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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妖鬼十 ...


  •   二人说走就走,刚出发没多久,谢安歌突然心生悸动,若有所感。

      修行之人,与天地沟通,追求大道,时日久了,对自身的命运会有个大概的预知,心血来潮之时更是事关重大,不容忽视。

      谢安歌拧起眉,掐算一把。

      介于真与假的虚空中,无数的个体,身体伸出的命运之线,与其他的命运线连在一起,像一张毫无规则又密密麻麻的网。

      他的天眼以自己为节点,庞大的法力顺着命运之线流向各方,无数上演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场面在谢安歌眼前重现。

      有许多事也许连当事人都忘记了——负心汉轻易许下的诺言,孩童时期发下的誓言,少年时立下的宏愿……这一切,原本应当无人得知,现在却像没有闭上壳的软贝,朝谢安歌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来。

      遥远的北方,死气与怨气冲天,独属于军队的红色煞气也隐隐有噬主之意。

      短短几息间,谢安歌脸上的血色褪去,豆大的汗珠瞬间挂满额头。

      “咱们备上粮草再去北疆。”谢安歌淡淡地道,声音比往常轻了些,却依旧镇定自若,没有一丝颤音,予人无穷的信任感。

      就像此时的萧琛,明明觉得好友应当请太医诊病,休养,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好。”

      ***

      所有的粮草都被施展了轻身咒,矫健的马儿也被谢安歌注入了法力,使得它们能日行千里,夜行百里。一路疾驰,日夜无休,众人没几天就到了北疆。

      不同于中原的富饶平和,北疆很粗犷,却另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美感在里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壮美和瑰丽,色彩饱满的画面霸道地占领了人们的眼帘。

      扮作买卖粮食的商队入了城,城里十分萧瑟,家家户户挂了白幡,元宝、蜡烛、线香的味道溢满城中,冥币洒得满天飞舞,像一群群无枝可依的枯叶蝶。

      街上的行人只剩下了青壮年男子,无不瘦骨伶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麻木,但手中都拿着木枪、木棍之类的武器,随时都能上战场。

      倒是看到他们的目光都不善极了,只是因为没有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

      巡城的士兵也是面色蜡黄,来去匆匆。

      萧琛的心情也沉重了几分,他皱着眉,疑惑不解地问道:“李将军不是胜了吗?怎么会这样?”

      说起北疆的李将军,那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年少时是个好赌的混账,常常输得裤子都当了,仍旧是死性不改,左手少的尾指就是他赖账的铁证。

      后来也不知怎的,也许是为了一口吃的,这位李将军就入了军,从小卒做起,一步步做到将军。后来,那赌也戒了,还娶了媳妇,有了儿子。

      “李将军大胜,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谢安歌低咳几声,沉声道,北疆离锦城远,消息传到锦城时,都晚了。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白惨惨的,像糊了白面一般。

      暮色渐渐低沉,冀城的上空笼罩着不详的气,暗中窥视的邪物蠢蠢欲动。

      晚饭时分,军营外架起了大锅,火头军往锅里放了肉和野菜、杂粮,一锅煮了。香气浮起来时,饿得很的火头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腹部大声叫了起来。

      “开饭了,开饭了!”

      将粮食捐给军队而导致家无余粮的百姓们,纷纷捧着碗来排队领饭。

      领到饭的狼吞虎咽,还没领到饭的拼命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

      一个长脸男子不小心被挤到了,碗里的食物掉了一半出来,汤汁洒了一地,他毫不犹豫地蹲到地上,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伸出乌黑干瘦的手抓起来就吃,表情十分满足。

      队伍后面的百姓看见了,不停地咽口水,眼中露出赤.裸.裸的渴望,像一群饿狼一般。

      将掉到地上的食物吃完后,那长脸男子看着浪费了的汤汁,面露心痛可惜,盯着地上好一会儿,意识到无法将到了地上的汤汁吃到嘴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些人衣衫褴褛,粗俗无礼,比繁荣地区街边的乞儿尚且不如。

      但,他们同样是大晋的子民。

      既让人恶心,又让人同情怜悯。

      圣人尚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无论是谁,但凡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一切的,都没有资格评判、轻视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

      这些百姓很好,平时辛勤劳作,织布耕田,交税服役;战时捐粮劳军,必要时上战场杀敌。

      他们以血肉之躯死死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为身后的祖国筑起了一条无形的“长城”。

      谢安歌一行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萧琛纠结地皱眉苦脸,他生而尊贵,从未吃过苦头,哪怕爹爹死去,也将他的未来安排得妥妥的。

      所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和他想象的烈酒羌笛、金戈铁马、英雄破敌的场面有太大的出入。

      军营附近上空漂浮着无数鬼魂,妇孺老幼都有,密密麻麻随风飘荡。望着他们,谢安歌不由叹息。

      这些新死的鬼魂们,有的懵懵懂懂,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就早已死去,有的面带不甘怨气冲天,有的看着亲人流着无穷无尽的泪水。

      鬼门未开,魂魄无依。

      “终究,还是来晚了。”谢安歌垂下睫毛,敛了眼中剧烈波动的感情,轻声叹道,说不清的悔恨藏在这一声叹息里。

      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在世界面前,人力是如此渺小。

      “你说什么?”萧琛问道。

      “没什么。”谢安歌很快收拾好心情,道,“你去把粮食捐给李家军吧,也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行。”萧琛带着粮草和护卫,大大方方地朝军营走去,喃喃自语,“都快没粮了,哪来的肉?最近,小道士真是怪怪的。”

      护卫们沉默不语。

      ***

      “报!将军,有商人前来捐粮!”

