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桑生云梦》纪辞微

2、第一章 扶桑②

　　二
　　星魂看到音无望向甬道深处的眼神，心突地一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抬手捉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音无被迫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我要出去……”
　　星魂听到她这个话脸色更沉了，然而她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告诉我，我怎么才可以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他的年纪虽小，甚至连初阶阴阳术都是她教的，可是他现在在阴阳家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她。当年东皇太一甚至允许星魂在音无身上下了阴阳咒，让她成为了他的直接属下，一切，她都再清楚不过。
　　“我清醒得很！”音无急迫地说。
　　“那你竟然认为我会告诉你？”星魂恻恻地笑了笑，反问。
　　“星魂……只有你可以帮我了……”音无少见地在他面前示了弱服了软，她看着他，双腿一弯，径直跪到了地上，抬起头，眼里闪着最后的光。
　　“我帮你？我这么做就是把你往死路上推。”星魂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求求你……”音无攥紧他衣领的手骨节泛白。
　　星魂居高，冷冷地看着她：“你为了这种事求我？”
　　“是，我求求你。”
　　而最终回应她的只有两个字：“做梦。”
　　音无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她难以置信都看着星魂：“为什么？”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害你十年禁足？”星魂挥开音无的手。
　　“……不要逼我。”音无跪立在地上。
　　星魂不怒反笑：“你可以试试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过你当真下得了手？就为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背叛阴阳家？然后被追杀？”音无没有说话，星魂接着说，“阴阳家的人不该有的，你都占全了！”
　　音无心底苦涩而麻木，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左手处赫然凝出了一截幽蓝的气刃：“我今日，就算踏着你的尸体，也要出去！”两步之遥，对音无来说根本就不算距离，手臂急速一挥立刻进攻。
　　星魂向一旁闪开，他们旁边的立柱便有了几尺的裂纹。星魂表情更难看了：“你居然是认真的！你别忘了你打不过我。”
　　音无的实力不如星魂，可是一个拼了命的人和一个无意出手的人究竟谁要占上风？音无抿紧了唇，面色不善。她当机立断地选择了近身战——整个阴阳家里除了大司命无人可与她抗衡，何况现在连聚气成刃都在起步阶段的星魂！她的剑法是韩非亲授，日日练习早已纯熟，但是星魂不是，这种速度与技巧的交锋他必定占下风。
　　蓝色的气刃完全成型，星魂正要全力防备之时，音无右手却突然掐诀，左手上气刃转移，洒出一片蓝光。星魂脚下一滞，只听“刺啦”一声，胸口一痛，那道气刃划过他的皮肤。
　　“你竟然对我用‘薜荔’？！”感觉到身体的迟滞，星魂睁大眼。
　　音无微垂着眼眸没有直视他，手中的光越发明显，轻轻一送，光刃没入他的身体，星魂感到一阵冰寒。“你在做什么？！”星魂知道音无终是手软，避开了要害，但是……
　　“这聚气成刃，你练成怕是要推迟了。”
　　“你……”星魂突然咳出一口血，音无缓缓收手。
　　“这不是‘薜荔’，是‘杜衡’。”
　　“杜衡？”
　　“薜荔可以冻结敌人的行动，而杜衡可以彻底扰乱敌人的气。”
　　星魂的脸因寒气的逆袭愈发苍白，可是他手中紫气开始凝聚：“你居然真的……！”
　　音无垂下头：“我说过，就算踏着你的尸体，我也要出去。”
　　星魂的脸扭曲起来，却死死地拉住音无，紫色的剑气不断与蓝色的剑气相撞，丝毫不弱：“你知不知道出去的后果？”
　　“……知道。等我回来就去领罚。别用气了，会死。”
　　“呵，你还晓得关心我？”
　　音无猛地挣开，捂住了额头：“你做什么？”
　　星魂嘴角溢出血丝，因音无的一挣，半跪在地上，诡秘地笑了：“音无，你知不知道，你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太相信别人。偌大的阴阳家里，又有谁是可以真正信任的？”
　　又一重咒印……
　　音无咬咬牙，使出薜荔封住星魂的行动，将他笼进养气的禁制里，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记忆里的出口。动弹不得的星魂因为音无注入的寒气浑身发僵，体内的真气一面抵御着它，一面又受到杜衡的压制，两厢较量就像在被五马分尸。喉间滚出低哑的嘶吼，星魂硬撑着疏导寒气，眼角处蓦地出现了冰蓝的纹路，顺着脸蔓延。“你知不知道……你出去…就…回不来了……”
　　相较于星魂，音无的情况也并不轻松，拖着冗长的裙裾，捂着腹部，忍着要将她碾碎的头痛，狼狈地奔跑在密林中。这时下着大雨，林间满满都是潮湿腐败的味道。楚国，云梦之地，阴阳家便隐匿在苍茫的林海之中。韩国在中原，虽与楚国接壤，可是距离此处也有千里之遥，她要怎么才去得了？腹部的伤口是在缠斗中被划伤的，她装得若无其事，估计星魂也没有发现。在闯门的时候她又受了伤，平日里来看是小伤，现在几乎就是致命的。身后的草丛水洼都留下了浅浅的血迹，她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死，阴阳家的人也可以凭这些追踪。若是停下……怕是一辈子就真的出不去了。
　　大雨淋湿了音无的衣服，层叠的裙裾变得无比沉重，拖曳着她的脚步，她一边施术隐藏自己的踪迹，一边在密林中辨别方向。不知道穿过多少错综复杂的林木藤蔓编织的天然禁制，她终于还是绊到一根树根，一下子就跌倒在水洼中。“唔……”闷哼一声，积水溅到她的脸上叫她一时半会儿睁不开眼。音无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脸，想要坐起来，却因后力不足又重新跌了回去。
