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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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两日就近秋末了，赶上今天日头大好，妙珠就托两个下人将被套、床褥、预备要穿的旗袍、长马褂等能晒的都从阁楼上搬下来，整整齐齐摆了一院子，拾掇妥了，又将书房里的书仔细搬出来。
平日里小姐对这些都宝贝的紧，妙珠怕下人们随心给磕着碰着，便撸起袖子自己动手，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帕子都被衣襟里淌的汗给浸透了，才总算收拾好。
眼见着日头也上了三竿，妙珠将那帕子一丢，又寻了一条新的，这就去敲锦瑜的房门，边推门边说道：“小姐，该起了。”
妙珠将大门敞开，又上前将里屋的窗户都打开透气，眼睛才四下里去寻晏锦瑜的身影。——她就坐在菱花镜下头，穿的是件素青的旗袍，款式不时髦，是三五年前流行的琵琶襟，腰身也不似现在的收腰款，而是从头到脚的直筒，不显腰身的。好在锦瑜长的美，穿来别有一番味道。她正拿着针线，纳着花样子。
妙珠从梳妆台上取了把木梳，为她绾发，一边说：“小姐怎的想起来穿这件？”锦瑜说：“就随手取的，也没在意拿的哪件，怎么，难看？”
妙珠笑：“哪里的话？我家小姐天姿国色的，穿什么都美的很！”锦瑜笑骂：“这晏公馆里，就数你会说俏皮话！”
二人都笑起来，笑罢了，妙珠又伸长头看着那花样子说：“小姐这是绣给谁的？是不是……给沈少爷的？”锦瑜脸上一红，嗔怪着说：“空口无平的，你莫要胡说！”
晏公馆里的四小姐晏锦瑜与沈家少爷沈实秋，是门当户对的一对，这话早在承稚传开了。
说是门当户对，其实也不尽然。晏家原先是名门望族，只可惜晏锦瑜的父亲前年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了，偌大的家业就落在了她哥哥晏明修的头上，晏明修游手好闲惯了，待父亲死后这才幡然醒悟，看着底下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们，一腔热血临了头，想着要凭一己之力干一番大事业。
那时候兴玩股票，晏明修也就跟着掺和一脚，本来没想着赚钱，谁料想那次股市大涨，一百个大洋足足翻了十倍不止。晏明修这番是下了狠心，要在股票行里大显身手，不仅将全部身家给投了，还怂恿着二弟三弟一起去投，寻思着一本万利。
没想到那次是涉了泥潭了，棺材本差点都赔进去。好在沈家念在旧识的份上帮了晏家一把，这才不至于一败涂地。如今沈家向晏锦瑜求亲，晏家人自是喜上临头。一来，算还你当年雪中送炭的恩情，二来，沈家经商，殷实富足，往后两家相亲，晏家也少不了沾沾光。
妙珠将发绾好了，又从首饰匣里取了件宝络钗子插上去，忽然说：“小姐是真心喜欢沈少爷的吗？” 这话说的突兀，锦瑜盯着妙珠，语气发寒的说：“这话你为何问？我不喜欢他，缘何嫁给他！”
妙珠忙说：“小姐，你别生气！妙珠只是见小姐自从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这才以为……这才以为……”
妙珠说着起了哭腔，锦瑜方察觉先前自己的反应偏激了，于是捻了帕子替她擦眼泪，安慰说：“我不是责怪你。你关心我，我心里明白，只是这些话，还是不要提的好……”
妙珠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于是说：“小姐，你是不是心里苦？若是心里苦便说来与妙珠听，有人与你一起担着也比您自个憋在心里强！”
锦瑜收了帕子，转过头，拿针线挑花样子，针涩了，再挑不进去，她却固执的捏着针柄，不肯拔出来，说：“我没什么苦的……”
“您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议论的！”妙珠扳正锦瑜的肩说：“都说是小姐攀了那沈家，以后是麻雀变凤凰，那些个人，不明是非，一张嘴像炮仗，到处乱说！明明是大少爷和大奶奶的主意，怎就赖在小姐身上了？我们可不稀罕要嫁去那个沈家！”
锦瑜从抽屉里取了火柴，划开，护着火光凑近了梳妆台上一柄烧了半截的白烛，点上灯芯。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平稳了，锦瑜甩了一下手，那火柴便熄灭了，只留下漆黑的火柴梗。
妙珠情急的说：“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锦瑜将涩了的针就这那烛火烧了一下，又挑起花样子，一边说：“你要我说什么？那沈少爷家族显赫，又有才有貌，我嫁过去就是正房大太太，往后生了儿子，更是当家主母，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看着妙珠，又说：“这承稚的小姐们都羡慕着我，我有什么可抱怨的？”
妙珠说：“我不信，小姐说过，你以后要嫁的人可是盖世英雄，沈少爷不过是个商人，配不上小姐的！”
锦瑜忽然说：“你以为晏家还是先前那个晏家？”妙珠惊讶的说：“小……小姐。”锦瑜继续说：“晏家大不如前，看上去还如往日风光，实际上却只剩一个空壳子……他们要我嫁给沈少爷，我便嫁。他们要我嫁给刘少爷，我也嫁，我不怨他们，他们若有半点办法，也不会有这样的对策，妙珠……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妙珠心里一痛，执着锦瑜的掌心哭道：“若是老爷在世该多好，若是老爷在世……定不会叫小姐这般委屈！”
