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桑生云梦》纪辞微

6、第二章 恨生②

　　二
　　当两只水凝成的蝴蝶重新化作水扑到音无脸上时，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莫名的情绪让她大感手足无措。她看着颜路依旧从容而温和的表情，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因为急于掩饰自己脸上过高的温度，她下意识一挥袖子，哗一道水墙把颜路给打下了车。
　　“对不起！”看到对方狼狈地倒在地上，音无忙不迭地跳下车去将他扶了起来。
　　虽然被搞得风度全无，但颜路依旧没有生气，反而向她道歉：“是在下唐突了。”
　　音无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红晕，她咬了咬嘴唇，叱道：“可不就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颜路闻言，侧头看着眼神飘忽，想躲却又硬生生地维持着仪态的音无，不由得笑起来。而这一笑，音无彻底手忙脚乱了，把他的手一丢，忙不迭地爬上车，结果踩到了裙角，差点一跤磕到牙。
　　“小心，没事吧？”颜路将她放到地上，音无惊魂未定地摸了摸嘴巴，这么一吓，脸上的热度倒是都退了。“我好像扭了脚。”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踝，像做错事了一样地回头看了看颜路。
　　“看来是在下将音无吓坏了。”颜路扶她坐到车上，俯身想脱下她的鞋袜查看扭伤处的情况。温热的手隔着鞋袜碰到音无的脚踝，她便不由得一缩。颜路抬首：“音无这次可别将在下踢出去了。”
　　音无羞得无地自容：“怎么可能……我的脚没事，缓一缓就好了，现在都不疼了。”
　　“真的？”
　　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我先进去睡了，你也睡吧。”说罢转身就钻进车厢。
　　颜路看着恢复到静止的车帘，轻轻叹了口气，他抬手遮住了有些发烫的脸，果然还是太突然了吧……而车里的音无，已经缩成了一团——要怎么回应？要怎么回应？回忆遍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都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如果给不出回应岂不是很尴尬？要风雅一点，风雅一点，所以到底要怎么说？
　　这一纠结，就纠结了好几个月。还好颜路跟平日里的表现没有什么差别，得以让音无可以装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实际上已经有事发生了啊，每次她想到颜路在漫天的流萤里，伴着袅袅消散的琴音对自己说的话，她就觉得又羞又喜。何况……她为什么好像越看他越喜欢了，很多情绪以前都没有的，现在却随时随地呼之欲出。还好自己一直蒙着白绫，否则被他发现自己经常都在看他，一定会羞死的。
　　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八月，两人终于来到了天池脚下。这里早已不属于中原之地，所幸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意外，而音无觉得阴阳家的触手大约还没来得及伸得如此之远，伪装什么的也不用了，便不再涂面。音无对着山脚下的小湖，摸着自己的脸疑惑道：“是不是抹了这么几个月的姜黄粉，我的脸真的变黄了？”
　　颜路从车里取出披风给她披上：“姜黄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你长期居于云梦之畔，内体湿热，内功心法又寒凉，姜黄活血温养，还能生肌，不觉得你的皮肤比以前要好了吗？”
　　音无狐疑地回望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我的皮肤变好了也知道？”
　　“看气色。”
　　音无：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天池在雪山之上，虽然是八月正炎热之时，山上却积着终年不化的雪，但还是很冷。天池人迹罕至，几乎没有上山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天格外地蓝。山林那诡异的静谧之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的危险，二人不得不弃马而行。音无戴上风帽，呵出一口气暖暖手，随颜路向山上走。
　　“你说前辈为何要将含光沉到天池之底？他到底怎么沉进去的？这鬼地方。”音无以为云梦泽边的天气已经是变幻莫测了，到了雪山中才发现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上山的第二天就刮起了大风，明晃晃的太阳还在，空中却飘起了雪，再过一会儿，阴云便淹没了惨白的日头，小雪也就变作了鹅毛大雪。这也是她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修炼白露欺霜，而是学了上善若水。