      李将军嗤笑:“有人捐粮有什么好奇怪的?让押运官看着办就成。”

      他神色郁郁地摸着左手尾指空掉的部分,当初他还不起赌场的钱,被人斩了手指。别人说,十指连心,他却不觉得有多痛,一根手指换十两银子,值了!

      可是,为什么,他手下的兵,他贤惠的娘子,他高高壮壮的儿子死的时候,他的心那么痛?

      刀子捅一般的痛。

      真奇怪啊,这是心疾吗?

      去他老母的!心疾可是富贵病,哪是他李虎这样的下流胚子能得的病!

      传令的兵卒神色激动地说:“将军,一千石!整整一千石!”

      “你说啥?一千石啥?”李将军睁大了虎眸,蒲扇大的巴掌拍在矮桌上,桌子上的公文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兵卒吓了一跳,快速道:“是一千石大米!将军。”

      说着说着,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兵哽咽了,他红着鼻头说:“将军,咱们有救了。”

      一千石粮食省着吃,足够城里这十万人口吃三个月了,度过了这个难关,有了时间周转,他们总能活下去的。

      一时间,想起死了没多久的娘子,李虎也是一阵心酸,贼老天的,这捐粮的咋就不能早来一点?

      要是早一点就好了。

      “某倒要去会一会,这是何方神圣?”

      敢在这个关头给他李虎救急来了!

      要知道,三个月前,冀城虽然大胜,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还因为不听监军的指挥,又无钱财贿赂,而得罪了那宦官。果然,那宦官前脚回了盛京,后脚冀城的粮就断了,运来的粮草数量不足不说,还掺满了沙石。

      官家听信小人谗言,竟至如此地步!

      ****

      将萧琛支走后,谢安歌找了个阳气充足之地,用狼毫笔蘸了饱满的朱砂,就地画下聚灵阵。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道者不自卜。谢安歌之前占卜,涉及己身,故而力量损耗得厉害,才要借助阵法积聚灵气,助他一臂之力。

      滚滚灵气涌来,谢安歌长长吐纳,感觉身体都舒服了很多,才开始念起了度人经:“昔于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平常的念经其实不能作用于鬼魂,只有将法力用于声音中,才能真正使鬼魂受益。

      喃喃经声如雨后天幕上最纯净的蓝,空谷幽灵,扩散于空气中,传入鬼魂的耳中。

      度人经,无量度人,慈爱众生,无远近亲疏之分。

      城中的鬼魂,无论是新死的,还是老死的,都在冥冥中听到了神圣的度人经。鬼魂们的身躯慢慢变得透明,懵懂的明白自己已经死去,有怨的渐渐淡去怨气,不舍的终于抽身,朝好心的道士一拜,和这鲜活的世界道了别。

      度化了鬼魂们后,城里的怨气和死气化作轻烟,消散于空气中。

      谢安歌身上有了一层薄薄的功德金光。

      之后,他和萧琛在冀城逗留了几日,见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果断离开。

      回程时,他们也终于不必再赶死赶活,可以骑着骏马,慢悠悠地走着。

      “对了,小道士。”萧琛凑近谢安歌,哥俩好一般,天真地问道,“那冀城不是没粮了吗?你知道前几天,他们吃的肉是从哪来的吗?”

      萧琛心里惦记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许久了,他旁敲侧击了当地人好多次,却还是一无所获,心里头一想起这事,就是痒痒的。

      “我知道啊。”谢安歌淡淡的,神情寡淡得跟白开水似的,提不起劲来,“你想知道?”

      “想。”肯定的回答。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萧琛刚想肯定地回答,看着小道士那张风光霁月的脸,又犹豫了,实在是被坑了好多次了。

      最终,还是好奇害死猫,萧琛不太肯定地答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护卫们怜悯地看了萧琛一眼。

      “咱们入城时看到的,少了的,就是到了锅里了。”

      萧琛:……???

      少了什么?为什么你说的话,分开来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合起来我就不太懂了呢?

      萧琛开始仔细回忆到了冀城后,所看到的一切。

      白幡,冥币,安静的街道,麻木的行人……

      和锦城相比,冀城少了牲畜,老人,女人,孩子。

      没人提醒的时候,萧琛一头雾水。当谢安歌拨开他眼前的云雾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谢该恼,还是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终于知道残酷真相的萧琛把头扭到一边:“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妖鬼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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