正说着，门帘一动，两人齐齐看过去，门口正站着一个美艳的妇人，穿的是时下最时髦的斜颈子旗袍，翠绿的颜色，料子是湘绸，袖口，衣领处都别着四五颗珍珠，很是华丽。此时婀娜的站着，一把青萝小扇自扇着风，笑着说：“呦，六妹妹绣花样子呢？”
锦瑜将花样子放下，站起来，恭敬喊一声“二嫂嫂”，又向着妙珠吩咐：“去，泡杯茶来。”
二姨太巧云搬了张凳子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锦瑜，又捏了捏自个袖口上的珍珠串子，然后说：“怎么穿一件旧衣裳？叫旁人看见笑话，还得说你大哥二哥苛待了你！”
这时候妙珠端着茶进来了，她将茶杯奉在巧云手里，说：“二奶奶用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还是前个月大哥去苏州办事捎回来的，一人一小桶，都用铁盒子装着。锦瑜十岁就去了法国，在承稚没什么朋友，鲜有人拜会，自个也不太喝茶，那一铁盒还满满当当。
巧云将那茶端在手里，却不饮下，只招手嗅了嗅。锦瑜说：“二嫂嫂不爱喝？”
巧云放下茶杯，笑笑：“也不是，只是这茶吧……有股子霉味。也无怪，前些日梅雨下的绵，不经日头晒，东西久了，是得发霉。”
妙珠在一旁冷笑说：“二奶奶真会说笑，这茶虽有两个月了，可每每有日头我都拿出去晒，方才我泡时还没气味，怎么到二奶奶手里就变味了呢！”
巧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一阵她拿眼瞪她：“主子们说话，你这个贱丫头插什么嘴！我就是觉着一股子霉味，怎么了！你这是要骂我鼻子有问题？”
妙珠气疯了，平日里她最讨厌这个装腔作势的二姨太，正待说什么，锦瑜已经站起来，说：“是我管教不严了，二嫂嫂别生气，我再遣她泡一壶来。只是我房里除了龙井就是红茶，西洋茶不知嫂嫂喝不喝的惯？”
巧云这才熄了火气，用扇面掩唇笑笑说：“喝的惯！喝的惯！”
妙珠在原地跺脚：“小姐，那红茶可是米歇尔小姐从法国特意寄给您的，您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锦瑜递给她一个眼神，妙珠只好恨恨收声，离开了。锦瑜这才问巧云：“三嫂嫂今日来我房里，可是要问什么话？”
巧云笑着说：“你知道的，为了你和沈少爷的婚事，我和你二哥也没少操心，这不，一大早上你二嫂我便去张罗了……”
巧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说到正题上，“你和沈实秋两个人虽说定了婚约，但毕竟还没见过面，沈家那边的意思是尽快安排你们正式见个面，看个电影吃个饭什么的……六妹妹的意思呢？”
锦瑜淡笑：“一切二嫂嫂拿主意就是。”
巧云满意的笑笑：“那成，就后天吧，正巧素素后天学堂放假，叫她同你们一块去，家里人陪着总归要好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正巧妙珠泡茶回来，巧云端起那青瓷茶盏救了一小口，夸赞着说：“呀！这西洋茶就是新奇，可比龙井猴魁什么的甘甜多了！”又转头看着锦瑜，笑盈盈的，“六妹妹真是好福气，那些年在法国，想来这些个红茶、咖啡，都喝了遍吧！”
锦瑜笑着说：“二嫂嫂要是喜欢，就带些回去。”
“呦，真的呀！”巧云笑着说：“赶巧也叫你二哥尝尝鲜，那我就谢谢六妹妹了！”
锦瑜说：“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言罢，就对着妙珠吩咐：“你将余下的都打包好了给二奶奶带走。”
巧云走了，锦瑜也乏了，这些年她在国外惯了，应付人的功夫还没练好，又碰上巧云这样猴精的人，足够折磨人了。
她靠在雕花檀木椅上小憩，不一会，妙珠回来了。锦瑜说：“二奶奶走了？”
妙珠忿忿的说：“走了！就怕没将这园子搬空了去！茶也带走了，还眼见上库房里一株玛瑙坠子，硬生生给拿走了，还趾高气扬的说：‘我和六妹妹是什么关系？你家小姐的亲事都是我做的媒！这点东西能得几个钱，我看上了拿走就是，还用向六妹妹招呼？’”
妙珠叉着腰，仰着头，模仿的绘声绘色，锦瑜噗嗤一声笑出来，笑骂道：“就你能耐！她若喜欢取就是了，反正我这园里的确没什么珍贵物件。”
妙珠说：“小姐！我这是给你鸣不平！这珠钗玛瑙小姐就那几件，可二奶奶的首饰可都整匣子整匣子的，哪里真是稀罕！你瞧见她今天穿的褂子没，啧，那上衣的珍珠我细数就有十八九颗呢！她会稀罕咱们的？就是养惯了性格，别人家的都想要，土匪似的！”
锦瑜说：“二嫂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向来众星捧月，你也不是才识她一日两日。这些话说与我听听也就罢了，可别胆大的向旁处说去。”
锦瑜又坐回菱花镜下继续纳花样子，妙珠追上去说：“我不是气二奶奶进园子里拿东西，就像小姐说的，那些个茶叶子，玛瑙珠子，能值几个钱？我是看不惯她天天将做媒做媒挂在嘴边上！她倒以为自己当了好媒人了，让晏家攀上沈家这么个高枝，却从未问过小姐你乐不乐意！”
锦瑜听的心里发酸，也没了兴致再纳什么花样子，只将那些样板子、丝绸面统统往前边一推，自己则起身进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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