　　好难受……音无索性不再挣扎，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挣扎，她必须尽全力才能维持自己的清醒。躺在原地蜷起身体，感受到身体愈发高涨的温度，眼前出现了迷蒙的幻觉，她觉得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莽莽雨林，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到她的脸上，音无睁不开眼，而且冷得要命。真的很想找个地方睡过去，温暖的，安宁的——她在阴阳家的小屋子就能满足这个要求。星魂和她一起将天花板开了个洞，阳光可以照进去，那是真正的温暖。还有十二年前韩非的臂弯，他坐在兰陵的草野中，小小的她靠在他的怀里，落在脸上的是和煦的阳光，她就这样听着他念书的声音沉沉地午睡，虽然起来之后会被他气哼哼地指着脑门儿说她睡了他一身的口水，可是现在好想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她的确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间事，不知饥寒，不知疾苦。躺在快要漫到她耳朵的积水里，沉重而急促地吐气。不能停……她不能停下来。韩非还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没有亲人陪在身边怎么可以？他说过了，除了他的妹妹，所有的所谓“亲人”……呵，王族无情！算起来她就是他的最亲的人——所以她必须去到他身边，这样他转世的路上才会有灯盏指引着，不会迷路走错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迷迷糊糊的人啊，她那么像他的……
　　音无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韩非的笑脸，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再次充满了勇气。烧掉了脱下的外袍，扶着树干站起来，拼命往前走。
　　那是音无一生中最可怕回忆，因为淋雨而发烧，本来又受了伤，而后咒印发作，一路上既要提防着森林中的动物，又要躲开阴阳家的追兵，凭着北极星认路，不吃不睡走了整整五天。憋着最后一口气穿出丛林，音无倒在大路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实在受不了，她绝望地侧躺着，浑身发抖。她半闭着眼睛，觉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可是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还要去韩国，韩非在那里，她要去为他送葬。上天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么？她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他了，难道最后一面都不行吗？她的“父亲”，她唯一的亲人……只感觉到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溢出，她捂着腹部的伤口的手捏紧了衣裳。
　　“姑娘？”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虽然很小声，却毫无疑问是她能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缓缓地伸出手，颤抖着抓住那人的衣角：“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要…去找、我爹……”随后便昏死过去。
　　说是昏死大概不对，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做梦了。这个梦冗长而宁静，梦里是兰陵苍山学馆。
　　那片似乎亘古未变的旷野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长了齐腰长的草，空气里有野花散发的香味，风一吹过，蒿草如同波浪一样起起伏伏。音无站在草丛间，而韩非坐在不远处的树下捧着一卷竹简仔细得看着，阳光透过叶缝落到他浅青色的长袍上，随风跳跃。
　　音无看着他，那么欣喜，她提起裙摆朝他跑去。蒿草都是柔和的，被她踏得弯了再弹回来也只是拂得她痒痒。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就发现，她怎么跑也到不到他的身边，而且，他好像离她越来越远。音无很不安，甚至使出了阴阳术，可是依旧无济于事。她想叫他，然而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不过韩非似乎终于感觉到了音无的注视，他抬起了头，目光柔和，站起来冲她摆摆手算是打招呼。音无看到他张了张嘴，在叫她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音无哽咽。然后韩非缓缓地转身，消失在层层的树影中。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带着满面的泪痕睁开眼睛，音无觉得呼吸滞浊。同时，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有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明媚，她又把眼睛重新合上，多了些许光芒的黑色背景里上演着梦里的一幕幕，她一遍遍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只能在楚国这浩渺的云梦泽边听说他逝去的消息，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