　　“这我自然也不知道了……”颜路将音无护在自己身边，两人顶着快将人吹翻的烈风艰难前进。
　　“真是要命。”音无刚刚说完，一口风便灌进嘴里，她呼吸一滞，憋出一行眼泪。
　　颜路未再说话，只是将她的风帽再向下拉了拉，用内力撑出了一道屏障。音无从毛茸茸的披风里冒出个头：“不成，你这样一会儿会透支的。”他低头冲她微笑，示意无妨。
　　音无想了想，双手一合，摆出复杂的手势。各种手势变化配合间，她手心凝出一团水蓝色的光。颜路忽的听到一阵轰鸣声。“传说天池的水是从不结冰的，只要有水，就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颜路闻言微微一怔：“你是引来了天池之水？”
　　音无嘴角一翘，已然足够让颜路肯定。
　　天池之水从未受过任何的污染，明净得仿佛不存在。高高的山顶上，随着轰鸣声腾空而起的那片无鱼之水仿若是谁丢下的一块丝绢，带着优美的弧线轻盈而至。音无手中的蓝光大盛，几乎将她的手全包裹了起来，随着巨浪的接近，蓝光却逐渐变得透明，转变为了寒气一般的颜色，与此同时，那片被引来的天池之水竟从头逐渐冰封了起来，宛如架在他们脚下的一道天之桥。
　　此时音无出口的话都不会带出一团团白雾，反而比空气还要凉：“接下来就得靠你了。”
　　颜路看了看这道长长的桥，会意地点点头，将音无拦腰一抱，足尖轻点，仿若有无形的力包裹他们身边送他们轻身而上。音无在颜路怀里冻得瑟瑟发抖，但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天池之畔的景色竟与下面截然不同，明明他们是穿风踏雪而来，山顶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明澈清静，就像亘古从未被人打扰过，沉淀着悠长的清雅，连雪都似乎要白上那么几分。音无站定，不由得感叹：“好美。”
　　颜路却道：“绝世的美丽往往掩藏在危机四伏之后，也没有人知道这分美丽原本是否就是危机。”
　　音无笑了笑，抬手一指，天池的水就像是将要被揭开的盖头，微微颤动起来，她的手再一挥，粼粼水波柔柔地抬起，从中间分开，像是从天空中垂下的锦帐。“对我来说，这是被驯服的温柔。你等我。”她眨眨眼，飘然而行，被水波轻轻抬起，送往湖心。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帝子降兮不过如此吧。颜路遥望着她翩翩而去，又落落而回，世外的无上美景几乎都成为了陪衬。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她轻笑着将手中那柄视不可见的含光递给了他。
　　很好，说出来了。看着他从惊愕到惊喜的表情变化，音无觉得很完美。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就是她的回答。
　　颜路那张平日里总是神色淡淡的脸终于出现了异乎寻常的高兴，他伸出手，有些犹豫地握住了音无冰凉的手，音无很自然地立刻就回握住了，两人相对而视，都笑起来。
　　不过这样的温软旖旎存续的时间太短，旋即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破：“很抱歉打扰你们，不过，音无，你在外面玩儿够了，是不是该随我回去了？”
　　绘着星空的深蓝色衣袍被寒风吹得烈烈作响，星魂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他惯常的显得有些残忍的笑意，声音也冰冷得让音无一凛，她慌忙将颜路挡在身后。
　　“星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其实不算太糟，音无的的确确是这么觉得的，她为这一幕准备了很久，唯一没想到的是来的人竟然是星魂。不过，还好是星魂。
　　“你忘了在北地还有个神通广大的东君大人么？而且你施用这么大范围的术，想让我无视都很难。我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愚蠢呢？音无。”星魂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调的起伏却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韵律——他很生气。
　　果然是东君……自己一路伪装，从不用阴阳术，却还是被发现了。
　　“音无。”颜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音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音无细细将星魂打量了一番，问道：“星魂，你的伤好了吗？”
　　“托你的福，已经没事了。”星魂玩味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了音无身上，“不过我看你不像没事的样子。”他抬起右手，微微转头看向这一道由冰筑成的坦途，“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出来一趟，你长进了嘛。”
　　音无感觉眉心一热，下一秒，星魂的话如洪钟灌耳：“郦音无！还不跪下！”蛰伏了半年的咒印的效力旋即发挥，音无只觉一道不可违抗的力量像是要把自己击碎一般地作用在自己的膝弯，她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天池畔不知冻结了几万年的土地上，剧痛之后便感觉到膝盖传来了热意。
