛知道护卫们听不到这里说的话,才冷静又严肃地问道:“安歌,你对这天下怎么看呢?”
仰望瀑布,成群结队的蝙蝠自岩洞中,乘着薄暮而出,绕着飞虹盘旋飞舞,采摘灵气蘑菇。几只幼小的蝙蝠还飞了过来,绕着谢安歌上下飞舞,最后在蝙蝠王的呼唤中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乱将至。”谢安歌声音淡淡地道,他随手弹出几团灵气,淡金色灵气球上下翻飞,逗弄得小蝙蝠也跟着球飞,有趣极了。
萧琛固执地看着谢安歌,有些不满意他的敷衍。
目光长远的人都看得出乱象已生,就连萧琛自己在宁州地界,也处理过几桩灵异事件。天下不乱,妖邪不出。从这些事就能看出,当今龙气不稳。
只是这龙气到底不稳到了何种地步,才使妖邪频生?
一般人难以得知。
他知道小道士聪明,身为自在观一脉,又开了天眼,必定心有成算。他如今隐隐约约有了目标,却又为这样的野心感到惶恐和羞愧,所以才来问自己的好友,却不想小道士这样敷衍他,难免有些恼怒。
谢安歌无奈一笑,转过身来,修长的身形被夕阳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点漆般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橘色,余晖给睫毛打上阴影,雪白的瀑布、缭绕的水汽、七彩的飞虹在谢安歌身后,衬得他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九郎。”谢安歌背光而立,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声音却是十分温和,“这天下要乱了,先帝命不久矣,才将你托付给我的师父和镇南王。”
萧琛目光炯炯地看着谢安歌。
“我的师父,为你去病。而镇南王无后、掌兵,又受恩于先帝,是你在乱世的后盾。若有必要,他也是你的长矛,可以为你披荆斩棘。”
至于什么必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想起爹爹,萧琛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顿了顿,谢安歌继续道:“先帝崩殂,龙气溃散。官家身上的气,不过是一条四爪白龙,立身不正,尊位不稳。天下诸王,唯有你,是先帝血脉,故而身负微薄金龙龙气。”
如今的皇帝并不是先帝的子嗣,他只是皇室旁系,得位的手段并不光彩,登基后憋着一口气,越发的骄奢淫逸,重用酷吏小人。
说到这里,谢安歌微微叹了口气,一想到小说中男主的下场,他就不太想好友踏入这滩浑水。
之前,小说是小说,男主不管怎么样,都只是一个书中人,和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而现在,站在身边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哭会笑,会起会立,会走会跳。
萧琛虽然骄傲却光明磊落,嘴硬却心软,身份高贵却能体恤百姓,为天下着想。
这样的人,不该落得一个郁郁而死的下场。
但是,他早已入局,身不由己,不得不劝萧琛一争到底。
群龙相斗,非死即生。
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一抹暗色划过谢安歌的眸子。
萧琛沉吟不语,那些嬉笑怒骂不见踪影后,属于皇族的尊贵与威严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微薄的龙气凝成龙角,龙角上的纹路渐渐清晰。
他的一举一动,开始影响到身上的龙气。
一时间,四周寂静,只剩下瀑布飞流的声音。
过了许久,萧琛抬起眼睛,目光亮晶晶地对谢安歌道:“你会帮我,对吗?”
转念想起自在观一脉的规矩,萧琛立马改口,自信地道:“不,不用你帮我。我自己也可以。”
自在观一脉之所以能在晋朝保持着极为超然的地位,受万民敬仰,除了自身的强大外,也跟他们逍遥世外,专注修行,不问朝政有关。
闻言,谢安歌却是爽朗地笑了出来,他的眼里蕴含着轻快的笑意。
“不,我会帮你的。”谢安歌强调,“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耍了个小小的心眼,眉眼弯弯地道:“自在观的道士不问凡俗,可没说,不能帮他遇到了麻烦的朋友啊!”
萧琛也笑了起来:“好啊!你这狡猾的小道士!”
见好友尽心至此,萧琛有再多的郁闷也消散了,他心里也感激,可惜不过三秒,又忍不住口花花:“小道士,说好的斩妖除魔呢?见天的游山玩水,你的远大志向还好吗?”
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谢安歌吸气呼气,有些人就是皮痒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的志向还好,倒是某人的胆汁……”谢安歌挑了挑眉,揶揄之意爬上眉头,语调慢吞吞的,“它,还好吗?”
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萧琛顿时耳朵通红。他渐渐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的眉眼,也微露窘意。
萧琛狠狠地冷哼一声,眼睛一瞥。
狡猾的小道士,给小王等着!
谢安歌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衣裳,衣底下是一块冰白寒玉,玉佩下是一个繁复的莲形印记。寒玉冒着丝丝凉气,这是此世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而那玉佩上,赫然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
****
次日为元鼎七年,五月十五。
晋朝逢五为大朝会。
三更时分,天边仍有星子,就有家离皇宫远、又要上朝的官员陆陆续续走出家门,朝皇宫而去。
好在,晋朝皇帝体恤臣子,在宫门外建了个待漏院,给文武百官歇息,等待宫门开启。日子一久,待漏院前就多了许多朝食摊子。时间一到,这里灯火通明,卖包子、粥粉、云吞的,热闹红火,香飘十里,引人口水直流。
天色微亮时,内侍们提着宫灯在前面照明,礼官引百官依品级进入太和殿,众人皆整齐有序,碎步走起,像一条笔直的长龙快速前进。到了太和殿,文官、武官分东西向排列。
御史们紧盯着百官,狠抓礼仪问题。
文武百官在一片肃然中,手持朝笏,如雕塑般静静地等着皇帝到来。
日头慢慢爬高,皇帝仍未到来,百官敢怒不敢言,心知官家只怕是被女色迷了眼,又要玩“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那一套了。
之前并不是没有官员抗议,或早退,结果被御史们参了一本,连命都丢了。
傅丞相养气功夫好,涵养到家,哪怕心里已经暴怒,面上仍是沉静肃然。
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内侍,似有似无地盯着他看。
于是,文武百官只好继续等,直到皇帝前来,或者皇帝的口诏前来。
日上三竿时,皇帝才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在众内侍、侍卫的簇拥中,乘龙辇临朝。
皇帝升座后,百官跪拜行礼,礼毕则群呼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皇帝懒洋洋地道,十二旒后的面庞带着些许疲惫,眼底青黑,跟烟熏妆似的。
傅丞相率先出列启奏:“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幽州大旱,有暴民揭竿而起……”
话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此事,由卿家决议。”
他定定地看着傅丞相,神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朕相信,朕的好国丈——傅丞相三朝元老,定能将此事解决得妥妥当当。”
“臣,遵旨。”傅丞相面不改色,鞠躬行礼,又退回了队列中。
皇帝暗骂老狐狸,无神的眼珠子扫了一圈百官,道:“众卿家若是无事,就此退朝罢。”
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