　　“音无！”颜路忙不迭想去扶她，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音无都痛苦不已地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星魂手指一弹，一道紫气向颜路打去，他抬起含光，将紫气化去。
　　“哦？看来你身手还不错，可惜阴阳家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星魂的指尖凝出更深更有形的紫色，比之刚刚的试探凌厉了许多倍。
　　颜路展开一道屏障挡在音无面前，自己则持剑与星魂相对而立。
　　“你很有勇气。”星魂的语气里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他飞快地将气刃送出，颜路侧身一躲，含光那看似无形的剑刃被紫光映出来，他反手一削，气刃便被化解。
　　“天真。”星魂又是一动，双手结印，甩出又一道气刃的同时先前本应消散的那一道突然重新凝聚了起来。颜路冷静地向旁边一跃，含光一送，竟将原本无形的气刃改变了方向，一弯腰，两道气刃撞在一处，顷刻消散，但不过瞬息，消散成颗粒的紫气随着碰撞释放放出巨大的能量四散开去。颜路挥动含光，剑光织成的网让他毫发无损。可星魂见状，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颜路心底有些不安，他紧握剑柄，警惕着四周。忽然，在他身旁不过一尺之处凭空出现了无数的水珠，与此同时，这些水珠逐个迸溅开来，消弭了那股危机。
　　“音无！”
　　“郦音无！”
　　他和星魂的声音同时响起，被迫跪在原地的音无浑身发抖，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滴，她的身前，竟有一大滩血。
　　“你疯了吗！”星魂厉喝道。
　　颜路飞身过去将摇摇欲坠的她护住，音无费劲地抬起头，还未说话，嘴角便又渗出一丝血液。
　　“音无，你怎么了？”颜路罕见地有些慌乱。
　　她咽下上涌的血，吐出一口腥气。先前她强行用上善若水的内力使用白露欺霜的招数，虽然勉强把反噬压了下来，但此刻再运起上善若水，先前被压制住反噬便更加汹涌地袭来。她的身体仿佛都结了冰，又被猛地打碎，血液里流动的似乎都是冰渣渣，那种几乎要撞破身体的疼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她颤抖着抬起手，握住了颜路伸过来的手，仿佛想找到一点慰藉。
　　“放过他……星魂，我同你回去……你……放过他……”
　　星魂的表情顿时就扭曲了：“你不懂吗？如果我杀了他，你再随便编点谎话，东皇大人说不定会放过你。”
　　“你放了他……”音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拼命留住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意识。
　　“做梦！”星魂话音未落，更加明亮的气刃出现在手中，与之前都不一样的，它存在，又像不存在，却能让人切实的恐惧。
　　“噔——”
　　清幽绵长的声音响起，背后的余韵让颜路头一晕。仿佛有什么东西沉寂下来，在下一秒从两刃相交之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爆开，席卷积雪、冰棱和天池水以他们三人为圆心在空中疯狂远去。
　　“哇——”音无吐出一大口血，面前的那道蓝色的护盾登时碎裂开来，颜路眼疾手快地抱起她向旁边一滚，躲开了星魂劈下来的那道紫光。
　　音无勉强维持着清醒，对颜路道：“不要……同……他……动手……否则你……”他绝对不能跟星魂动手，否则一旦被视为敌人就会被下令格杀，天涯海角，不得安宁。
　　“可是你……”
　　她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这原本……就是我……我的罪……不过我……我不会……有……事，因为……来……的……是他。”音无的眼角渗出了一点血，眼前一片迷蒙，她向急怒交加的星魂伸出手：“我……跟你回去……放过……放过……”
　　星魂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骂道：“愚蠢！”随即，从他的指尖冒出了几根细细的蓝色光线，一根一根地连到了音无的身上。音无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再次看向了颜路：“子路，你……”
　　应该说什么呢？要让他等着她吗？可她到底能不能重新见到他呢？
　　“子路……我……”
　　音无想重新理一理思绪，却被不断叠加的痛苦打断。她用最后的力量调动着体内那横冲直撞的真气，让它们从指尖溢出，钻入了颜路的眉心。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困意袭来，竟就这么倒了下去。
　　星魂见状，蹲到音无身旁：“你简直不可理喻！”
　　音无疲惫地冲他笑笑，脑袋一歪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